拐过路旁的花丛，王校长飞快绕下下面的小路，准备先去一趟未来湖，刚进去不远，迎面与顶着一头白色的蒲公英从下面上来的岁岁碰上，心下大怒：“好哇，刚才你装睡。”
岁岁反问：“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装睡？”
一脸波澜不惊，气得王校长脚下一个踉跄：“你不是装睡，怎么人一走你就醒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不是，这个回头算账，先问正事要紧。“说，检讨书到底写了什么？”
“你不是看过吗。”
“我总不能说看不懂，领导不要面子的啊！非要我说出来。”
“哦。”
“哦什么，我问内容，内容到底写的什么！”
“没什么。”
“什么叫‘放平心态’？没事为什么要我放平心态？人在什么情况下需要放平心态，那肯定是被骂，这需要我来跟你分析吗？”
岁岁貌似刚睡醒情绪有点差，一脸的不想说话，扭头往回走。这条泥路一头伸向职院那边的教学楼，一头伸向南合这边的女生宿舍。中间有一条更破的小泥路——不算路，杂草里踩出来的坑，一个接一个伸向湖对面不远处的荒楼——王校长就是从这条路拐下来的。岁岁回头去的正是女生宿舍那边。
校长那张天生带着三分笑意的圆脸当即垮下来，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下面这些孩子从来都是喊坐才坐，喊走才走，眼下他还没发话呢，岁岁竟然直接走了。走之前貌似还一声哼哼。对，没听错，清楚明白一声哼。
狂妄至极！狂妄至极！！
校长咬牙切齿地去把检讨书撕下来恭恭敬敬地交给老头儿，尽管心里愤怒得要死。待到第二天老头儿前脚刚上飞机，他后脚风风火火赶回学校，一个电话喊向学会亲自去把岁岁叫到办公室来。
“来了！三进宫啊。”
校长王益坐在他那张宽大的软椅里，冷冷瞅着进来的岁岁。
岁岁一进门就嗅到桌上香炉里点着根线香，烟雾较重，是含量百分之四十的檀香。
看得出来校长强压心头一团怒火，怒到什么程度呢，怒到需要点香来调节情绪，维护形象。
“说吧，检讨书上到底写了什么。”
岁岁进门就打了个喷嚏，这种杂质较多的香还不如不点，安神的效果没有，拿去上坟骗鬼倒是合适。她说：“也没什么，简单一个诗。抄的。”
“什么诗？”
“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
没问题啊。虽然跟检讨没关系，也不至于一直笑吧。王益疑惑地刚要问真假，岁岁加了一句：“倚仗立云沙，回首见山家，野鹿眠山草，山猿戏野花。”
“野鹿眠山草，山猿戏野花！”
王益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香炉当啷大叫。
难怪老头儿笑得一脸诡秘！这这这往上面那些老学究手里一呈，那真是老脸丢到瓜州渡口。丢脸丢大发了。
“骂谁野鹿骂谁草！谁是猴子谁是花！你给我解释清楚。”
岁岁一脸认真道：“既然是我调戏教官，自然我是猴子他是花。”
“你，你，你……”
你了半天，却不知如何开口。他骂道：“贴上去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过目了啊。你说贴个显眼位置，贴高点。”
王益一噎，站那里开始喘气。
总不能自己打脸吧！不过公平说一句，能把五言绝句用外文一字不差转述过来，真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至少要有扎实的语言基础，还得有过硬的翻译能力。况且连续用了四种文字。反正在他的教学生涯中没有见本校文学院的老教授们用外文翻译天朝诗词。
岁岁起身道：“还有事吗？无事我走了。”
王益气得恨不能当场吐两口血，好叫她赔药费。
“有事！你必须在今天之内搬回学生宿舍，否则我师出有名收拾你，现在，立即，赶紧的，去搬宿舍，不准喊男生帮忙。”
“哦。”
岁岁这次倒没有再坚持不搬，犹豫了一下同意了。这个态度好，没有火上浇油引爆校长这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她临走的时候看看香炉，也不知是挑衅还是无意，随口说了一句：“安神最好挑纯香，白檀为上。”
“滚！”
岁岁破天荒搬回女生宿舍，果然没有任何人帮忙，两床被子一个枕头，几件衣服一袋书，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简单粗暴得比李林超还穷。那些围过来打望她护肤品牌子的女生大失所望，那张清冷透光的脸怎么说也得雅诗兰黛以上级别的精华才养得起，实际上她竟然连支洗面奶都没有。果然是老天赏饭吃。
就在大家纷纷猜测这个穷大小姐（对，脾气臭，得一诨号大小姐）能在这个狗窝里坚持几天，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十一点到，宿舍准时熄灯。也不知是否换了睡觉环境不适应，岁岁在她那张摇摇欲坠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合不上眼。勉强挨到凌晨一点，还是睡不着，索性起床去了窗边。
谁知睡在她上铺的王春正好醒来上厕所，一睁眼借着窗口的月光看见一个身形曼妙的白衣少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长发垂腰，面色冰凉，吓得一激灵，然后惊天动地一声响——床垮了。
没错，那张摇摇欲坠的双层木架床，华丽丽的垮了。
接到电话连夜上来的王益看着校医把这个倒霉的女生背出去，那张圆脸比死了爹妈还难看。他围着地上那堆废墟转三圈，喉结咕噜咕噜，半晌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句话：“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床上搞什么名堂。”
门口挤满闻讯起来看热闹的女生，闻言捂嘴窃笑，一脸害羞。岁岁倒是站窗下没动。
“两个学校加起来，喜欢你的男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我道你为什么谁都看不上，原来只对女生有兴趣，还是个又黑又矮的小胖妹，你这口味也是新奇。”
岁岁这才明白门口女生在笑什么，红脸道：“你胡说什么。”
“床都垮了，小妹妹。”
“床垮了跟我有何相干？”
“你不使力它能垮吗？”
“我使力……”
岁岁顿了一下，生生把后半句咽回去。她连东西也没收，拔开围观的众人扬长而去。
离得近的女生观察到的那张脸，冷得像腊月的冰。
第二天听到消息的少年们在宿舍狂笑了好久。“校长当时什么表情？”
“脸都绿啦，总不能说床有问题吧，传出去打的是他老人家的脸。话说校长大人的脑回路果然清新脱俗，床垮了立即就想到那个事情上去。人才啊人才，果然人才不分高低贵贱。”
“那么她们两个到底是不是睡在一起的？”
“听同寝室的其她女生说，床垮的时候一个在上铺，一个在窗口，肯定不是啦。这个岁岁也淡定，硬是一声不吭，说急了直接给他搁桃子走人，爱咋咋地，反正不跟你辩。”
“有性格。”
“听说总校给中文系拔了个教授下来，专门压她的。”
“狂啊！听说了，野鹿眠山草，山猿戏野花。哈哈果然狂妄。”
“有这事？”
“听说的，反正校长没承认。检讨书被那个副院长拿走了。”
“李林超，等会上课前你问问她，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俺吃饱了撑的大清早去找骂。”
“你天天坐旁边她又没有赶你，那就是不讨厌你。仙女不骂人，没事没事，最多不理你。不理你也不丢脸，她就这德行，大家都知道。”
“也是。”
于是第一节课上课前，李林超磨磨唧唧的试探着跟坐在旁边的岁岁开了口。
“嗨！那个，听说王春头上缝了八针，你没事吧？”
……
“校长说此事不可描绘，啊，不可描绘之事，男女那方面的，也不对，可能更严重，男人和男人那方面，女人和女人那方面，反正他没有直说，不过大家听懂了，你有没有听懂？”
……
这也能忍。李林超来了兴趣，说话开始肆无忌惮。
“所以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岁岁一脸的不想说话：“无聊。”
她越是正襟危坐，李林超越是想逗一逗她，想看看她到底忍得住几分玩笑：“谣言就像荒院野火，看起来不起眼，烧起来了根本控制不住。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上帝创造了男人女人，那就要遵守规则，用的时候须得按着使用说明来，就像药片不能乱配。如果不需要男女互补，男人跟男人能传宗接代，女人跟女人也能岁月静好，那女娲造人的时候何必分个男女之别。你说对吧？”
“……”
岁岁一直在看书，但那表情相当难看。从认识到现在李林超就见过她两种表情，要么蹙眉发呆，要么面无表情。但无论哪种都冷冰冰跟旁人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所以此时见她生气了大觉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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