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一个身穿青色大衣，眉目修长，面色温柔的年轻人将她脱到一半的毛衣拉下来，说话的时候，他眼里一直含着柔和的笑。
岁岁立即捡起地上的大衣，飞快穿上，鞋袜穿好，又迟疑片刻，方小声唤一声：“苏家哥哥好。”
青衣男子含笑道：“沉香妹妹好！”
他抬头看树冠上的书，说：“有点高啊，爬树肯定不行，不紧要就算了吧。”
“不紧要。你怎么来了？”
“我跟林讳炅一起来的。刚才见你们在那边拌嘴，就没过来，说实话认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像个正常女孩子嬉笑怒骂，我有点看呆了。”
岁岁挨着他在湖边坐下，看来她并不排斥他。
“我刚才来的路上听说你把哪个教官调戏了，本事见长啊。”
九月的事，十二月了还在传，岁岁有点无语：“听听就行了不必当真。”
“巧了，当时他的反应也是听听就行了不必当真，你们两个果然……”他笑笑，明显犹豫了一下，才又说：“他也来了，在门外等我。正好今天我们三个都在，晚上就一起去吃个饭吧？”
“我不想去。”
“现在的你和他，见一面就这么难吗？”
“不是难，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毕竟吧……”她垂下眼，声音有点润。
“我听说，受了伤的雄鹰会悄悄地躲起来，舔坻伤口。现在的你就像那只受伤的孤鹰，刚才我在湖边看见你，才几个月不见，感觉瘦了好多，”他伸出的手在半空停了几秒，又默默缩回去。当初既然错过了，想必此生再无缘分，纵然岁岁负上一世孽缘，那也是她自己的事。繁花断了枝，他自己何尝不也失了光明。“岁岁，有句话我一直想问问你，神女峰之行，你可否后悔？”
“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说实话到现在我这个脑子还是一团糟。”岁岁倒是很诚恳地说，“这大半年我一直在反省这个事情，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好像我没有错，不过就是正好碰上了，也喜欢，然后想跟他结婚。你真心实意地爱一个人没有错，你想跟他在一起也没有错，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全都变成错。你自以为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笑话，你想要的一切全是错的，甚至你追求的，坚持的，全都错得离谱，你不知道前面你该怎么走，后面又没有后路给你退，你就躲在这里，除了睡觉无事可干，你问我可否后悔，我说我不悔，你信吗？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青衣男子垂了头，默默地陪她坐着。岁岁说：“大家都说我错了，我自己也认为我错了，但我就是不想改，不想放。道理我明白，也懂，可是头是头，手是手，大脑说岁岁你给我悬崖勒马，手看见神女像仍然想抢。苏立哥哥，有时候我真不知该谢你还是怨你，你说你相亲带谁不好，你把我哥带来干什么。”
“我没有想到你们竟然完全不认识，就算后来同进同出，我也以为那不过是兄妹之情，没有想到男女之情上，这个事情确实，是我的错。岁岁，你走后弦月来苏州跟我谈了一次心，你想不想知道他的想法？”
岁岁自嘲道：“他又能如何，英国的教育再先进，英国人也不会睡自己的妹妹。丢脸啊，你知道吗他上门求婚那天我已经有两个月身孕，那天爸爸难得在家，宋玫也在，一家人至少表面和气，弦月进来的时候爸爸还跟我说，岁岁，你哥十几年没回来过，你还没见过你哥吧？愣着干嘛，赶紧叫哥哥啊！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感觉吗，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苏立艰难地把目光从湖面转向她：“那么岁岁，如果当年神女峰初见，我是一个人来，你是否会选择我？”
“当年我就是过个路，隔着长江那么远，可能眉眼都没有看清楚，那你当时看上我了吗？”
“说实话，看上了。因为我见到的你跟传闻中的你不一样，以前我对你的了解只是一些零星的道听途说。他们说明珠山的林沉香是条毒蛇，剧毒的那种，一口致命，可那天我看见的，明明是个清冷孤独的姑娘。”
“那你会跳水来追吗？”
苏立叹了口气，说：“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他没说。只是说：“确实，弦月那样的人，才是你想要的爱情。喜欢就去追，不考虑那些家世背景，人情世故，不在乎你是怎么样的人，他认识的就是一个过路的岁岁，可能脾气臭家里还穷，不像我前思后虑，相个亲还要带人壮胆。”
“嗯，你跟我一样都是理智的人。”
岁岁并不愿多提往事，起身道：“我需要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自己来想这个事情，想想我该怎么办，我现在脑子是空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立便也站起来：“好吧，如果你想好了，随时可以联系我。岁岁，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是你在神女峰下认识的那个苏立哥哥。”
永远？这是一个多么飘渺的词啊，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些永远吗？岁岁嗯一声，转身欲走，苏立叫住她：“岁岁，还有一事。求婚那天他扔下的蓝精灵，是你捡了吗？”
他解释道：“你电话联系不上，所以得知你在酒城，我立即就同他来了。”
“没有。”
“他说当天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后来他一个一个地问过去，都说没看见，在家里寻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枚婚戒他留着也没意义了，打算还是寻来送你，说就算你以后嫁人，留作嫁妆也可以。”
“别说了。”她扭过头去，声音明显地湿了。
“既然不知，那算了。你有话需要我带给他吗？”
“没有。就这样吧，再见，以后你也别……”
“别担心，我不会再来。我，下月结婚，婚后，就那样吧，我看这里城市不大，三教九流比较复杂，岁岁你一个人在这里万事小心。”
下个月？岁岁意外。但随即，低头摸钱包。苏立笑道：“我真不是跟你要份子钱，关系一般才收钱，我收你什么钱。”
也对，一个衣兜能揣多少钱。岁岁摸出一张黑卡递上。苏立说：“真不要！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你又未婚，哥哥断不能收妹妹的钱。你要真过意不去，我看你手上那串佛珠不错，不如……”
佛珠是藏在袖里的，就算八九月的天，她也没有穿过短袖，更没有在其他人眼前露过这串佛珠，估计刚才脱毛衣的时候看见了。岁岁正色道：“聘礼已经送到苏家，余料车的这点珠子你也要盘算过去，你也太贪了吧。”
“聘礼又不属于我，聘的是苏瑜，来年礼成还不是要带回林家。”
“不用带回来，送过来就是你们的。”
“那副镯子也可以。”
“你还真敢点名要。”
跟佛珠套在一起的，后面还有一副青翠油绿的玉镯子。这副镯子小巧玲珑，通体透光，和层层重叠的褐色佛珠挨在一起，雪肤细腻，重上木石辉映，煞是好看。苏立貌似也意识到此言不妥，改口说：“你鞋上那团珍珠也可以，我看挺漂亮啊，就那个吧。”
岁岁奇道：“你不收礼金，为什么要我身上的东西？”
苏立诚实回答：“礼金要入账，又落不到新娘子手上。”
原来是为新娘子要。岁岁就说：“鞋上的不妥，再说那个珠子太小，拿不出手，这样吧，”她随手从衣服上扯下两颗扣子，“正好可以打副耳坠，不嫌弃就拿着吧，我这次出来没带什么，回头补上。”
苏立接了：“拿海金珠充扣子，果然壕得惨无人道。谢啦，礼尚往来，我回个礼。”他将一团吊着一根青色穗尾的钥匙扔过来。岁岁接住，问：“这是什么？”
“桐花村，祠堂。要垮了，你也不去看看。”
钥匙是新的，想来他定是自己去将那个祠堂重修了。
岁岁将钥匙抓在手心，咬着嘴唇，半晌说：“谢谢你。”
“别客气，你我之间不言谢。岁岁啊，把手机开机吧，闯祸的是他，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不想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故意把脸拉得苦，像模像样地学一句：“对不起，您所拔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拔——对不起，您所拔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拔——”
岁岁嘴角一弯：“行了，同意。”
“好，笑了！”苏立也笑了，“笑了说明此事有回旋余地。回去我打电话再是这个回音，我直接来酒城提人哦。”
岁岁立在原地，并没有走的意思，苏立问：“你还有事？”
“额，无事。”
岁岁抬眼看看树冠，收了钥匙，与他一起上了小道，两人并肩在林荫路上又走了一段，走得一路响哨尖利，哄声四起。苏立笑道：“林讳炅说的没错，果然是狼窝，回头我看——”看什么他没说，只说了一半，扬手道：“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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