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床又垮了。
这次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上次床垮的时候下铺没人，睡上铺的王春直接掉下来磕破了头，这次发生在午休时分的男生宿舍，上铺下铺都有人，睡上面的又是个胖子，床垮的后果是，睡下铺的那个四川男生当场被砸得推进市人民医院抢救室。
岁岁在小院坐下。依然是上次那把椅子，桌上的残棋还在，棋子不多不少，保持在原先位置。像上次一样，进来后两人都沉默着，但这次，岁岁那张清冷透光的脸，居然有了一点微微笑意。
不明显，眼里的光芒瞬间闪过，但对面的高原，捕捉到了。
那张悄然沉默的脸，随着那点光华，开始变得复杂。
又过了好久，估计两人都觉得这样僵下去受不了。终于高原率先开口：“你不解释一下吗？”
岁岁一脸淡定：“如你所见。”
“我指瑶姬像。”
“那也没什么。”
高原叹道：“我好像明白了你在想什么。很多奇怪的地方，突然好像一下子就想通了。”
岁岁饶有兴趣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说说。”
“不想何必抢。”
“……”
两人又瞪了几秒。这次岁岁先投降：“额。好吧。那你怎么看？”
高原斩钉截铁：“回头。”
“……”
“岁岁，不难。”
岁岁低了半日头，方说：“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方才看见瑶姬像，赶紧抢，那个念头突然就冒出来，根本不受我控制。”
“那会毁了你！”
高原的声音已经微微在颤。
岁岁眼里的清亮光芒，一点一点地随着他越来越严峻的脸，黯淡下去。她抱着手认真想了许久，末了说：“毁就毁了，那又怎么样。”
“那你想过他的处境吗？”
“……”
“不说话就是没想过。”
高原替她下了结论。岁岁脸色由红转白，坐那里不发一言。
“岁岁，往事不可忆，来路犹可追，你不可恣意妄为啊！”
岁岁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其实仔细想，我觉得我也没错，你们都喜欢把我钉到道德的十字架上去批判，我反而觉得恣意妄为又怎么样，就算轮回要进畜牲道，那也还能活一场，又不亏。”
高原惊诧地抬头看她。岁岁又道：“所有人都来跟我上思想道德课，告诉我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但我这人，天生反骨，喜欢跟人对着干，越劝我越烦。我不喜欢听劝。”
“好吧。明白了，不说了。”
高原及时终止这个话题。他看看表，起身道：“方才冷场期间我收到个信息，既然聊不下去，那我出去处理个事情。你自己想吧，确实这个事情，得你自己去想明白。”
岁岁看天已黑尽，便说：“我走。”
高原解释道：“其实我不是为床垮的事来，当时难堪不知道说什么，我来是因为那个林讳炅把车停在临街大门口，堵了路，保安在四处找车主。
因为车上没有联系方式，特意去调了大门监控，然后一路顺着监控，看见他尾随你去了未来湖。”
“那？”
“本来我以为他走了没事了，谁知方才收到学生发的短视频，视频上这个林讳炅跟王益在门禁那里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难怪方才他低头看完微信，坐不住了。
岁岁一脸意外：“为什么？”
“王益那人嘛，作为领导不怪他，原本爱训人，估计言语不友善把这个小爷训了。”
高原说话一向谨慎，不压低也不拔高，他说打起来了那肯定就是打起来了。这个林讳炅别人不知底细，岁岁最清楚，十五六岁的年龄，人送一项高帽“混世魔王”，平时他不惹人就算安分守己。
别的还好说，林讳炅再不济也是跆拳道黑带，一对一单挑没问题。但是这个就比较特殊了，打的是一校之长，校长一句话，下面几千人围殴，那场面就有点壮观了。
“他不会有事吧？”
“打架嘛，年轻人比较占上风，但记仇的永远是年龄大的，没事。但王益这人我比你更了解，你得提防点，打输了哪怕半夜不睡觉也要来找你麻烦，所以今晚你别回去了，就住这里，我不回来。”
他没有想到“群殴”这个词。大概在教授的词典里，打架都是公平文明的。
“我也去。”
高原制止了：“另一层就是你这个样子出去不方便。你不畏流言，我跟你不一样，我畏流言要死，平生不怕艰难，最怕别人说我老牛如何！晚上你把外面的衣服洗一下，这里风大，天亮估计也就干了。”
临出门，他突然问了一句：“晚上一个人在这里，怕吗？”
这一句是他一脚踏出去又倒回来特意问的。岁岁一怔，立即明白他所指何事。她嘴角一弯，貌似笑了一下，触眼所及依然是那张平静的脸：“坟场嘛，没事。”
高原哦了一声，匆匆走了。
岁岁站在那里看了几分钟，深秋夜冷，这里又四处面林，冷风吹在身上透骨凉。她倚门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风吹竹林的呜咽，想起那尊白玉瓷像，蹙眉不语。
高原说得很委婉，就算他所维系的人生观不认同，也不会直接说出来让你难堪。
岁岁蹙眉倚门立了良久，直到确信他当真不会回来，方关了院门，回身进去里屋。
这个小院她虽然来过一次，里屋还是初次进。屋子不大，只有一间，不分客厅卧室，所有东西全部都在这间屋子里，开灯一目了然。屋里的陈设一如他简单，除了基本生活用品，没有格外的东西。唯一奢侈的是靠窗摆设的那张书桌，桌上压满书，堆得较凌乱。
岁岁注意到屋里唯一的那张简易单人床，枕边有纸，像是她的学籍表。岁岁把屋里仔细环顾一圈，毛巾一张，牙刷一把，没有梳子镜子，连床上的枕头都是规规矩矩的孤家寡人，拖鞋断了一截，踢在床下也没管它。
拿起一看却愣住了，不是学籍表，是一张废弃的稿纸，上面用钢笔工工整整抄录着一首歌。
正是腐草为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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