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谪仙
李元芳再顾不得许多，背后飞轮自行飞入手中。
他退后半步，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双耳上。整栋楼的声音都将被他收在耳里，楼里所有人的行动轨迹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浮现。每个人的心跳声都像鼓声一样在他脑子里跳动，跳动的他隐隐有些头疼。而其中有一个声音格外激烈沉重，简直如闷雷一般炸响。就在他暗喜有人跟他一样紧张时，他十分泄气地发现，那个心跳声是他自己的。
就在这时。
木门嘎吱一声再次被推开，一个熟悉地成熟嗓音在他身后响起：“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李元芳正要回头，一只温暖大手就盖在了他的头顶，抚摸着他高高竖起的耳朵。
“回来了。”那个人轻声道，袖袍一挥，房间内的门窗悄无声息地缓缓合拢，无数红蓝令牌悄然浮现在房间四周墙壁上，隔绝天地。
在他身后，杨信探出脑袋，不可思议地看着屋内场景，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个身体孱弱的不像话的状元郎，难道真的是个高手？
“狄大人大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恕罪。”李太白放下酒杯。捻住额前一缕碎发，将它夹在耳后，笑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狄仁杰心里啐了一声，狗日的谪仙人，居然长得比老子还要风流倜傥。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地淡漠道：“李大剑仙，杨夫人客气。”
在那张桌角，原本跪地研磨的丫鬟巧笑嫣然，卸去脸上妆容，原本有些娇憨的稚嫩脸庞骤然一变，露出了一张美若敦煌壁画上天仙般的面孔。
杨信手脚冰凉，只觉得大脑一片浆糊，他艰难出声道：“娘亲。”
装扮成丫鬟的杨夫人优雅起身，一身青涩意味霎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只留下让人仰望的清绝气质。她朝狄仁杰屈膝施了个万福，却被狄仁杰不动声色地避开。
杨玉环并不在意，大方一笑，羞煞百花。
一半清绝脱俗，一半雍容华贵。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叫一位权柄藩王如此念念不忘了。
眼前女子身上的势实在太盛，即便是狄仁杰应对起来也有些不轻松。
势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天时地利人和是势，时来天地皆同力是势，佛家所谓的高僧讲法，天女散花顽石点头也是势。当一种意念或者概念拥有足够的能量即可存在所谓的势。甚至就连女子美貌也能成为一种势。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仅仅只是夸赞女子美貌那么简单，也是对貌美女子身上势之重的一种美好表达。许多男子在面对貌美女子的时候往往会感到紧张不安，甚至喘不过气，也都是因为受女子身上强大势压迫的原因。而其中集大成者，更是可以将它作为大道根基，修行长生。
五年前首次出现在长乐坊，一曲清弹琵琶后便名动长安。在三月春游宴上首次露面，其所化妆容从那以后风靡长安，至今仍为贵妇名媛们争相模仿。世人都说在她的琵琶声中看到了美好景象。即便是狄仁杰自己也在她的声乐中看到过梦寐以求的盛世长安。
杨玉环，无疑正是世间修行美势的大宗师之一。其修为难能可贵处不在战力高低，而在于无形中可摄人心魄。人们往往只能听到她弹奏的奢靡曲调中的盛世景象，可是一旦任由她将修为注入琴弦中，弹奏完一曲杀伐乐曲，那也足以在顷刻间叫整座长安尸横遍野。
更何况，杨玉环绝不是简单的绝色女子这么简单。能够凭借美势修行达到大宗师境界的举世罕有，皆是或多或少接受了其他传承的青睐。如那声名鹊起的大汉舞姬貂蝉，便是吸纳了战神吕布死后大半气运。从大唐迁徙北漠的雪公主更是在千年含冰床上躺了整整十年才获得了挥手间冰封千里的通天修为。
而眼前这位，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这大宗师境界是从何处修来的。身兼乾闼婆与紧那罗两具密教无上法相，本应在真言宗青龙寺修得菩萨果位，甚至修成前所未有的女佛陀也不是没有可能。却被人在体内植入两道大唐龙气，从此性命与大唐兴衰休戚相关的同时还潜移默化的改了外貌细微处，虽然同样绝色，却成了贵气逼人的王妃相。只要不出大差池，必然是要进宫为妃为后了。
作为大唐隐相，连王朝几十年后的走向都已详细谋划妥当，当真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狄仁杰见微知著，喟叹一声，看着这位被作为笼中雀养在深闺十数年，将来注定还要作为女子大宗师佑护大唐江山的可怜棋子，一时竟也如鲠在喉。
“狄大人？”杨玉环见狄仁杰失神，柔声唤道。
”抱歉，劳久伤身，有些走神了。“狄仁杰点了点头，手掌搭在李元芳脑后，将一对竖起双耳抚平，示意他随自己一起落座。
杨玉环也向杨信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杨信迷迷糊糊地坐在杨玉环身侧，身旁就是那看似羸弱的大剑仙。
全场寂然。
在喝了几杯闷酒后，狄仁杰率先打破沉默，”太白兄，多年未见，伤势可已痊愈？”
李白饮尽一杯温酒，双指握住空杯，不断旋转。他瞥了一眼狄仁杰道：“劳大人费心，伤已好了大半。”
“那...狄仁杰顿了顿，脱下了官袍后继续说道：“我今日来此，公私参半。有些话长安治安官问不得，我就只以狄仁杰问你李太白。”
“怀英兄分得倒是清楚。不过太白就只是太白，没有什么问得不问得。”李白不无讥讽地道：“可是要问我当下境界如何，修为还剩几分？”
狄仁杰一愣，点了点头。
李白沉默片刻，取下腰间佩剑，递向狄仁杰。
狄仁杰不解其意，拔剑出鞘，刹那间剑光满屋。他正要动怒，却发现并非暗藏锋锐剑气，而是无数的长剑碎片落在了地上，不断有剑意自剑身泻出。
”这。“狄仁杰瞠目。
”剑心崩溃，剑气流溢。江河日下，一塌糊涂。”李太白面无表情：“空有境界，却再无一剑可出。”
“也再不知可为谁出。”
李白眼帘低垂，仰头喝尽一大碗烈酒，立刻剧烈咳嗽起来，他一只手捂住嘴，仍是有猩红血迹自指缝间流出。
“是不是跟你想的不一样？”
狄仁杰摇了摇头，弯腰将长剑碎片一一捡起。
“跟印象中如同天上谪仙的剑仙李白自然不一样。”
“但跟我想象中的诗人李白，一样。”
“我最早知道你的时候，很早。在你还不是剑仙的时候我就在一个商贩那里听到过你的诗篇。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有留意你。”
“不曾想狄大人贵为朝廷大员，也如此在意江湖。”李白强打起了几分精神，玩笑道，“敢问大人，可从我早年诗篇中读出几两意气？”
“书生意气只敢做笔上文章，能成什么气候。只是那时，你的诗篇中有叫我也为之神往的真正侠气。”狄仁杰将长剑搁在桌上，双手拢袖：“不过真正让我记住的第一句诗却不是这些。侠以武乱禁，在别处我管不着，但在长安绝无可能。”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这写的真好。所以我也有句话送你。”
“既然羡慕十丈软红烟火世界，又何须害怕因此剑心蒙尘。”
李白抬起头，懵懵懂懂。
狄仁杰一手指着李太白，一手捧腹大笑，直到笑得喘不过气了才停下来。他眼神怜悯，面带嘲讽地轻声道：“你知道一个人最可悲的是什么吗？不是喜欢一个人被她拒绝。而是你喜欢一个人，直到她死，也不曾让她知道原来有一个人，那么喜欢她。李太白，你就死守着你的出世剑意，做你的天下第一谪仙人去吧。什么剑仙，什么江湖。楼兰真是倒了血霉才喜欢上你这么个孬种。”
桌上长剑不断颤抖，如在呜咽。
狄仁杰猛地拍案而起，倒握剑鞘，抛向空中。
破碎长剑在空中画出一道银白色弧线，剑光四散，璨若星河。无数碎片漂浮空中，环绕李白，互相碰撞，剑气四溢。
在座所有人都下意识眯起眼，杨玉环披帛飘摇，将杨信和周边侍女护在其中。
李白下意识伸手想握住剑柄。
长剑碎片碰撞速度骤然加快，将李白手指弹开。
李白咬紧牙，探手伸入那座剑气雷池，任由锋锐剑气划破白皙手掌。如今他空有境界却再无半分剑意，身体孱弱比常人还不如。很快就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李白半生一心问剑，只为剑出剑，武道攀高，有望以剑问道，证长生不朽，得大逍遥。
他天资实在太好，修道途中，凡有所求无所不得。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不曾想就这么错过了。
“李太白！”狄仁杰大声喝道，如惊雷般炸响在李白耳侧。
当头棒喝。
李白心神震动，当下屏气凝神，抛除杂念。
他心中默念。
我说我拔出青莲剑的那一天起就知道我会成为天下第一。你说你早知道了。
可我说的是要成为你的天下第一。
你知不知道？
世人都说我李白凭空出世，递出的第一剑就逆潮三千里，捅破了黄河天幕。只有你说我第一次拔剑的样子笨拙滑稽，哪有半点未来剑仙风采。
那就不做剑仙了。
李太白轻声喝道：“散。”
剑气雷池炸出一团刺目光亮，如明月当空。
饶是狄仁杰也不得不全力运转修为抵御剑气侵袭。
李太白手臂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他扯着嘴角，不断抽气，笑道：“托狄大人的福，这下可是连境界都跌没喽。”
不知为何，他眉心悄然浮现一点朱砂痣。
目光清澈，一如当下剑心。
澄如明镜，大放光明。
不说在座女子，连狄仁杰都看呆了。怎地由出世剑转了入世剑，反倒更加俊逸出尘了？
于是他又在心里骂了句狗日的谪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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