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琼走后，穆一星跟父母说了一声，拿出孝布塞进裤兜里，攥着提前买好的纸钱，步行去了桂珍家。
临近她家大门口，他戴上孝帽，系好孝带，在唢呐声中迈进了大门。
桂珍奶奶的遗体已从冷冻玻璃棺材移到一副崭新的红色灵柩里。穆一星在灵前烧完纸、磕过头后，先去账房处写了200块钱的礼，然后就走进了饭棚。
现在是上午11点半，已经有一拨人在里面吃饭了，大部分都是姓穆的。
穆一星扫了一遍棚内环境，见“山里的核桃——满仁（人）”，没有一个空位子，就走出饭棚，来到大门外，听那些吹鼓手们鼓着腮帮子吹奏一些滚瓜烂熟的陈年老调。
大门外街道两旁及周边空地上，停着许多面包车和小轿车，绝大部分都是穆向东父子的亲属、好友们开来的。
过了没10分钟，桂珍身着孝服从院里走出来，对穆一星说：“三哥，原来你跑外面来了，我以为你在饭棚里等着吃饭呢。”
穆一星见桂珍面色较之前天傍晚时要差，似乎还瘦了点儿，就说：“辛苦你了。”
桂珍说：“主要是觉不够睡，外加吃东西不香。”
穆一星点点头。家里有大事，凭谁也睡不好，何况她又带着身孕呢？
“三哥，这儿人多嘈杂，我们去屋里说话吧。”
“屋里？屋里哪有我呆的地方啊！我在这儿站会儿好啦……有什么话下来再说，你快去陪灵吧！”
“我的腿都快坐麻了，正好出来活动活动。三哥，我家超市暂时关门了，我们去超市吧，说不了几句话，顶多5分钟……”
她家超市临街的门上着锁，朝院里的门却虚掩着。
桂珍带着穆一星从灵棚后面绕过去，进了超市。穆一星靠在柜台上，与桂珍保持了适当距离，说：“这里说话其实也不方便，有什么话你赶紧说。”
桂珍低着头说：“今儿个早上我又吐了，一看见饭菜就想吐……什么东西也不想吃……三哥，这怎么办啊！”
穆一星想了想，说：“不吃东西影响胎儿发育，这绝对不行；你可以吃些清淡的食物比如面包、饼干、水果之类，要少吃多餐。”
“问题是我吃不下，吃了就吐……”
“吐完以后再接着吃东西，反复几次症状就会减轻，嗯……怀孕初期，胃酸明显减少，你可以适当吃点儿山楂片，早晨起来先调点儿蜂蜜水喝下去，调节一下胃酸，这样可能就会减轻妊娠反应了。”
桂珍点点头。
穆一星说：“没别的事儿我们赶紧出去吧，万一让你家里人撞见我俩在里面不好。”
桂珍说：“我还想说点儿别的，比如孩子的将来……”
穆一星最怕她提这个，尤其是在这样样的环境中。
“桂珍，今晚我俩出去走走，好好谈谈。”
“三哥，跟小时候一样，家里不让我晚上出门。”
“去你舅舅家总可以吧？你可以先去你舅舅家，然后我再约你出来。”
“这样行么？”
“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时，院里主事儿的一个村头头大声喊道：“谁还没吃饭呢？赶快来压桌！这是最后一拨儿了，吃完好出殡！”
……
最后一拨吃饭的大多是穆向东的家人，他们身披重孝，占据了五六桌，没人饮酒，只闷头吃饭。
穆一星因来得较晚，和几个大队头头同坐一桌，临近的两桌都是穆家庄的外姓小青年，他们有的是负责抬重的，有的是负责挖坟坑的。这三桌的人自然要喝一点酒的，个别人喝得还比较多，一是因为白玉夏泸州老窖专卖店拉来的酒是正品，味道比较纯正，二是因为农村办事喝泸州老窖六年陈的毕竟不多。
吃过午饭，穆一星加入了送葬的队伍，和其他出了五服的人一起，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走在最后的则是一些看热闹的旁姓。
期间，时不时地要举行一些路祭活动。路祭时，鞭炮齐鸣，唢呐声声，伴随着忽高忽低的号哭，亲属们朝着灵车跪倒一大片。
路祭后，送葬的车辆和一干步行众人浩浩荡荡地走向穆家庄村北，过了小北河上的石板桥，上了北堤，朝西走一小段再拐个弯，折而向北，沿着穆向东家桃园一侧的庄稼道行至百十来米，就到了穆向东家的坟地。
据说，他家的坟地很有风水，前有小北河，后有高大的坟山，周围有松柏环绕。阴阳先生说，这样的阴宅对后辈子女有庇佑作用。
灵车开到坟地，后面的车辆等女眷们纷纷下车后，司机就将车开到花生地里掉头，花生秧被轧倒了一大片。
穆向东曾经留话，花生秧可随便轧，轧坏了折价赔偿。
灵车停在墓坑前，准备将桂珍奶奶与她前几年过世的老伴合葬。马上就有十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过来帮着抬灵柩。
灵柩徐徐放入墓坑，亲属们将一大抱烧纸引燃，趴在地上，哭声一片。
穆一星朝哭的人群望去，很快发现了桂珍，她呼天抢地，嗓子已被哭哑了。
穆一星站在一圈一圈的众人身后，看着桂珍奶奶的灵柩渐渐被黄土掩埋，想到老奶奶的音容笑貌从此不能得见，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桂珍奶奶的声音：“我走了，驾鹤西游去了，可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桂珍啊，她心脏有病，可别弄出个好歹来——她可是天上的嫦娥下转的呀！”
……
葬礼已闭，太阳仍旧老高老高的。
穆一星把孝布解下来揣进裤兜里，跟在人群后面走。按着乡俗，他必须赶回穆向东家，然后才能回自己家里。
穆一星望望西侧的桃园，仿佛听到儿时与桂珍的嬉戏声。
到了穆向东家，灵棚和饭棚已被拆除，空旷的院子里仍弥漫着一股烧纸味儿。穆一星只在院子里驻足片刻，就随同大伙儿出了大门。
穆桂珍站在北楼下，双眼有点儿浮肿，默默地看着穆一星移出了自己的视线，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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