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姐姐欺负了吗？又被父亲责罚了吗？又被下人抢东西了吗？我能问的也总是这么几句。”徐青远走到林关柳身边，像回到家了一样放松地坐下，顺着林关柳的话接了下去。
林关柳没有像当时被他强行带到军营时那样抗拒，这次她很自然地挨着徐青远坐下，就像以前那样。她的话匣子终于打开了，眼神却没有看向徐青远，只是出神地看向房里的某一处，好像飘向了久远的过去。
“其实那些事情发生的次数也不多，我更多的记忆是因为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才来找你。我不是受欢迎的人，我在林府一直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也不会去和他们相处或者示好，我在林府唯一的真正交心过的人，就是你了。”
“你现在算得上是我的阶下囚，突然提到这些往事，难道是为了让我顾念旧情放你和你那些同伴一命吗？”徐青远一手撑着头，玩味地看着她。“那只怕你这个算盘打错了，只要是挡住我去路的人，我都会扫平他们，就像林家的那些蠢货一样。”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为了我手下留情。你带着满腔的仇恨和怒火为报复而来，肯定要让这天下都被复仇的火焰席卷一遍才能停止。”林关柳戳穿了徐青远风轻云淡地外壳之下熊熊燃烧的报复的欲望。
“刚开始时的我确实是这样，然而现在……你呢，你对那林府就没有恨吗？他们都死了你真的没有一丝快慰吗？你说没有的话我绝对不相信。”徐青远不情愿也要承认，林关柳确实太了解他了。
“他们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你是怎样的人我心里却没有一点把握，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是你做出谋反、屠城这些大逆不道丧尽天良的事情！连我甚至也差点死在你的人手下！你变了，你变得让我害怕……”林关柳看着徐青远一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无所谓的样子，终于宣泄出了自那日躲在地窖中就对他产生的恐惧。
徐青远早已从部下处得知了那日发生的事。然而每一次打仗都是九死一生的买卖，将士们为他出生入死，经验尚浅的他还没办法安抚他们的恐惧和愤怒，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把杀戮和淫欲施加在平民百姓身上。
林关柳好巧不巧地就在那时身处田间，被当做普通的民妇，差点也死在他们手下。其实他当初在林家搜查了一番，然而却没有找到林关柳，询问林家族长——也就是林关柳的父亲时，他竟然胆敢推延时间想趁机派人去求援军，死有余辜！也就是这样，他错过了找到林关柳的机会，造成日后二人不愉快的重逢。
林关柳看着徐青远似乎有些遗憾悔恨的神情，想起云名说过，自己对徐青远的抗拒叫什么，应激性障碍？他解释说其实这都是林关柳对于那些杀戮、流血的惨剧的恐惧，林关柳也是半懂不懂的，但多少理解了一点为什么自己曾那样抗拒徐青远。
“我能明白我做的一些事，你一时接受不了。但你一个人在外面待了这些时日，我敢肯定你肯定见识了很多，现在能有几个人是真正的好人？现在这世道，人和豺狼虎豹不见得有什么区别了。难道你非要如此过分苛责我吗？”徐青远伸出有着老茧的修长的大手握住林关柳小巧的双手，眉眼满是心疼地看着林关柳已经削瘦许多的脸。
“到头来，我能接受现在的你，竟然是因为我见识了更恶劣卑鄙的……可笑啊，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们的底线就是这样一点点消失的。”意图强暴自己的兵痞，草菅人命的强盗，为了爵位残害手足的小王爷……太多了，她感觉很累，相比之下徐青远不算亏待自。她心里是放不下那些自小被家族教会的三纲五常，可她也是个能分得清的。
林关柳看着徐青远满是诚恳和期盼理解的眼睛，终于释然一笑。这只是她自己和徐青远的和解，与其他的一切无关。
“我们……？”见林关柳终于露出温柔的笑容，徐青远又惊又喜，不敢确定地问，在林关柳眼里，面前的徐青远就像一只小心翼翼地睁大水汪汪的眼睛打量，却着急地摇着尾巴的大狗狗。
“还是我们！”
林关柳话音未落，就被徐青远紧紧抱在怀里，他笑的开怀就像个终于被原谅的孩子。她也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徐青远，笑容里带着浓浓的疲累，失而复得的感觉她想经历一次就够了。
“那，你妹妹林月贞他们，你不会准备向我提什么要求吧？……”
“……留我妹妹一命，求你。”
“……好。”
灰尘和血迹混杂的房间里，两个人紧紧依偎着，身边的一切好像都不值得在意。
门口负责守卫的一个兵卒听到他们的对话，对同伴递了个眼神过去。“你看看，牧姑娘真没说错，咱们徐王是彻底被那个姓柳的娘们迷住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徐王他要是真陷到这温柔乡里，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坏大了事。”同伴显然和这个守卫一样，都听信了牧云来的话。
“兄弟们攻城略地出生入死地，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上！”
“你的意思是……？”
守卫并拢手指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同伴心领神会，“什么时候动手？”
“看准时机，她一落单咱们就动手！”
“可是徐王要是知道了是咱们干的……咱哥俩怕是也活到头了。”
“他要是真的怪罪咱们，我死不足惜，我只希望他终究能明白这里面的利害，知道咱哥俩是赤胆忠心为他着想的。”
“好，听你的。”
这俩人就在这里商量着，任意决定了林关柳的生死。
到了晚上，城内已经肃查接收完毕，城外的布防也已经完成。徐青远下令举行庆功宴犒赏三军，其中的重头戏就是处置小王爷和他的人。
宴会上，酒过三巡众人酒酣耳热，大大小小的将领坐满了一圈，就等着看徐青远下令处决肃安王爷和他的那些部下。
最让这些人不爽的就是那肃安王明明已经是阶下囚，却还是一副高傲的贵族姿态，站在那里好像他还是个说一不二的王爷。每个人都恨不得杀之以后快。
肃安王爷看着一张张充满仇恨的杀气腾腾的脸，淡定自如地站在宴会中央。“跪下！”负责看押他的人呵斥道。
“……”小王爷无动于衷，看押的人恼羞成怒，一脚踢在他的膝盖弯处，他受了这一重击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却依然站的稳稳当当。
看守还想再踹一脚，徐青远开口制止了他。“跪不跪都无所谓，他的命都握在咱们手里了。再说他跪的不心甘情愿，又有什么意思。”
有人提议把肃安王，王妃还有他的那些幕僚家臣全部杀了，斩草除根。
林关柳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转头看向身旁坐着的徐青远，眼神恳求他放过林月贞一命。小王爷看了林关柳一眼，感觉自己特意留下林关柳这个底牌确实是个再对不过的决定。
林月贞因为对徐青远多次出言不逊，被人拉到较远的地方听候发落。徐青远往那处看了一眼，“肃安王人家是皇亲国戚，我相信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向咱们投降，那咱们就随王爷的意吧。你们说该怎么处置呢？”
众将士听了这话群情激奋，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出主意。
“烧死他！”
“投水里去！”
“凌迟处死！”
众人的聪明才智此时此刻都用到怎么去折磨死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了。最后徐青远由决定，五马分尸。
小王爷像是听到宣判别人的死刑一样，只是一直看着林关柳，眼神严肃。
林关柳其实不怎么理解小王爷的意图，此时此刻她一心只想保全妹妹林月贞的性命，而且她也知道就算是自己提更多的要求，徐青远也不会答应，现在的他已经不只是一个人了，他是所有将士都马首是瞻的徐王，不能为了自己一个女人动摇他在军中的威信。
“至于林月贞，她也算是我的故人。我念在她是被迫嫁给了那年入半百的老王爷，而且现在老王爷已经归了西，那她就不再算是王府的人，我看，饶她一命罢。”
”这……”此言一出，有人开始小声议论着，交头接耳一番后勉强算是没有了异议。
林关柳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林月贞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大声呼喊：“徐青远，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仁慈，我林月贞生是府里的人，死是府里的鬼！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这话让众人都一愣，有人生气地说：“咱们见她嫁给个老头可怜她，放她一条生路，她倒不领情？“
“那就也杀了她好了，本来也不用这么麻烦。”
“看来这女人和那能做她爷爷的老王爷感情不错啊，不离不弃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关柳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林月贞，你这是疯了吗？”
林月贞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很平静地说：“我很清醒，这是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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