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可以说是令我的常识彻底颠覆，我一直认为非常舒适的日常，越逐渐离我远去，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自认为安全的处境往前踏一步便是悬崖，而此刻的我早已坠落，拖着疲惫的身子在黑暗中蠕行。
「这是上次工作的报酬。」
我望着明从抽屉底下抽出来的信封，感到了疑惑。
「还有报酬的吗？我一直以为是义务劳动。」
「当然不是，你可是我们的成员之一，不用钱为你的劳动支付的话，难道还用爱吗？」
我应付式地点点头，拿起信封，里面的金额超出了我原本的预期。
「对了，期间有过失误，所以扣了一部分，为了不影响你的生活支出，所以有大部分由同好会为你保管，这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我数了数，两千块钱，对于我一个学生来说，短短两天就能赚到那么多钱，以前的我是从来不敢想的，不过也是，我们的委托某种程度上是国家发放的，对付超能力者，想必雇佣我们的成本要比派出军队要低廉得多——也就是所谓的「术业有专攻」吧。
「话说『规章』是什么？」
「噢，是呢，我还没有给你看。」
他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递给我，简单地阅读了一下，给我的感觉就是类似法律条例的存在，只不过需要遵守的对象大部分都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
「这可是保护我们权益的宝典，没有它的话，我们压根得不到本该拥有的权利，甚至会受到排挤压迫以及成为非人道实验的对象。」
我正是害怕这一点，得到再多的财富却比不上得到最基础的保障，就跟用纸巾做的容器装水一样，没法让人觉得可靠。
「对了，你应该和前辈学习学习如何使用自己的能力。」
「前辈？」
「嗯，我们同好会内负责探测感知特殊能力的人——艾萨克！」
他用非常夸张的躯体动作给我介绍了一直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男子。
说实话我第一次来到这儿的时候，曾经误以为艾萨克才是这里的头领，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手背支撑着下巴，双眼也没有焦点，再加上他是个显而易见的欧洲人，很容易让我联想到奥古斯特·罗丹的『思想者』。
他有着一头亮眼的金黄色头发发，从中间朝两边梳开，即便微微卷起，长度也刚好能碰到脖子。
「艾萨克......前辈？」
「直接叫我艾萨克就行了。」
他的国语非常流利，虽然发音上仍有些不够标准，但做人要总是那么吹毛求疵的话，世界上的乐趣至少会少掉一半。
「艾萨克有着和你非常相似的能力。」
「非常......相似？」
「嗯，他也能感受到别人使用特殊能力，范围很广，灵敏度也很高。」
「别把人介绍得跟推销麦克风一样。」
「啊哈，是吗？」
「不愧是商人。」
即使是在开玩笑，艾萨克仍然保持着一副高冷的姿态，细长的手指轻轻拍打着颧骨，另一只手则捧着书本。
「相似的话......也就是说我们的能力一样咯？」
听到这句话的艾萨克放下手中的书本，撩起挡住脸颊的头发挂到耳朵上，用那双浅褐色的瞳孔注视着我，持续了很久，最终以一声叹息结束。
「根据报告上写的，除了能看到以外，还有轻微的感觉，已经属于不错的水平了，只不过我不仅仅能看到，还能听到，能闻到，感觉也要更加具体，就好像之前那个编号为M-24的『隐形人』，即便他不在我视野范围内，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这么厉害吗！」
在我惊叹之时，明已经绕到沙发后，按住了他的肩膀，并用浅显的语言为我概括：
「简单点说，在一定范围内，只要发动能力，就能被这家伙感知到，真是苦恼呢，要是碰上这样的对手的话，有种玩FPS游戏的时候，唯独他能够在地图上看到敌人的位置，真是作弊啊。」
「比起你那超频脑壳，我这算是比较温和的作弊了。」
「什么叫超频脑壳嘛，你又乱给我的能力命名！」
两人的争吵，不知为何令我感到安心，即使是作为异类，他们却还是人类，做着人类会做的事情，想着人类会想的事情。
——————
在明的安排下，我与艾萨克组成临时小组，去寻找存在于这个城市里的超能力者。
偌大的城市足足有七百多万人口，我感觉自己是在大海捞针，又不是替身使者能够相互吸引，超能力者之间大多数都没有关联，没几个人会将自己身体情况的特殊公之于众，这是只需要将利害放置到天平上就能立刻得出结果的问题。
「我们今天去各个商圈里逛逛吧。」
他带着我来到别墅外的车库，其中一个卷帘门升起，停在其中的是一台电动汽车。
「艾萨克平时都是自己开车的吗？」
「嗯，我住的地方离这里挺远的。」
「这个别墅不是挺大的吗，我还以为你直接住在里面了。」
「我讨厌人多的地方，你应该也试过吧，时不时被自己的能力吓到。」
「一开始的时候是啊，在习惯之前常常会被吓到。」
「自我懂事开始能力就已经觉醒了，在家乡的时候，我甚至还被奶奶带去找驱魔师除过灵，在被人告知这是超能力之前，我一直都有些神经质，常常发生一些令我感到恐惧的事情，比如在深夜听见呼啸声，上课的时候闻到不知道是铁锈还是血液的味道，最恐怖的一次，街上全部人的脑袋都被白色的光芒包裹，就连看清他们的脸都非常困难，那段时期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去，直到大概一个星期之后才恢复正常。」
「那可真是难以想象的灾难。」
「是啊，这导致我很容易失眠，一旦感知范围内有超能力者出现，那种感觉就会不断在我脑海中像敲钟一样烦扰我。」
「对我来说还是比较难以理解的......」
我不知道他是在陈述自己的经历还是在吐苦水，亦或者两者都有，我只听到一个人在将自己记忆的碎片随意拼凑，对听者而言是非常难受的。
「假如你的听力突然增强一百倍......」
「这样说的话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感知到的能力对你来说成为了『噪音』吗？」
「嗯，再加上我并不是真的有千里眼顺风耳，能感知到的也就只有那些特殊的能力而已，因此同好会这类组织是我唯一的归宿。」
不止是他，我，赫拉，明，以及同好会的所有成员，处境都是类似的；要不就成为组织外人员，只受「规章」的保护，要不加入政府设立的机构，在严格的监督下生存，要不连编号都拒绝，成为编外人员，随时有被杀死的可能，三个选项都没选的，就只有加入民间组织一条路可走，能力大了，限制反而比作为普通人的时候多了。
「现实是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的，在阴影中苟且偷生，努力装作平常人，就是我们这一群体的现状。」
和他聊了那么多，我感觉他就是彻彻底底的悲观主义者，但更加悲哀的是，我竟然无法反驳他的观点。
——————
一天下来，我们就像是在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除了打着在工作的名号以外，做的事情和工作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一开始先是去看了电影，而且还是连续两场，然后是午餐，他选择了一家颇为高档的西餐店，一顿能吃掉我一星期伙食费的那种，下午带着我逛遍整个商圈，买下来的东西足足将车子后排和尾箱占满。
「反正可以报销，买这是必要的。」
我试图去理解他说的话，可能真的太过深奥了吧，导致我完全搞不明白这一车的东西究竟和寻找超能力者有什么关系，这完全就是在逛街，在公费吃喝，好在同好会并不是什么企业，否则今晚就会收到让我明天不用上班的信息。
「话说艾萨克有女朋友吗？」
「没啊，怎么了？」
「那几件女装是怎么回事......」
「噢噢，那里面有给赫拉穿的，毕竟她好像没有自己买衣服的想法。」
我也跟着回忆了一下，在我印象中她似乎就没有穿过正常的衣服，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穿的是水手服，最近好像又换成ol装了，得知那并不是个人兴趣的时候，我竟莫名松了口气。
「今天有什么发现吗？」
「让我想想......中午那家餐厅应该换厨师了，味道和之前比起来有些不同。」
「就这？」
「好像也就这样了吧，似乎没其他发现了。」
「超能力者呢？」
「当然没发现。」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对任务有什么误解。
「不要着急，要是随便逛逛就能碰上超能力者，那恐怕这个世界真的要大乱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调了下座椅的靠背，整个人躺倒在上面，逛了一整天，我也已经累了。
因为处于繁华地带，因此晚上是必定会塞车的，一路上走走停停，可能是电动汽车的缘故，我久违的感到晕车了，望着窗外成排的尾灯，延伸至转弯口的尽头。
「看来我们得迟点回去了。」
他突然猛地加速变道，在原本要直行的路选择了右转。
正当我疑惑，想要发问的时候，却看到了他那无比认真的表情，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极度厌世的，但现在印象有所改观，因为我知道，厌恶的话是绝对不会对工作那么认真的。
「所以......你是饿了么？」
艾萨克带着我来到了两公里外的一间烧烤店，在闻到香味的瞬间，方才的紧张感瞬间作烟而散，
「找个位置坐下。」
他随便指了指靠近烧烤架附近的空桌子，一般来说为了不吸入油烟，人们都会选比较远离那儿的位置。
我是坐下了，他却走来走去，找服务员点了菜，又拿了两罐饮料过来。
「你能感觉到吗？」
他的问题和打开的可乐同时递到了我的面前。
「感觉？」
我闭上眼睛，除了能闻到调味料和油的味道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
「没。」
「我感受到那股力量在慢慢增强，然后维持住一段时间，再减弱，非常有可能是人为控制的。」
能够人为控制的能力，也就说明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拥有与平常人不同的能力了，我立刻警惕起周围，店里面已经有十多个食客了，他们其中之一会成为今晚的目标，只希望对方不会先一步发现我们。
「点的菜烤好了。」
我整个人一抖，可乐差点从手里滑落，也许我真的太过紧张了，导致我一时间忘记该如何应对刺激。
我想着尽量放松，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将眼神从别处收回，拿起烤串尽力地扮演好一个食客的样子。
「妈的真香啊，熟得恰到好处。」
「是啊......」
我最多只能回应两个字，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口中咀嚼的肉竟然如此有劲道，如此令人沉迷，温热的肉在舌尖弹跳挤压，就连吃下去之后，肺部呼气连带着吹上来的肉香，都成为了一种享受。
「喂......喂！」
我注意到艾萨克在压低了嗓子呼唤我。
「怎么了？」
「你看那边。」
我朝他手指着的烤炉望去，看到若隐若现的黑影，我才想起今天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已经适应黑影的我来说，还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因为被黑影包裹着的，正是烤炉上的烤肉。
我停下嘴里正在进行的咀嚼，将几秒之前我还认为自己能够再吃十串的烤肉吐了出来。
「别打草惊蛇......」
他突然按住我的手，应该是在示意我不要起身。
「可是......」
「你看看周围，那么多人......」
「可是......」
「我不是怕在那么多人面前暴露身份，你仔细想想，假如烤肉真的有问题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成为受害者，就算不按照『规章』来定罪，也是必死无疑的。」
确实如他所说，在场少说也有十几个人，要是都因为在这吃饭出了问题，可是足以成立专案组的重大事故，即便拥有特殊能力，应该也不会愚蠢到和整个国家对抗。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坐在座位上，喝着可乐，就这样到了凌晨一点，所有客人都离开之后，我和艾萨克才埋单走出店门。
——————
「你......你们要干什么？」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放松点，小妹妹，很快的。」
「什么！？你到底在讲什么啊，再过来我就喊人了啊！」
说实话艾萨克虽然长得很帅，且行为举止非常绅士，可一旦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那股亲近感便会莫名消失，说出来的话甚至有点地痞流氓的风味。
「放......放心吧，我们不是什么坏人。」
「诶！这不就是电视里坏人的台词吗！」
我踉跄了一下，看来勉强自己故作老成也没用，我事实上仍然不懂得该如何跟女孩子打交道，光是看着对方，我都会感到紧张。
「你什么都别做，乖乖束手就擒的话，是不会让你受苦的。」
「艾萨克，要不你还是别说话了......」
威慑的作用倒是有了，可我怎么感觉对方看我俩的眼神不太对劲？
「别，别过来，我没犯错......」
她突然蹲下，导致我和艾萨克都开始往后退，小心提防着她到底要干什么。
「呜呜呜，我没犯错，所以......所以不要惩罚我！」
她......是哭了吗？
真是可怜啊，蹲在地上用袖子擦眼泪的样子，看到这样的场面，只要是个男人，应该都会对她心生怜悯吧。
「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我一脸冷漠地看着身旁的艾萨克。
「这可不关我事啊，而且你别看她哭就投敌啊，万一是装出来的怎么办？」
「是呢，你说得对，所以赶快给人家道歉啊。」
我受不了别人在我眼前哭泣，哭声会让我变得烦闷焦躁，恨不得用强力胶将耳朵粘上。
得赶紧做点什么。
我捏紧了拳头，朝她继续走去，而她只是用双手紧紧抱着头，继续蹲在原地颤抖。
「没事的，我们只是想找你聊会天。」
我面朝她蹲下，伸出手轻轻放到她头上，虽然和女孩子没什么交往经验，但我至少还是知道该如何安抚小孩子的，她的行为在我看来，仿佛就是害怕被惩罚的小女孩一样。
「真......真的只是聊天吗？」
一分钟之后，她才给出回应。
「嗯，我发誓。」
即便誓言一文不值，她仍然相信了我，将挡在脑袋前的手臂移开，缓缓睁开被泪水占满的双眼看着我。
怎么......这种场景我难道曾经遇到过吗？还是说打心底里渴望着？
无法形容的温暖在一瞬间将我的身体包裹，如同儿时在母亲怀里那样，无论周围温度如何，无论有没有风吹过，我都像被装在恒温箱里一样，真想像个婴儿一样没有任何顾虑，与世界隔绝，好好地睡上一觉啊......
不知不觉我就在感慨了，却未发觉黑影已经将自己全身包裹。
「怎么......好像有点温暖过头了？」
实在热得不行，我张大了嘴巴，像狗一样呼起气来。
「云帆，你快离开那个女孩！」
身后传来艾萨克的警告，我看了看蹲在地上一脸疑惑的女孩，又回头看了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似乎我是中招了啊。
但她的表情，完全不像是想要害我的样子啊......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不想将自己放在对方头上的手移开。
「如果可以的话，先把你的能力收一收，你看如何？」
她意识到我在说什么的时候，本能地后退却因为失去重心心而摔倒在地上。
「你知道我的......能力吗？」
「嗯，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黑影退去，我身体的温度也逐渐恢复正常，看她的样子，恐怕到花上不少时间来解释，不过这种专业事还是尽情麻烦明好了。
「你都干了什么啊！」
我的背后被狠踹一脚，正好摔在了她岔开的两腿中间，注意，是中间，没有接触，没有想象中的边缘色情情节，没有用什么洗脸也没有闻到什么海的味道，而是脸着地摔了个狗吃屎。
幻想果然还是只能存在于幻想中呢。
「干什么啊，艾萨克，我这不是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嘛。」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就向明申请不派你出来了！」
「怎么啦，我承认没听你指挥，可那是有原因的。」
「无论什么原因，你都不能那么大意轻敌，到时候害的不只是你一个人。」
除了答应下来以外，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回答以及他五味杂陈的脸，想必是发生过什么，才会如此愤怒吧。
「行吧，我保证下不为例。」
——————
「大概就是这样吧，所以，你在登记完之后要不要加入我们同好会？」
他讲了足足有一个半小时，这还是在几乎不停的情况下，但在我看来，他之前所有的介绍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而说的。
「我大概明白了，但是......」
她抬起头，用眼神向我寻求建议。
「总之先去登记吧，你应该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拥有怎样的能力吧。」
「嗯。」
这时倒是答应得十分爽快，屁颠屁颠跟着明去测试能力去了，按照规定我没法跟过去，只能坐在大厅里静候消息。
「这回说不定捡了个厉害的家伙回来。」
艾萨克放下手中的书，朝我这边打了打眼色。
「厉害的家伙？」
「嗯，我可不觉得那位小姐的能力只是单纯的加热。」
「这样说的话我很难想象啊，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登记一结束，她就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怎么了？」
「不，不可能，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出差错了？」
明跟在后面，他似乎也有什么想告诉我。
「结果出来了......丁香，拥有的能力是——控制分子运动的激烈程度，但控制程度有限，范围不明，需要继续观察，编号为C-99。」
控制分子运动？原来这就是我身体发热的缘故，那个时候也是，她只是在用能力将食物加热而已。
「那不是挺好的吗？真是恭喜啊。」
既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们俩为啥看起来那么郁闷？
「这可不是加热那么简单的事，专业术语说起来又太麻烦，反正你要知道这是个非常危险的能力。」
「危险？」
「嗯，这可是能影响社会发展的能力，如果用在不正确的地方。」
「所以呢？我相信她不会这么干。」
「政府那边可不会这样认为，资料是实时上传的，他们也看得到测试的过程，相信很快就要派人过来了。」
「不会吧！她又没做错什么！」
「确实，能力本身没错，错的是我们存在于一个绝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的世界。」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了，你看这里......已经登记好了。」
他拿起平板，划到那一页，按在屏幕上的手指突然就停住了。
「能力是......加热？」
我和丁香都凑上去看了，报告上写的确确实实是「加热」。
「所以......是上面编写报告的人出了差错？」
这件事到最后都没能得到更为合理的解释，不过就目前而言，感谢那个填错了报告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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