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初停,前往墓园的碎石小道上走着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后。
这座建立在黑寻镇外不远的墓园没有名字,只知道之前是一片乱葬岗,黑寻镇建镇之后,才将这里修缮成墓园,存留至今,里面除了之前那片已经沉睡有不知名灵魂的乱葬岗外,墓园的绝大部分空间都已经住满了黑寻镇上先辈。
艾娘带着伊笙来到墓园,今天是艾娘一位熟人的忌日,于是就关了在镇上经营的风鲜坊,买了些水果和黑寻镇上最常见的紫萝锦,前来祭拜。
年仅十五的伊笙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偏偏还长得出奇的水灵清秀,在风鲜坊内经常被一些酒意阑珊的客人们起哄,笑称为“再有十年,尤胜艾娘”。
而艾娘作为风鲜坊的老板娘,更是被男镇民所憧憬爱慕,被女镇民所妒忌唾骂。这位年近三十的单身女子,生的是眸有秋水,眉印明月,一身玲珑引人入胜,抿唇轻笑间有着落雪在春奇妙柔媚,然而这位在容貌上得天独厚,让世间女子黯然失色的风鲜老板娘却有着和温柔面容截然相反的火爆脾气,而且嗜酒嗜烟,风鲜坊的老客人经常能看见这女子叼着烟将闹事客人从店内揍到店外的生猛场景,也正是这一副火爆脾气,让这位仿佛天仙下凡的绝色女子在镇上单身数年而无人敢问津。
今日风大,艾娘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打着手里的打火机,叼在嘴上香烟由于风大的缘故一直没有和火苗亲密接触,搞得艾娘莫名的焦躁。
打了好几次都串不出火苗后,艾娘一抬手就要把打火机扔了,却没扔出去,最后还是一脸不爽的把烟和打火机都收了起来。
伊笙跟在她身后,一手提着水果篮子,一手抱着那一束紫萝锦,抿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神色间有着一股不明缘由的怅然。
自从那个徐大傻子走后,艾娘的脾气似乎越发的糟糕,身上的烟酒气比起以往更是浓了许多。
那个在三年前饿晕在风鲜坊外的邋遢男子,喜欢偷懒,不修边幅,但却总能和店里的客人打成一团,闲暇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蹲坐在店门口傻呵呵的乐,也不知乐些什么,也经常会被艾娘苛扣薪水,基本上每个月除了房租,钱都会被艾娘扣得毫无剩余,他也不争不恼,总是乐呵呵的,即便是每每被艾娘当成出气筒来压榨欺负,也未曾见他有过不开心的表情,像个傻子,他姓徐,所以人们都叫他徐傻子。
这个徐姓男子来历不明,被艾娘收留在店内做些端茶打杂的活计,艾娘也没去纠结他的一些偷摸行径,毕竟廉价的劳力不怎么好找。
客人们众说纷纭,有的说艾娘捡到了宝,一个几乎算得上免费又什么都肯干的劳力。有人说这姓徐的不安好心,装傻充愣靠近艾娘是想抱得美人归。还有更高深的说法就是这人是边缘城过来的生意人,定是图谋风鲜坊艾娘手中回风酒的配方和酿制方法。
第三个说法被众人嗤之以鼻,都觉得搞定了艾娘,别说回风酒配方,整个风鲜坊都收入囊中了,何必这样避重就轻多此一举呢。
然而当事两人并未因此有啥压力,艾娘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关于自己的言论不管好坏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我行我素。
徐傻子更是无知无畏,整天乐呵呵的,该吃吃该喝喝。
镇上百姓生性淳朴,虽然八卦之风常起,但还真没几人去纠结这其中的道道,只是看着徐傻子整天傻乐,面向也有几分傻气,时不时被人嘲笑两句也无关痛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徐大傻子的戏称就莫名的定下来了。
只是当那一次,一波来自于边缘城的商队在镇上驻足,来到风鲜坊品品当地有名的回风酒时对惊为天人的艾娘动手动脚,被艾娘硬生生搞脱臼了手臂,于是当天集结了二十来号商队成员上门讨个说法,收到消息的镇民群情激奋,各自操起家伙就要去风鲜坊会会这群不知好歹的外来人,只是当大伙来到风鲜坊时,便看见那二十来号人倒了一地,满地呻吟打滚再无站立之人,而那个骚扰艾娘带头寻衅的带头人,刚接好的手臂直接被打断。
当天,徐傻子坐在风鲜坊门口的石台阶上,一手拿着被当成打手报酬的回风酒,一手撑着下巴,乐呵呵的。
“一瓶回风酒,今天,你想揍谁,我揍谁。”
事前那二十号人集结到风鲜坊时,徐傻子站到强作镇定的艾娘面前,指着柜台上的那瓶酒,乐呵呵地说道。
伊笙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她扑在艾娘怀里,艾娘身体一直在颤抖,咬着唇,双手却紧握成拳不放。
从那天起,艾娘和镇民们才知道,这个只是看起来很傻的家伙,真的只是看起来傻而已。
那件事之后,艾娘对待徐傻子仍旧是那般的苛刻,但不知道为何,深知艾娘习性的伊笙觉得艾娘变了,她开始不抽烟了,喝酒也不会一喝就是大醉,她开始去逛街买新衣服,也开始梳理自己常年一根发扎就能搞定的及腰秀发,伊笙发现,艾娘真的很漂亮,实际上艾娘一直很漂亮,但这个样子的艾娘更加漂亮,当时的伊笙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一番变化。
自从那个男子离开后,她就知道了,那是温柔啊。
她更清楚是谁让艾娘想重拾起这一份能让女子发光的温柔,更清楚那个男子在毅然决然离开后,艾娘即便表情如何波澜不惊但内心有多怅然若失。
于是艾娘喝酒喝得更醉,烟抽得更凶。
火没打着,烟没抽着,固然没啥值得说道,但有些火花却没能燃起来,其中遗憾又当如何叙述?
两人沉默无言地走进墓地,伊笙来过几次,知道方向,有些时候她会问艾娘这墓了埋的是什么人?但艾娘从来就不说,就一句“一个朋友”。于是她没有再问。
两人忽然同时停下了脚步,有些讶异地看向前方,前方是一片排序整齐的墓碑,在最深处的一块碑前,有一个人。
是一个少年。
雨后有光,撕扯云霭后落在大地上,墓园四周常年人迹罕至,是成片的青草林地,草树有露,光芒落下自是折光四起,一片明亮和煦。
时而有微风掠过,颤动着目之所及的世界,唯独是那些因雨水打湿而呈现深青色的墓碑巍然不动,也唯独有那个少年风雨不沾巍然不动。
少年白发白衣,如老僧入定一般盘膝坐在那墓碑之前,身前有一瓶酒,墓碑前有一朵和伊笙手里面比起来就显得小气无比的紫萝锦。
艾娘和伊笙看到这一幕,愣愣出神,这些年,那块墓碑之下的灵魂除了艾娘和伊笙外无人祭拜,何来眼前这一位如同年轻神祗般发光的少年?
艾娘走了过去,看了看地上的酒瓶子,又看了看碑前的紫萝锦,最后目光才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身上是近些年在帝国十分流行的东洲风格,白色的广袖袍子,袍子宽松如流云,大袖写意,自成一份洒脱肆意。但是少年似乎没有穿与之相配的制式内服,白皙的胸膛没盖住多少,露出几分瘦弱,少年手臂藏于袖中,两截小腿略显干瘦无力盘膝交错。倒是一头随风蠕动的柔软白发让人瞩目。
艾娘皱起了眉,心想这远看这小子还有几分超世光华,一走进细看却是病态彰显,该不会这有病吧?
“喂,小鬼,你谁啊?”艾娘开口问道,一开口就弱了几分自己的绝代芳华。
原本在闭目似乎已经沉睡过去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两颗深邃明亮的瞳孔在低垂的眼帘下只漏三分锋芒。
于是,风停了。
仿佛酣睡刚醒的少年伸手拿起身前酒瓶,昂头后才发现酒瓶已空,便又放下。
“有火吗?”少年抬头问了一句。
这一少年一女子的第一次对视,是因为想借个火,是因为两人身边有碑。
艾娘看着少年的脸,寻常五官,唯独是那双眼睛仿佛收尽天下烟火,黑的深邃却光泽熠熠。
掏出打火机递了过去,少年不知从哪里拿出墨绿色的竹子,艾娘一看,好家伙,居然是根烟杆子!
果然,只见那少年开火点了另一端,一端放进嘴里啜了几下,然后长吸一口,吐出一缕长长的白雾,一显老烟枪本色。
“你这小鬼才多大?居然学人抽烟杆子?”
艾娘不知道是真的关怀青少年身心健康还是单纯的看这少年的表情不爽,骂了一句就要去夺少年的烟杆子,就这儿年纪好酒好烟的,难怪看着如此病态。
少年没正眼看她,只是轻轻一挪手就晃过了艾娘的手,他站起来,身形奇矮,比起傍边一脸错愕的伊笙还要矮上一个头。
少年似乎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如今的帝国少年,这个年纪这个身高的,倒还真少见。
但少年仿佛不是很在别人目光,只见他一个轻巧转身,举止从容间又避开了艾娘的一次夺取。
艾娘脾气就上来了,挽起衣袖就冲了上去,她已经确定了,就是看着小鬼很不爽!今天非要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顿不可。
两人就莫名其妙的缠在了一起,艾娘各种飞扑抓打扯,少年似乎也觉得有点意思,腾挪轻跃好不悠哉,只是艾娘和伊笙都是寻常人,哪里看得清少年在轻盈举动间显露出来的身手高绝?
一阵折腾下来,艾娘是扶腰喘气,还上气不接下气,而那少年,不管这期间如何动作,却没离开自己所在的位置半步。
少年左手插在宽松的袍子内,右手拿着烟杆子抽着,吞云吐雾,一副超然的神仙风范,只是这种风姿出现在他这么一个孩子身上,总归少不了些违和造作的感觉。
少年看着眼前这位身材曼妙姿色更是惊为天人的女子,原本苍然麻木的表情微微有了变化,他轻轻弯起嘴角,流露了一丝仿佛永远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温柔。
“除了样子,你和她一点都不像啊。”少年说道。声音淡漠而苍劲。
说着,少年走到那块墓碑前,伸手摩挲着被日晒雨淋打磨得无比光华的石碑。他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眸中被敛起锋芒瞬间绽放!整个墓园烈风骤起!
如果这个世界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那任由它毁掉吧。少年的眼睛仿佛在述说着。
他轻轻抚摸着石碑,眸中绽放的锋芒很快散去,柔色又起。
“姐姐,我回来了。”少年轻声呢喃着。
艾娘在一边看着这一幕,直到少年的那一声呢喃入耳,她如遭雷击。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