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宝山第一养殖场”门前警灯闪烁，红蓝爆闪灯的炫目光芒在黑夜里格外引人注目，四五辆警车堵在门口，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在跟门口的保安交涉，随后跟着一个领头的保安在不远处的墙脚下停了下来，蹲下检查地上的那片血迹，一通交头接耳之后大部队又返回了工厂的大门前，留下两个人在原地记录，拍照，设立警戒线。慢慢的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跟着靠了过去，大家推推搡搡地围在警车的周围，七嘴八舌地议论，陆续有人被传到保安室问讯，这时，有人喊，都散了吧，不要杵在这了。没人肯动，都想一探究竟，那声音严厉起来，怎么回事，散了，都散了，快走。人群如深陷泥淖般缓缓转身移动，又有人喊，主任，主任来了。人群停住了脚步，翘首以看款款而来的厂间主任。来人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戴着黑皮手套，全身武装的只剩一张惨白的脸，面容冷峻，大施粉黛，像刚刚装修的房间墙壁上未干的墙面漆。他跟着一个制服小哥暗淡的光线里我分不清是保安还是民警进了保安室，门口站着另一个穿制服的人，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不明情况的群众。人群中又开始议论：“主任穿成这样是要去颁奖吗？”
“早这样了，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他以前不这样啊。”
“谁知道呢，你看他那脸白的，大晚上的还化妆，估计搭上哪个富婆了。”
“不对，是吓的，胖子的鬼魂肯定找过他了，整个人都吓傻了。”
“对对，胖子死了没多久，他性情大变，天天躲在办公室里不出来，平时根本见不到人。”
“你真见过胖子鬼魂吗？”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吗？老三都吓的尿裤子了，就在主任办公楼里，你看平时谁敢过去，楼里有鬼，其他的部门都搬出来了。”
“主任怎么不搬？”
“他说要以身作则整治歪风邪说，其实是被吓傻了。”
“厂里经常有员工失踪，领导说是离职了，其实都被鬼吃了，你看，保安又少了两个，队长受不了报警了，消息一直被封锁着，领导不让说，说谁敢造谣就扣工资，再送派出所关起来。晚上不要乱跑，上厕所都得一起去，人多阳气盛，鬼魂不敢靠近。”
“为什么要找保安，保安又没得罪他。”
“保安晚上巡逻，夜路走多了肯定撞上鬼。”
“我们别干了，挣这点钱，命都没了。”
“干到年底，拿完奖金就走，我们几个都说好了，涨工资也不干，来的新人不信邪，别管他们。”
“别说了，被告密的小人听到了，领导又要找你谈话了。”
不一会儿，主任就从保安室里走了出来，依然面无表情，独自走向让工人们谈虎色变的办公楼，又有人嘀咕：“你看他那六亲不认的样儿，穿的跟伴郎似的，呸。”从保安室里又走出了一个挺着肚子的油腻的男人，他眯着眼睛奋力张着大嘴冲着黑夜像个摇头扇一样旋转着脑袋，最后对着远处山火的方向释放了这个意犹未尽的哈欠。他眨了眨眼睛，又砸吧砸吧嘴，转过胖头鱼般的脑袋对着大门口堆积的群众喊道：“点了名的留下来，其他人都回去，快回去。”门口维护秩序的保安也跟着呵斥：“走吧，没什么好看的，快走。”人群缓慢移动，一个瘦小子逆流走向保安室，贴着门口那个胖男人的肚皮挤了进去，胖男人一个转身，整个人就没入了房间里。
蒙哥说：“再去办公楼看看。”
我问：“昨天屠夫胖子从主任室拖出来的那具尸体不是主任吗？”
蒙哥：“如果那个人是主任，这个人又是谁？”
我：“如果这个人是主任，他就是昨晚主任室里背对着我们的那个人，他和屠夫胖子又是什么关系？”
蒙哥：“如果他是主任，按照其他人的描述，他和屠夫胖子的关系极不和睦，以胖子凶残的性情，连挡路的保安都杀的人，又怎会容他？”
我：“可别人都说他就是主任，如果他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蒙哥呢喃着：“苏加德——”
我：“他就是巫妖苏加德吗？”
蒙哥：“不是。”
我心底的困惑就像沸腾的水，又问：“苏加德到底是谁？巫妖又是什么？”
嘭！
楼上的窗台玻璃碎落一地，屋内的灯光像水管破裂时的水一样喷薄而出，我慌忙抬头，透过那块狭促的漏洞就看到天花板上一盏通亮如月的小圆灯。蒙哥快步拾级而上，我紧随其后，对我来说，恐惧不在前方，来自背后。整座楼像块巨大的墓碑矗立在空旷的厂区，仅有的几个亮着光的窗户像碑前飘荡的磷火，让阴森的办公楼更添几分诡异和恐怖。一股阴风从侧面的敞开的窗户外倏地吹了进来，走廊里一片在晦暗中泛着灰白的A4纸，贴着地面慢慢滑行，伴随着斯斯拉拉的摩擦声。蒙哥一伸手砰地一声合上了那半扇可拉伸的大玻璃窗户，周围安静的只剩蒙哥坚定的脚步声。又来到那扇透着亮光的主任室门前，蒙哥一脚踹了出去，门脱框而出，重重地撞在了对面墙角处的杏黄色的书柜上。
我问：“咱们不要先敲门吗？”
蒙哥如释重负的看了我一眼说：“咱不是那种人，就别费那些事了。”
说完大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硕大的办公桌，厚实的老板椅，书本整齐排列的书柜和挂满墙面的锦旗。
突然一个斯文的声音出现。
“蒙哥？”
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里屋的门框中间，语调舒缓，举止优雅，看到自己的大门被踹到了书柜上依然面不改色，双手戴着黑皮手套交叉拄着一根高尔夫球杆，淡淡地看着我们。
蒙哥：“你认识我？”
主任：“大名鼎鼎的斧王蒙哥，谁不认识？”
他低头看到胸前的一丝绒线，不慌不忙地伸手将其拂去，又抬头平静地看着我们。
蒙哥：“那好，你是谁，叫什么？”
主任：“进来说吧。”
他拿起高尔夫球杆缓缓转身走了进去。
走进里屋，灯光立刻暗了下来，这里简直就是一副私人会所的装扮，赭红的皮沙发环绕四周，进门处是一个酒馆吧台，后面是琳琅满目的酒水，中间是崭新的台球桌，旁边是一套室内高尔夫设备，地面散落着几只白色的小球，对面是一块半个墙面大小的屏幕，那个破损的窗户应该就是他挥杆击球造成的。
他倒了两杯酒，说：“他们都称呼我主任，你们可以叫我巴拉那。”
蒙哥：“巴拉那？”
巴拉那：“很高兴能认识两位新朋友，别客气。”
他端着两杯酒递到我们面前，蒙哥伸手接过，说：“他不喝酒，我喝。”
巴拉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嘴角居然出现一抹浅浅地微笑，让我不寒而栗。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脸上浓厚的粉底下面依稀可见青一块红一块的印记，像是未涂匀的底色或者遮不住的胎记，妖娆的香水味令我在脑海里呈现一株血淋淋的带刺玫瑰。我想到了野猪人瑞思拜，他身上的味道并没有如此的攻击性。
蒙哥：“酒喝完了，你可以说实话了，老实交代，我就不打你。”
巴拉那：“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你连人都要杀吗？”
蒙哥：“认识我的，基本上都是死人。”
巴拉那走了过来，不断靠近，在安全距离外蒙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问：“你是谁？”
巴拉那没有反抗，被扼住了咽喉，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说：“感觉到了吗？清晰的脉动，温暖的体温，我是人吗？”
蒙哥：“你是不是人，等太阳出来就知道了。”
巴拉那：“那就是要我死。”
蒙哥：“有害怕阳光的人吗？”
巴拉那：“你就当我病了，像大宝一样病了。”
蒙哥闻言一把推开了他，巴拉那在蒙哥的后推力道下，像个变形金刚一样在空中快速折叠展开，扎扎实实地站在了地上，没有任何踉跄，矫健的身姿令我惊叹。
蒙哥：“不要跟我啰嗦，苏加德要干什么？”
巴拉那：“巫妖大祭司的事情，怎么会告诉我？我和胖子不过是给他养狗的人，胖子太过招摇，坏事是早晚的，死在你手里无可厚非，大祭司也只是感念他一腔赤诚。”
又说：“他是真的尽心尽力，养狗像养孩子似的，为了救几只嗜尸鬼命都不要了，我也是开了眼界了。”
蒙哥：“你跟踪我？”
巴拉那：“我也是好奇而已。”
巴拉那将酒杯举过头顶向蒙哥致敬，然后细嚼慢咽地喝了下去，感叹：“人间的酸甜苦辣值得留恋，没死过的人怎么会懂得珍惜？！”
蒙哥：“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巴拉那：“都在这个圈里混的，见面是早晚的事，我觉得你不必这样粗鲁，大家坐下来把酒言欢，不亦乐乎？”
蒙哥：“你是巫妖！”
蒙哥斩钉截铁地说。
巴拉那：“我是什么重要吗？”
巴拉那摊开双手，挑着眉毛说：“你看我跟你们有什么不同？我们相安无事地共享这个世界不好吗？”
蒙哥冷笑：“你们要是有这个觉悟，我还来这儿干嘛？”
巴拉那：“别人我不知道，起码我是这么想的。”
蒙哥：“你强占人类的身体，这也叫相安无事？”
巴拉那：“这叫物竞天择，可是伟大的人类达尔文说的。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该让给更强大的灵魂，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善终的好事。”
蒙哥：“狡辩，抢了别人的东西还说为了别人好，自欺欺人的强盗。”
蒙哥大手伸了出去，像薅草一样把巴拉那薅了过来，提在手上说：“你就不该存在这里。”
巴拉那没有丝毫反抗，像棵随波逐流的海草任由蒙哥牵扯，淡淡地说：“不管怎么说，在你手里的都是一个温暖的生命，在你下手之前请再想一想，你要杀戮人类了吗？”
蒙哥沉默地盯着他，眼睛里被囚禁的一团火随时都要喷薄而出，将眼前的一切烧为灰烬。
巴拉那：“如果我是人，即便我犯了再大的错，也轮不到你来审判，你应该交给人类自己处理，斧王！”
巴拉那一脸看穿一切的从容让人又惊又畏，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蒙哥，似乎断定他下不了手。一簇火苗在蒙哥的紧握的拳头上肆意流窜，又逡巡不前，像蒙哥愤怒而又克制的情绪。
巴拉那：“好熟悉的一幕，大宝好像就是这样葬身火海的，就在刚刚，还有一个可怜的母亲，一个孤独无助的女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被活活烧死，如果有的选择，我想她宁愿被烧死的是她自己！你说对吗？”
蒙哥慢慢地松开了手，我第一次看到他骄傲的脸上展现的挫败感，眼睛里有团浓的化不开的迷惘。
巴拉那：“雷厉风行的斧王也有优柔寡断的时候，如果大祭司见了也会动容，可惜他没这个福气。”
巴拉那走到窗前，伸开双臂拥抱着着投进室内的熹微月光，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巴拉那像一道黑风吹进了墙体里，对面墙上悬挂的壁画，相框，摆件如同地震般稀里哗啦地掉落满地，身陷墙壁里的巴拉那猛然回头，伴随着一声兽叫露出一张极度狰狞的脸，凌乱的头发，扭曲的五官，满脸青筋暴出横七竖八如黏上了张蜘蛛网，瞳孔极度萎缩成一个铅笔芯般的黑点，和屠夫胖子如出一辙，两坨眼屎一般的东西黏在颧骨和鼻梁处，应该是他遮掩瞳孔的隐形眼镜。
蒙哥把石斧搭在肩头，又恢复了往日的飞扬跋扈，充满鄙夷地说：“我不会杀你，但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苏加德在我面前嚣张，我也一样会揍他。”
巴拉那像是从坟墓中爬出的衣衫褴褛的僵尸，没有任何痛觉地从墙壁里自拔出来，身上的砖块石子哗啦啦地往下掉，轰隆巨响，半面墙倒了下去，残垣断壁里伸出的钢筋像折断刺出皮肤的骨骼，黎明时分的微亮天空像老式露天电影的背景布。巴拉那背靠夜空顶天立地地站在我们面前，狰狞的面部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冷冷地说：“天亮了，我的朋友！”然后噌的一声，破窗而去，我跟着蒙哥来到窗前，冷冷清清的道路上，巴拉那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扒拉着窗户上碎玻璃问：“后面这么个大洞他不走，为什么要跳窗？”
蒙哥瞅了我一眼说：“可能，这样比较有范，声情并茂！”
我又问：“你从背后偷袭别人算是英雄好汉吗？”
蒙哥又瞅了我一眼说：“对不起，我没忍住，农民工兄弟说的对，看他那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儿，欠揍！”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