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过去，把一切“过去是如此”变为“我要它如此的”——这我才称之为拯救。
——玄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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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腥的海风刮过苍白的面庞，涌动的潮水拍打着礁石，蝴蝶无神的眼睛望向天边，听到脚步声渐近才转过身去。
“又见面了，落岭。”那张与昔拉一模一样的脸没有表情，引路的光蝶被她收归掌心把玩，再开口傲慢如恩赐——
“欢迎来到永恒轮回。”
虽然没了眼睛，但蝴蝶用异能量感知也能无障碍地察觉他的情绪。困守永恒轮回五千万年的灵生也有自己的骄傲，不会低三下四地说话。
但这人实在可怜，蝴蝶心想，多说几句也无妨。
反正他已经死了，再转世也会被收走记忆，不会说出去影响自己的形象。
赤足踏沙而来，蝴蝶踮脚摸了摸落岭的头，在后者有点懵的表情中，努力柔和了声音：“节哀。”
“……”
落岭一噎，情绪就被这么打断了，又高又壮的汉子哭笑不得：“谢谢，我还好。”他下意识地也放柔了声音。
收了手的蝴蝶后退两步，再抬头无神空洞的眼睛直愣愣地和他的视线对上，乍一看瘆人得很。即使没说话没做表情，落岭也觉得她是不信的。
他下意识地要说什么，不想蝴蝶直接后退一步，掌心光蝶飞舞，点点亮色闪烁——
“落岭，男，曾用名岭羽，曾任巽方将军，现任凤凰族元帅，死于现任乾方将军项羽毒害。”
“妻子阳羽，本名卫阳，凤凰族乾方将军，死于云蜂族突袭与凤凰族高层暗害。”
“爱女落凤凰，凤凰族公主，狼族冥王之妻，死于……”
“等等！”
落岭顾不得冒犯一把抓住蝴蝶的肩膀，眼睛红的吓人：“我乖女怎么了！”
都放她去狼族避祸了，他死前还冒险和冥王见了面，反复强调让他保住凤凰，怎么可能……
冥王那个废物！
落岭冲动下用了大力，手上青筋暴起，蝴蝶却是眉头也不皱，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我在证明你的状态不好，刺激到你很抱歉。”
凉凉的海风裹挟着温和的异能量而来，被吹了个激灵的落岭总算冷静了点，他放开蝴蝶，低低地道了声歉，脸色仍旧难看。
半晌，他才沙哑开口：“我乖女是怎么出的事？”
“你死后，项羽和长老院忌惮冥王和凤凰，担心他们追究，就决定先发制人。他们对外宣称你是被落凤凰气死的，并以你的遗愿是踏平狼族为理由加入了雪皇的部队，自荐为先锋进军冥界。落凤凰自愿以烈火洗清罪过才恢复公主身份，下令撤军。”
“一群混账！”
落岭气得灵魂震荡，蝴蝶又调了海里的异能量才稳住他，难得情商上线：“好消息是，虽然这些年项羽已经彻底控制了羽界，但你安排的人除了落繁都还活着。长老院也被他收拾了，曾经和你们作对的都死了。”你要是想出气，她勉强可以把他们从海里拎出来。
“自作孽不可活。”落岭冷静些许，问了之前就想问的问题，“现在到了哪年？”
“你死于战区隔离后的第五年，由于结界是从内部吸收能量维持自身，战区虽然横跨七个平行宇宙，但自身引力持续作用十万年才够维持七天连通。第一次连通正巧是你死亡当年——也就是凤凰的死亡时间。而现在，第二次虫洞连通刚刚开始。”
“你沉睡了很久。”蝴蝶怀疑项羽给落岭下的毒来历有问题，不然不该在海底养这么才醒。
锅往寞尊头上扣总没错。
也不知是蝴蝶冷冰冰的语气还是微凉的海风起了作用，落岭总算平静了下来。
他的乖女还是有希望的——战区内的他们被灵石模糊了关于穿越而来的十三人的记忆，死后才全想了起来。他见过穿越时空而来的外孙女，也听过玄易子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烈火困住了乖女的灵魂，不入永恒轮回，反倒有了复活的可能。
虽说如此，但……
“项羽那个#%***￥%长老院我￥%**%%#￥%！冥王也是￥####%￥#%！”
“……”
蝴蝶冷着张脸，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元帅对着自家海洋口吐芬芳，无神的大眼睛更空了。
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
活了六千万年的老化石无声感慨。
隐隐约约的声音突兀地在黑暗中响起，身躯几近透明的灵魂缓缓苏醒，只一瞬间灼烫的温度席卷而来，凤凰没忍住闷哼出声。
唤醒她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虚空，又仿佛在耳边呢喃。凤凰最后的记忆是火焰吞噬的灼热和滚烫，而此刻耳边的声音太过模糊，也太过熟悉……
“父亲……”明明已经死了，灵魂脆弱得随时会消散，她却仿佛有了为人时的情绪。
将沉的孤舟望见了港湾，难过得想要落下泪来。
落凤凰是凤凰族第一千三百一十四位公主，她继承了强大的力量，也忍受着随之而来的刺骨冰寒。
凤凰族尊重他们的公主，也深深忌惮着她们。
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如同前面一千三百一十三位公主那样早亡，却又幸运地被同伴们拯救，融合了三青的异能量，拥有了可以争取的未来。
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和同伴们一起面对更美好的未来，却只等到了圣冥之战的开启。仓促之间，历代公主因体弱短命而丧失彻底的权力尚未收回完全，不想被长老院和八方将军逼迫参战只能逃离。
而后来……
疼爱自己、支持自己的父亲死了，凤凰族大军压境，为了两族和平，她也死了。
无尽的黑暗中有灰色蔓延开来，慢慢褪色为白。
虚弱的灵魂刚刚苏醒，悲伤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弥漫，就撞见了白雾环绕中半人高的金色眼瞳。
“人类，汝可有悔意？”
“你要为三青报仇吗？”
答非所问的回应响起，凤凰默然。被灵石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她明白自己身处前世记忆，即将觉醒琉璃眼。
思索间，璀璨的金瞳靠后，方才看清了这高傲鸾鸟的全貌。
夺目的青碧羽翼似曾相识。
“你是来为三青报仇的吗？”有声音传来，凤凰终于听出了其中暗藏的虚弱。
“非也。自吾友参战，吾就在等候这一天。”青色的鸾鸟望向天边，无有泪流，“人类，灵生三青的血肉可还入得了口？”
“……抱歉，”那声音沉吟片刻，“可唯有如此才能彻底吞噬三青的异能量，晚辈才能在这混乱的宇宙中更好地庇护族人。”
青鸟敛眸，垂下了头颅，那双金色惑人的巨目愈发地近了：“吾友非善类，残念也可夺人生机。人类，冰寒加身的滋味如何？”
“尚能忍受。”
“汝欲以此传后世，代代难有善终又如何？”
“如果这么做能让我的族人获得和平安定的生活，我也只能自私地替后人决定了。”
“人类，”那双澄澈耀眼的金眸中有了疑惑，高傲的鸾鸟不解，“汝为强者，缘何如此？”
“连年征战，晚辈见过为陌生人奋不顾身的恶徒，也见过易子而食的淳朴乡民。战争、天灾、他族倾轧……晚辈身为凤凰族的最强者，被他们交托未来和生死，也就希望，”她声音中的虚弱难以隐藏，“希望他们能活成我心中更好的模样。”
只待光阴荏苒。
灵生鸾鸟痛失挚友，无趣世间，自沉于西海，再生为人鱼王。帝尊的林夕国覆灭后，觊觎人鱼族血肉的无数人类强者联合攻入珊瑚湾，人鱼王不敌，与灵石交易，允诺灰飞烟灭奉献所有，换得了足以护佑人鱼族的异能量。
凤凰族第一代公主生食灵生三青，凭借获得的强大异能量在黑暗时代和林夕国覆灭后带领凤凰族攻占了大批领土，她本人无一日不受冰寒折磨，苦撑到凤凰族加入超兽族皇室才与世长辞。自她之后，凤凰族历代公主无不因三青残念而时刻忍受冰刀剜骨、寒刃割肉之痛。
凤凰族公主体弱，以致大权旁落，被居于辅佐位置的长老院掌控于手心。
她们以强悍的实力威名远播，是野心勃勃的元帅或八方将军或长老院或他们所有人随取随用的战争机器。
凤凰族的公主都叫“凤凰”，她们从小被灌输族人至上的观念，以族为名既是荣耀，也是枷锁。
然而，第一千三百一十四位公主是个异数。
她的父亲是凤凰族元帅，拼尽所有也要让她拥有未来；她的母亲是凤凰族乾方将军，死前最后一刻都将女儿护在身后；她的同伴们遍布七大平行宇宙，甚至与狼族的最强者相约余生。
可这一切，终究湮灭在了祭坛的火光之中。
因为得到，落凤凰如此幸运。
因为失去，落凤凰如此不幸。
这场火，算是烧尽了凤凰族历代公主的执念。
多少人成为强者是为了拥有更多的选择来改写被操纵的命运。
强者的命运从不应由弱者书写。
若有回归那日，琉璃眼眸下，将在再无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凤凰族公主。
饰尔失去，服罪难舍。
琉璃开眼，不平则鸣。
向往光明的树不畏风霜，无畏抗争的姿态吸引来了独属于他的光明。那光明挣脱束缚下坠亦奔赴，照亮了独属于它们的世界。纵使困难重重、前路漫漫，不可摧折的树木终将与得获新生的光明相聚。
共赴未来。
千军列阵，明月高悬，独立山巅。
身着黑甲的冥王似有所感，紧绷的精神稍松。
“你回来了。”
“……爸爸。”暗纹面具下，是天羽那双蔚蓝澄澈的眼睛。她不知道说什么，她没想到会被认出来。
“天羽，你是冥界的传人，我不可能认不出你。”冥王张开双臂，接住了飞扑过来的女儿，“我们有十万年没见了吧。”
“是的。”她与同伴们被寞尊甩入虫洞后就失散了，天羽是靠着预知能力才找来了这里，但如今……
“你马上就要离开了吧。”冥王没用疑问的语气。
天羽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父亲，心底不安：“爸爸，您怎么知道？”
“天羽，你知道爸爸与寞尊合作了吗？”
天羽身子一僵，冥王松开了她，柔和的目光从未改变。
“战区隔离的第五年，寞尊的人找上门来，他恢复了我被灵石模糊的记忆，用暗中支持狼族换取这场战争的推进。”平静的语气有了波动，名为愤怒的情绪在无声蔓延。
凤凰为了和平而死，可他注定要辜负她的期望。
“天羽，”冥王心中的愧疚更甚于被操控的愤怒，“我对不起你的母亲，也对不起你。”
“你的预知能力来自灵魂，以致还未降生就吸引了冥王的传承，被选定为冥界的传人。”冥王目光闪动，沉了声音，“寞尊的人留下了一个上古咒术，我以血缘为纽带借用你的能力，看到了过去的真相和未来的发展。”
即使因为他们穿越而来，未来的发展少了很多可能，冥王为了寻找最有利狼族的方向也异能量耗尽百余次，更别提短期记忆骤增带来的头痛欲裂。
“虽然我已经尽力减少对你的影响，但到底害你用婴儿状态沉睡了十万年。”
是爸爸没用，对不起你们母女俩……。
“爸爸！”
天羽再扑进冥王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我知道的，您不想的，这都是……”
“不，天羽，”冥王抬起头，望向天边皓月，“爸爸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这场战争是我们崛起的关键。再过十万年，结界消散，四族联盟，以战养战强大起来的狼族还可以洗脱恶名，再没有族群敢轻视我们。”
“我或许没有称霸七大平行宇宙的野心，但真正的良善是会及时将真相广而告之，而不是像我这样，为了族群的利益任由生灵涂炭。”
“爸爸……”
“天羽，你走吧。”厮杀声阵阵，玄狼白虎之斗中，父女俩同时感知到了突然出现的来自龙族的异能量。
冥王笑了，最后拭去女儿眼角的泪水，叹息声中闪身而去。
饰尔黑暗，服罪未瞒。
琉璃开眼，顺势而断。
明月昭昭，乾坤朗朗，无人敢忘五千万年前，一腔孤勇的狼族领袖带着世人眼中的罪人之族冲出冥界，于林夕国覆灭之际掀起腥风血雨，以惨烈的代价在七大平行宇宙站稳脚跟。
自此恶名远播。
平心而论，狼族是七大平行宇宙中最团结最劣迹斑斑的族群，冥王不像凤凰被自己的族人时刻提防，也不像她那般能接收到其他族群的善意。
而今有一个改变他族印象，披着受害者的外衣强大自身掩盖过往的机会摆在面前，谁又会放过呢？
冥王叹息，收敛了眼中的琉璃光芒，像是位平平无奇的狼族领袖。
天羽望着父亲的身影远去，思索中下定决心，转身离开。
有艳色凤蝶自虚空飞来，融于眉心化作朱砂印，引她入永恒轮回。
漆黑通道中是望不到尽头的幽光石阶，孤身前行难免浑沌，天羽也不知自己走多久才看到了出口的光芒。
可刚一踏出白光屏障，还没等她打量四周，就被一声“外孙女”抓住了全部思绪。
“外公！”天羽又惊又喜，等候多时的落岭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心疼道：“孩子，你受苦了。”
天羽刚要说自己没事，抬头却对上落岭眼中的愧疚，顿时有些慌了——难道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她下意识地要用预知能力，落岭却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及时出声阻止了她。
眼见外孙女困惑皱眉，落岭更气自己了：“孩子，你告诉外公，这些年，不，是在你穿越到这里之前，”他低头对上天羽的视线，不放过其中一丝一毫变化，“你有没有因为名字被其他人为难？”
天羽：？？？
“……没有啊。”
“呼——”落岭这才松了口气，松手拍了拍天羽的肩膀，放心跟她解释，“你母亲刚有你的时候，那个不要脸的冥界传承看上了你的预知能力，硬给你套了个冥界传人的身份。你父亲冥王还算够意思，知道暗中递消息给我。当时吧，”落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肯定是被慢性毒素给影响了神经系统，才会一时冲动要你给你冠上羽姓。”
“有了这个‘羽’在你名字里，相当于你是被认可的凤凰族将军人选，当时我被灵石模糊了记忆，虽然不记得你有预知能力，但确实是想争取你——毕竟你是我乖女和冥王的女儿，基因摆在那里，生来注定是强者……但主要是想再给你个选择。要是你以后不愿意继承应姓成为冥王应天羽，回凤凰族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天羽被自家外公的坦诚惊得一愣一愣的：“外公，您把心思都说给我听，也不怕我生气吗？”她作势还鼓了腮帮子。
“哈哈哈，”落岭笑得开怀，连连哄人，“天羽是个好孩子，外公不说清楚心里更觉得对不住你。若非那时候外公自知死期将至，也不至于那么着急。”
“还好，你没被其他人为难。”落岭揉了揉天羽的头，叹了口气，“那些杂碎要是为了羽姓伤害你，外公拼了魂飞魄散也要他们命偿。”
“外公……”
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天羽扑进落岭怀里，落岭低声安慰香香软软的外孙女，偶有良心，悄悄给远处旁观全程的切西亚比了个大拇指。
之前耐不住恳求给他出谋划策的切西亚：呵呵。
身旁的瑰洱一乐，拽了拽她袖子，低声问：“堂堂幻术师被当工具人的感觉如何？”
“还行吧。”怕天羽注意，切西亚说话都是用气声，“但分析天羽心理的是我，提供过往经历的可是你——这工具人也有你一个。”
“哈，彼此彼此。”瑰洱耸肩，小恶魔难得不闹别扭，“亲情感人，咱们能帮就帮吧。哪像我哥，来这儿就钻海里研究灵魂修复去了。觉醒之前还装出点儿对咱们的顾念，现在倒好，眼里谁都没有。”说完还恨恨地磨了磨牙。
此处广场白玉铺地，十余个深浮雕刻的大理石拱门光幕朦胧，周围光蝶与艳色凤蝶飞旋舞动。新亡的灵魂若没在漆黑的通道里迷失，踏出拱门的那一刻，凤蝶入眉心，光蝶护身侧，就算是有了在永恒轮回休憩的基本配置。
但灵魂若是受损太严重，凤蝶融入后，光蝶还要暂时接过灵魂的控制权，带他由广场中央的水池传送向永恒轮回的蔚蓝海底进行灵魂稳定和修复。待状况好转，再进行之后的步骤。
而亚伯汗此刻，正是在海底研究那边的特殊之处。
乍一听瑰洱提起这人，切西亚心里还有些别扭，瑰洱斜睨她一眼，到底是看在多年相处的情份上，哼哼两声没再往人伤口上撒盐。
也就在此时，瑰洱突然看到去而复返的龙戬，兴奋地两眼放光，赶紧招手叫他过来。
瑰洱恶劣的性子深入人心，龙戬在现世磨难和秋后算账中果断选择了迈步向前。
只要他保持微笑，小恶魔总有玩腻的时候。
“你都送完人进海了，还回来做什么？”肉嘟嘟的小脸粉嫩可爱，瑰洱笑容乖巧，“怎么，还想再蹲几个被你害死的人送给我哥？”
龙戬：……今天瑰洱说话格外地毒。
“哎呀，我怎么忘了呢。”小恶魔还嫌不够，装作气恼地跺了跺脚，“你肯定是来找那位龙族老族长的。这可不巧，”她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你刚带走龙飞，也就前后脚的工夫，人家就到了。但样子比龙飞正常多了，胡子一把抓的老人家都有力气跟光蝶离开。”
“是么，”龙戬深吸口气，自行过滤得到了想要的消息，“那我就不打扰了。”他转身要走，可切西亚心知小恶魔被她哥哥无视，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说来我也好奇，”瑰洱果然装作没看到切西亚的疯狂暗示，异能量外放拦住龙戬，继续道，“你告没告诉他，剑龙盔甲上的毒是为了救你才沾上的？还有啊，他的族人都死光了，他心心念念放心不下的女儿长大后嗜血嗜杀，还是你救了她又杀了她。”
“瑰洱！”
切西亚直接上手要捂她的嘴，可两人都是琉璃眼，实力不相上下，一时竟奈何不了她——
“你过界了。”即使心情再差，也不能这么迁怒旁人。
“呵，”不想这位仗着自己有用，还敢继续说，“我确实嘴巴毒，但什么时候真害死过人？不像咱们新任的龙戬族长，”她巧笑倩兮，“你要是不和冥王打赌，龙飞就不会死。青龙族和白龙族即使争斗不休，只要龙飞还活着，就不会失去平衡。哪怕爆发战争，白龙族也不会轻易被灭。”
“还有啊，若不是你的良心作祟，救了龙莹，间接毁了剑龙十万年对龙族的治理成果，龙族哪会式微成这个样子？”
“龙族之祸，皆因为你啊。”
龙戬垂下眼眸，切西亚的心越发沉重，指尖控制傀儡的丝线逐渐缠紧，生怕一会儿爆发冲突来不及阻止。
“你的话……倒是没错。”出乎切西亚的意料，龙戬的声音平缓，琉璃光彩下是没有半分情绪的蔚蓝眼眸，“虽然矛盾由来已久，但龙族之祸确实因我而起。我尽全力做好这个族长也是算是赎罪了。”
“哦？”瑰洱挑眉。
“过去已经无法挽回，我更在意眼下。”不等她开口，龙戬继续道，“刚才帮龙飞是因为他太过虚弱。你也知道毒龙本是清龙，灵生的力量对不是故者的强者灵魂伤害太大，我只是出于愧疚帮忙，并不会再产生自我厌弃的情绪影响信念。”
瑰洱变脸之快堪称戏精，瞬间收敛了欠扁的表情，一本正经道：“你这么说，我也就信你了。欧亚还在外面帮助现时间点的我们适应超兽学院的管理，他不在，我这个藏竹人只能上阵保证一下诸位的状态，临到对决可别出岔子。”
“我这里你可以放心，至于别人，”龙戬轻咳一声，“火麟飞那边，我和泰雷约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会知会我一声。”
“哈，巧了，”瑰洱一拍手一踮脚，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拜托了夜凌云帮忙留意。”
“我……现在才明白过来是不是有点傻？”总算听懂了的切西亚捂心口，“连出去送异能锁的人，你们都想这么周全吗？”还安排眼线？
“没办法啊，他们不知道要在外面留多久。”瑰洱叹气，“风耀、风影和火麟飞，这仨哪个不是情绪容易被引导的？”
“出去透透气也好，总在永恒轮回里是要被蝴蝶抓去做苦力的。”龙戬抬眸，曾经意气风发的龙族青年如今笑容温和，“我回这边就是想出去找他们。”
“啊，”瑰洱眨巴眨巴眼睛，甚是欣慰，“辛苦你了。”
“应该的。”龙戬颔首，简单作别后转身离去。
待他身影消失于光幕中，呆愣到现在的切西亚才喃喃出声：“我觉得，我这个号称能操控人心的幻术师，实在是玩不过你们。”
“这位可是敢和狼族合作的龙族族长，危难总是锻炼人的。至于我，”瑰洱笑意不达眼底，“读史可以明志，更何况我是把一切都装进脑子的藏竹人。”
“你呀，不过是个搞心理的，”她笑嘻嘻地拍拍切西亚的肩膀，这次总算不用因为身高踮脚了，“根据情报和临场个人表现设计和调整幻术，你关注的是群体里的一个或几个，眼界自然没我们广。”
切西亚嘴角一抽一抽的，好好的美人愣像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我谢谢您嘞。”
“哈哈哈，不客气。”瑰洱在龙戬走后压力骤减，心情格外地好。她刚伸了个懒腰，摇摆的目光忽地定住，觉醒后的琉璃眼的视力实在太好，好到她看清了远处天羽面前光幕上的某人，恨得牙根痒痒。
她拽了拽切西亚的袖子，本来没什么，但这位的态度跟龙戬一比，简直不要太扎小恶魔的心了：“我跟你讲，真糊涂不要紧，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就为了少沾麻烦事，贼气人！”
切西亚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见远处光幕中的人冲他们吐了吐舌头，显然也是琉璃眼的视力太好，看懂了瑰洱的唇语。
切西亚：……一个个机灵得跟个鬼似的，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怎么了？”天羽疑惑，刚要回头就被光幕那边叫住。
“没什么，哈哈哈。”另一头的琪岚笑嘻嘻地啃了口苹果，背景赫然是玄武号的控制室，“我就是突然觉得手里的苹果都不甜了。”说完，她像模像样地又吐了下舌头。
“……你啊。”天羽叹气，拈起一颗亮晶晶的红提子，“知道你爱吃，处理完赶快回来，我都给你留着。”
当年冥王为了让沦为普通人的傲景入永恒轮回，和蝴蝶做交易，借出去了七成的异能量。蝴蝶用这些异能量改造永恒轮回，不仅新建了他们此刻所在的入口广场，还有众多其他风格的建筑——肃穆宫殿、摩天大厦、悬空楼阁……再加上添了光蝶守护和监督，越来越多的灵魂生活其中，俨然是个蓬勃发展的小世界。
当然，已经是灵魂的他们随时随地都在消耗异能量，逗留越久，蝴蝶获利越多。
而蝴蝶虽然没把对冥王的谢意说出来，但仅是天羽和落岭站着说了会儿话，就有光蝶们给他们搬来桌椅，奉上点心和水果。
偏心得不能再明显了。
琪岚本来没注意。她只是不想给瑰洱说坏话的机会，如今倒真的被那艳若玫瑰的红提吸去了目光，真真觉得嘴里的苹果咽不下去了。
“胖墩！”琪岚仰天长啸，吼声里都带了哭音，“你别磨蹭了，再不回去提子都不新鲜了！”
那边正和lisa姐告别，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胖墩哭声一噎，差点没把他憋过去。再听她这话，胖墩又气又笑，叉着腰也吼了回去：“是谁推演的结果，我们没到时间，玄武号没送过去我们就不能走！”末了还打个哭嗝。
“是你！”琪岚为了提子无理取闹，“就是你推演的！”
“那是你搞的仪器！”
“那也是你推演的！”
“是你！”
“是你！”
……
天羽都愣了，这是什么幼稚园吵架？她下意识地扭头，跟同样懵的落岭解释：“外公，我跟琪岚一起长大，她在利能方面的天赋真的特别高，脑子也转得快，就是性格稍微……活泼了点。”
天羽：你看我真诚的眼神！
落岭：……懂的，带孩子都不容易！
天羽有口难辨，望天叹气，十分心累。
好在琪岚知道分寸，闹完就跟天羽说了他们商议后的最终安排。
宇宙法则之一：能量守恒，无中不可生有。
第一次穿越搞出的bug还要这次来填。因为天羽去见了冥王，没在第一时间跟随光蝶来永恒轮回会和，离了预知能力的他们在琪岚的粒子炮威胁下也不敢打扰父女情深，只能委屈巴巴地等着胖墩的推演结果。
而bug也并不多，就是火麟飞、胖墩、泰雷和夜凌云四个人的异能锁再加上玄武号的出现需要安排一下。
异能锁好说，火麟飞在eden的百年间打着给他们留念想的旗号，没做上百也有几十个，被暴打数次仍愈挫愈勇——皮得贼开心。
夜凌云的异能锁被胖墩用时空大穿越送到了他小时候。有了心理准备的他们，看到寞尊的人把婴儿放在云蝠军团驻地附近的城市后，已经能平静接受被“制造”出来的事实。等有人捡了这紫头发的小婴孩送到孤儿院后，他们也放心地离开了。
但即使觉醒了琉璃眼，时空大穿越也不能无限使用。所以按推演结果，泰雷的异能锁最好在他信念崩溃被扔到地上后，他们仗着异能量高，在元正长老和鲸鲨王眼皮子底下进行替换。
火麟飞的更好办了——冥王被封印前，狮王带着他的异能锁被风耀打落悬崖，到时候动手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就这个玄武号麻烦啊，”琪岚作势要掉鳄鱼泪，lisa姐趁机收走差点被她吃了的苹果核，还贴心地递上纸巾让她嘤嘤嘤，“天知道它居然是被林夕族收藏了！寞尊把它给了咱们师父当坐骑，啊不是……是出行工具。”
“唔唔唔，想我苦啊，”琪岚假惺惺地抹眼泪，“好不容易从师父手里拿到了，结果只有第四平行宇宙lisa姐能源耗尽休眠，你们都去冥界的时候替换才不会引起怀疑。”
“嘤嘤嘤，”琪岚委屈巴巴捂心口，看天羽的眼神仿佛在看渣男，“凭啥他们只要等这次七大平行宇宙连通结束就能回去，我不仅要辛辛苦苦地给玄武号做旧，还要苦哈哈地再等十万年？”
“这……”天羽被她蒙住了，一时也犯了难，“要不我出去陪你？”
“你别听她瞎说！”胖墩听不下去了，气得又吼出声，“她就负责外部做个旧，lisa姐程序有差异的地方全得我改！”
“还有，谁说要再等十万年？”胖墩被琪岚闹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等几天我异能量恢复了，就能时空大穿越直接过去。”
“那你刚才没跟我说！”琪岚理直气壮地吼回去！
“……这不是，忘了么。”胖墩瞬间气势蔫了，委屈巴巴地缩回去敲代码。
眼见琪岚跟斗胜了的孔雀似的转回来，天羽的眼神仿佛看穿一切：“我觉得，胖墩不说你也知道。”
“哈、哈、哈，”琪岚心虚地瞥眼身后，好在天羽压低了声音，忙碌中的可怜小胖墩没听见。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自然知道自己什么德行，琪岚也不装了，抚掌笑得奸诈：“胖墩实在是太好欺负了……不是，是太可爱了，咱这不是没忍住嘛。”
“落爷爷，”琪岚终于把目光投向假装自己是透明人的落岭，“您要相信我，我是正经人。”
“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天羽。”
她笑得流里流气，话里的认真除了她自己，罕有人知晓。
落岭在她的片刻注视下心中一惊，还有点慌。
这份心虚在琪岚回归，扔下玄武号几句话拐走亲亲外孙女后，几乎得到了证实。
“这丫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落岭直觉不好。
他身旁点开光幕看资料的亚伯汗没抬头，只答道：“我妹妹瑰洱说过，琪岚很敏锐，没什么事能瞒过她。”
嘻嘻哈哈装糊涂只是不想管而已。
对这一点，欧亚走后担起重任的瑰洱深有怨念。
“唉，”落岭苦笑摇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简单，老了老了。”
“强者没有老去，只有死亡。而现在，”亚伯汗一推眼镜，抬头看他，正了神色，“即使尽我所学，也不能再留您多久了。”
“非常抱歉。”无人知晓，他心中并无伤感，只有遗憾。
遗憾没能解决这个他炼药师职业生涯罕见的难题。
落岭没发觉他的真实想法，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蝴蝶都说这毒极为麻烦，在海底沉睡十万年没灵魂消散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能像正常灵魂似的存在这么久，多亏你了。”
能毒死故者的药物本就少见，更何况是强大到了落岭这种程度。按项羽的人脉，得到这类药物太难，蝴蝶怀疑这药是寞尊提供的。而因为寞尊本人不是炼药师，拿出来有用就行，哪里管这药的危害有多大——竟然能损害灵魂。
应傲景的灵魂养好了还有未来，但落岭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会尽力延续您存在的时间，”亚伯汗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肩膀从落岭手下挪开，起身向他展示之后的治疗方案，“即便如此，也最多不过五年。”
“五年啊……”落岭垂眸看向光幕，还有心思说笑，“这上面的字我都认识，可合在一起我这个外行人就看不懂了。”
“总之就交给你了。”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抬头望向天边，眨了眨眼，“看不到我乖女复生，多看几眼外孙女也挺好。”
所以啊，他才急着跟亲亲外孙女解释。
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虫洞穿梭中，天羽似有所感，回望一眼，还没等她深想，琪岚一把搂住她胳膊，没骨头似的往她身上靠：“咱的亲亲天羽师姐啊，一起出去浪好不好？”
边说边拽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胖墩，试图给自己找个同伙。
然而越发看透某人本性的胖墩灵活得不像个胖子，迅速往天羽身后一躲，任琪岚干瞪眼，就是不搭理她。
天羽虽然知道琪岚是在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弹了她个脑瓜蹦：“别忘了我们最开始穿越时空的目的。”
“我没忘呀！”琪岚变本加厉，晃得天羽都快站不稳了，“不就是找小屁孩嘛，我们边玩边找呀，不耽误哒！”
“咦——”
恶意卖萌，伤害太大。
天羽和胖墩齐齐打了个哆嗦。
琪岚假装没看到俩人谴责的眼神，眼见虫洞出口就在前方，她一手一个，拖着他们往外飞：“走走走，我们一起去搞事情！”
“你等等！”
“天……天羽，”冲出来后瘫倒在雪地上的胖墩靠着不知是异能量还是脂肪无畏严寒，气都喘不匀了，“这……这……这人你以前怎么受得了的？”号称小恶魔的瑰洱顶多在嘴上给你找不痛快，人家玩开心就消停了，可眼前这位疯起来简直栓不住！
“……其实琪岚人挺好的。”天羽说这话时面不红气不喘，“护短”俩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胖墩：你有本事别靠着树歇气！
“啪”
一把抹去糊了满脸的碎雪，天羽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不用往地上看，胖墩幸灾乐祸的笑声简直毫无掩饰！
离他们不远的琪岚手里还团着雪球，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她赶在天羽扔幻天诀前，甩手打开半人高的悬浮光幕：“瞧瞧吧，我刚放出去的小宝贝们传来的图像，看来传送的第一个时间点还挺靠前。”
“！！！”
天羽收势快步向前，紧盯着光幕快速和记忆中对比，没想到她之前拜托荷濯的真的成了——
画面里，枯树下，年幼的粉发女孩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雪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精致得不似真人的幼童。
脸好冰啊……她想，幸好小妹妹的家里人知道给她穿件厚衣服，不然非得冻坏不可。
“师父，”小天羽扭头，望向蛇首龟身凌空于雪上走来的长者，“您看，这个小妹妹睡得好香啊，我碰都不醒。”
说完，还像模像样地戳了戳她的脸蛋，心里感慨好滑啊，像昨天吃的豆花。
玄易子凝神望去，认出这是曾经昔拉的身体。如今昔拉被寞尊强行抽走所有异能量，不得已让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接管身体。而现在这个灵魂……
“我们带她回去吧。”在小天羽不解的目光中，玄易子拐杖轻点，那孩子的身体一闪不见，显然是被传送回了居住之所。
小天羽皱着眉头，显然觉得不应该这么做。可还没等她出声，玄易子就主动解释：“这孩子有些特殊，她的家人不会找来了。”
“啊……”年幼的天羽瞬间接受了这个解释，甚至有些心疼。
多好看的小妹妹啊。
她的家人居然抛弃她！
小天羽很难过，想起自己从未现身的父母，竟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没关系的！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以后她们有师父，她们可以一起努力长大，做最强的超兽战士！
让那些抛弃她们的人后悔去！
“师父！”振奋起来的小天羽颠颠跑向玄易子，“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叫……”话音一顿，玄易子突然想起天羽的身体在正常生长，想来以血缘借用预知能力的咒术的后续影响应该消除了，按理说她的预知能力正在恢复，不如借此机会试验一下，“天羽，这孩子的名字由你起吧。”
“这……可以吗？”得到师父的准许后，小天羽皱着眉头思考，丝毫没意识到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孩子可能会记得自己的名字。
当然，现在这孩子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鳞’？”
小天羽敲敲脑袋，赶紧摇头：“不对不对，怎么突然说这么奇怪的名字！师父我再想想……”
“不用了。”玄易子倒是很满意，这是那灵魂第一世名字的一部分，也是某次转世的乳名，“这个名字很好。”天羽的预知能力确实在恢复，但目前主要体现在了直觉方面，不能看到具体场景。
“这孩子，以后叫阿鳞好了。”
“……”
隔着屏幕围观全程的琪岚和胖墩目瞪口呆，齐齐扭头看向天羽，琪岚一针见血：“我们穿越忙活这么半天就改个名字？”
她现在已经能感觉到灵石在覆盖记忆了。要不是觉醒了琉璃眼，她连点异样都不会察觉。
“呼。”天羽倒是松了口气，虽然只是拜托荷濯在送她过来时加了件衣服，但直接让她没在昏睡中拽着自己的衣服喊冷，自己也没因此增加更多的同情，为她取“鸾”字寓意被幸运眷顾的未来。
现在看来只是一点点改动，但愿随之而来的变动不枉费她为了选出这样的未来，被预知能力差点耗掉半条命去。
“我们走吧。”天羽没解释，反倒是拍了拍胖墩的肩。胖墩扭头看琪岚，后者撇嘴，和天羽的手一边一个，覆在胖墩肩膀上。
胖墩深吸口气，蓄力后异能量暴涨，瞬间带领两人消失于原地。
这种异时空转移是不能定点的。
换而言之，穿越到哪里，都是命中既定的安排。
密林之中，蜿蜒如蛇的藤曼如活物般虎视眈眈，火焰鸟遮天蔽日的翅膀灼烧扭曲了空气，却没有燃着巨木一分一毫——那是游走的无色水雾在两相调和。
困于其中的白虎超兽抬头，直视着独立于火鸟头部的纤细身影，怒火隐忍不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叫阿鳞，是个咒术师。”她低眸，赤、蓝、绿、金四色珠子犹如精灵飞舞指尖，“我是在和同伴尝试从战区结界的裂缝离开时，不慎被卷入虫洞才来到了你们这里。”
“这里是玄冥黑洞内部，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冥界的人？”风耀一边和她说话分散注意力，一边尝试脱离脚下如沼泽吸附的淤泥。
“你可以扫描我的异能量，和冥界的常见类型对比。”忽地，阿鳞抬眸望向天边，蓦然一笑，霎时眉眼间被压抑的艳色洋溢。
可惜，沉心挣脱束缚的风耀没有注意到。
下一秒，身形消失，火鸟无踪，水雾散去，失去珠子滋养的藤曼软趴趴地跌倒在地，若不是因为脚下泥沼消失，让一直暗中使力的风耀差点踉跄摔倒，他真要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然而，在虎啸神中冷眼看着最后捕捉到的那份异能量的分析结果，风耀冷笑，血眸中杀意弥漫——
“果然是冥界的人。”
然而此刻，那个突然消失的妖艳小美人正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我就知道，羽姐姐一定会来接我的！”
不等天羽说话，旁边的琪岚就打岔了：“小屁孩，你就看不到我的功劳吗？”
“啊……”阿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哪有刚才和风耀对峙的气势，怂得跟个兔子似的，“谢谢琪岚，还有旁边这位先生。”她很有礼貌地向小胖墩鞠躬致谢。
胖墩吓得一激灵，赶尽摆手说应该的应该的，半点不敢多说什么。倒是天羽看不下去了，拽了拽琪岚的袖子：“别欺负她。”
“啧，”琪岚翻了个白眼，却还是笑嘻嘻地问，“怎么，你这个咒术师没发现我们有什么不对吗？”
话一出口，天羽和胖墩都有点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鳞的反应。
“没有啊，”阿鳞的大眼睛眨了眨，“你们的异能量我最熟悉了，不会认错人的。这位先生的异能量没有攻击力，对咱们没威胁。”
……胖墩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不过，”阿鳞顿了顿，“你们的异能量确实比之前强了太多，但也只是变强了，没掺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再加上这位先生我不认识，所以，”她环顾四周，入目都是瞬移后陌生的环境，“你们应该是来自未来？”
“bingo！”琪岚一把勒住她的脖子，因为没用劲儿，阿鳞也没挣扎，“小屁孩，不错啊，就这样的异能量感知水平，你以后的咒术肯定吊打一片人！”
阿鳞被她夸得红了脸，求救似的望向天羽。天羽浅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一会儿我们就送你回去，记得不要透露我们来过的消息。”
“嗯嗯，”阿鳞乖巧点头，不问缘由，“我会说是受到了玄冥黑洞的排斥。羽姐姐，”她眼中是不作伪的关心和担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但请一定要平安，千万不要出事。”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好。”一瞬间，天羽竟眼角湿润，她没来得及再说，就被琪岚打断：“小屁孩，”她还勾着阿鳞的脖子，笑容不怀好意，“刚才我可看见有人主动跟你动手，但你怎么只困住他不反击？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这……”想起自己被师父评价为下手没轻没重不计后果的作战风格，阿鳞一噎，也懵了，“确实奇怪。”她扭头看琪岚，“我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人，而且他对我敌意很重，但……总是下不去手。”
“舍不得？”琪岚笑嘻嘻地问，眼中光芒极冷。
“不，绝对不是。”阿鳞立刻反驳，复又补充，“跟和你们对练的时候是不一样的，绝不是舍不得。”
“就好像……对他动手，会良心不安一样。”
“他即使要杀我，我也觉得理所当然。”
琪岚皱眉，天羽脸色也不好。
阿鳞的心思她们是知道的，对亲近的人从不设防，没有说谎的可能。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琪岚收到天羽的眼神，继续直来直去地打（套）趣（话）。
阿鳞沉默了，她想了想，声音低了下去：“你们知道的，有的感情我不是很懂，是不是一见钟情的喜欢我也分辨不出来，但给我的感觉更像小时候洗碗打碎了盘子，等着挨训时候的心情。”
“果然如此。”是愧疚。
炼世之难前夕，夏家主也就是阿鳞的前世为了给族人报仇，杀了风耀前世木曼华的父亲，强换了他们家族的姓氏，摧毁他们的信仰，也将不肯屈服的木曼华圈禁了一生。
本该驰骋疆场的将领再无出头之日，更何况他们同为监察长老时曾是志趣相投的友人，夏家主为此留下的愧疚影响到这一世也是能理解的。
奔向下一个时间点的虫洞中，琪岚突然停下脚步，拽住了天羽：“我现在又有一层记忆被覆盖——在和小屁孩去超兽族皇室谈判战区隔离解除相关事宜的时候，蒙戈族代表听到她的名字后匆匆离开，回来后蒙戈族就变得格外好说话。”
“阿鳞这名字本就是她前世夏家主的乳名，她……有没有遇见金乌？”刚问完天羽就皱了眉头，觉得自己不该问。
果然，琪岚哼哼道：“你觉得就我们当时的异能量水平，金乌那么强个灵生暗中观察，我们能发现？”
“也是，只有金乌确定她的身份才有说服力，蒙戈族的态度既然发生了变化，答案就很明显了。”天羽深吸口气，提速直冲向前方出口，“如此，我们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四千万年前，人类组成的超兽族和非人强者组成的精灵族中，不满现行规章制度保护普通生命而约束强者的做法的生命体挑起了炼世之难。三百余年后，战乱平息，占领了数个星球的作乱强者落败，他们合并为无名族，自此藏匿，难觅踪影。
而枉界是众所周知的，无名族的中心星球。
流血漂橹，尸掩沃土。
有的残骸明显不属于人类，却是一样的狰狞残破，让人目不忍视。腥臭的风里都是开膛破肚后的恶心气息，胖墩乍一闻到，差点没吐出来。
“忍忍吧。”琪岚装模做样地拿手扇了扇，笑嘻嘻地给胖墩递了个防毒面具，自己趟着混了血的泥，踢走碍事的尸块后捡起脏污的武器欣赏一番，乐得自在。
胖墩三下五除二地把面具套头戴好，再看琪岚这架势，嘴角抽了抽：“你不去看看吗？”他指着远处时不时传来爆炸声的地方，刺目的各色光华照亮的半边夜空，显然是有强者在对决。
“天羽不是去了嘛。”琪岚从储物空间里拿出板凳和桌子，捡起个还算完好的小型无人机就要动工，“那里的异能量波动我分析过了，她搞得定。”所以就不要占据她珍贵的收集样品的时间啦。
胖墩没话说了。他委屈巴巴地缩到个还算干净的小土包上，琪岚回头看他闲着，就给了他个探测器，让他帮忙捡点儿有用的东西。
而远处，遍地机械残骸里，强者的血染红了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化成浓郁的腥黑，压抑地堵在心头。
红衣摇曳的女人嫌弃这场面，却放不下心离开。她上前几步，试图握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我们该走了。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无名族的主力部队会很快回防，到时候就算你我联手，也要耗上许多力气才能离开。”
“再……等……”她的声音太过嘶哑难听，像是被割了的漏气喉咙。
“好了好了，你别说话了。”红衣女人作势要捂耳朵，“这个身体被你我的灵魂祸害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我觉醒琉璃眼后能及时脱离，但你再不去修复身体，很快就要撑不住进永恒轮回了……”
话音未落，女人突然回身，银针脱手，直奔来者命脉。
天羽倒吸口冷气，连连闪躲用了护体异能量才没受伤。
见到是她，青衣女人面皮龟裂的脸看不出表情，身体却是诚实地往红衣女人后面躲。
红衣女人无奈，指了指自己：“对不住了，我是昔拉。许久未见，刚才多有得罪。”
琉璃眼熠熠生辉，分别仿佛就在昨日，但确实已隔万年。天羽叹气，仔细看她确实模样未变，自己认不出来，更多是气场变了的缘故。
曾经的昔拉，模样只能算清秀，那双眼睛倒是灵动。身为杀手，她伪装出的气场很平和，存在感并不强。但若不是两个灵魂在一个身体里彼此牵制，同时又被人鱼王的异能量影响，以前的昔拉也不会和现在有太大区别。
而今，觉醒了琉璃眼的昔拉终于脱离了束缚了她数十万年的身体，作为灵生蝴蝶的眼睛，若非昔拉有意收敛，她对所有经过永恒轮回的灵魂都有天然压制。
然而，此刻的天羽根本顾不上变了样的昔拉。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躲在昔拉身后的青衣女人，看着她面上手上脱落的皮肤摇坠的血肉，心疼得都要碎了：“阿鳞……”她强忍泪水，想碰却不敢碰她，“羽姐姐来带你回家了。”
“……w……”她尝试开口，却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嘶哑难听。她不说话，脱落了指甲的手指了指自己，向着天羽摇头。
“我们可以走了，下毒的强者已经被你杀了，相信我，还记得接你出玄冥黑洞的羽姐姐吗？就是我，羽姐姐来自未来，那时候中毒的人都康复了，是真的，你成功了，我们这就离开好不好？”
听了天羽的话，阿鳞那双血丝遍布的眼睛有光芒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暗了下去。
她指了指形如血尸的自己，再次摇了摇头。
“天羽，要不算了吧。”昔拉看不下去了，“阿鳞这样子即使亚伯汗尽全力，也多半是救不回来。你下不去手就我来，让她入永恒轮回转世。我去找蝴蝶通融下，应该很快就能再见了。”
“昔拉，你很清楚，记忆是永恒轮回的过路费——这是不可更改的法则。”天羽强忍情绪，“再次转世，就不是我认识的阿鳞了。”
“可……”
“你闭嘴！”
急红了眼的天羽发了火，别说昔拉，连阿鳞都没见过她这样子，一时都忘了言语。
“阿鳞，你听我说。”天羽想抓她的肩膀，却顾及着她没一块完整皮肉的身体不敢动作，只能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努力抓着她的注意力——
“阿鳞，羽姐姐早就知道你的灵魂不属于人类了。你知道的，我们的同伴是七大平行宇宙里数一数二的强者，你别怕，你不会给我们带来伤害，我们也绝不会抛下你。”
“阿鳞，你别怕，只要觉醒了琉璃眼，我们要死也是一起死，没人会扔下你。”
白雾起。
赋尔苦难，服罪卑己。
琉璃开眼，莫弃莫离。
冲天的光芒照得漆黑夜色如白昼，惑人迷魂的绝色人鱼于残破身躯中跃向天际，苍白锋利的骨翼寒芒闪动，琉璃眼中藏着旁人看不懂的偏执情绪。
灵生降世，万物共荣。
旺盛的生命气息盘桓枉界，断壁残垣中荒草生于血肉，繁花簇簇，美若仙境。
至毒人鱼血，至利人鱼骨。
五千万年前，人鱼王大力培养的继任人鱼基德·鳞被有心人误导，贸然出手伤及无辜，剜骨放血以赎己罪。以其骨血为原料制造的匕首最终插入了帝尊长子莫依书的心脏，林夕国覆灭自此进入倒计时。
冷清月色于上方洞口倾泻而下，摘了面纱的雪皇褪去那层神秘色彩，像个温柔的邻家姑娘。
“你想看见吗？”形如白虎幼崽的灵生穷奇趴在雪皇怀里，摇头晃脑的样子极为可爱。
她没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穷奇顺毛，
“禁术不可逆，我的异能量给了你们白虎族是收不回来的，只能慢慢养。”穷奇也不用她接话，自顾自地道，“你也不用愧疚，天天给我输异能量也没多少用，顶多是让我有精神醒过来而已。”
它低头，瞅了瞅自己现在一点也不威武的身体，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禁术的大部分后果被我承担了，但你作为最大受益者也受了很大影响。我现在恢复了那么一丢丢，所以我再问一次，”穷奇的爪子轻拍了下雪皇手臂，“你还想看见吗？”
边说它边乱动，耍赖似的，雪皇要是不回答，它绝不老实。
“谢谢你，但不必了。”雪皇无奈，她的异能量感知足够，这双眼睛看不见也不所谓了。
穷奇抬头，正对上那双蓝色温润却没有瞳孔的眼睛，忆起曾经，他叹了口气：“如果你是为了圣冥之战被鬼谷蒙蔽而自责，也不必这么惩罚自己。”
雪皇垂眸，不语。
“白虎族也不是没从这场战争中获利，至少那些不安分的家族在你身陷玄冥黑洞的十万年中露出了本来面目，你回来后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收拾他们，让白虎族的气象焕然一新。”穷奇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却怎么听怎么怪异，“所以你也不必……”
“穷奇，”雪皇摸了摸它的头，语气中听不出悲喜，“如果不是我轻信鬼谷，根本不会有这场圣冥之战。”
“是‘我们’，”穷奇被摸头有点恼了，但看在她心情不好的份上也没说什么，“就连你的老师元正也被他蒙蔽，将他收作弟子，白虎族上下根本没人怀疑过他，而风影是因为冥王传讯才有了怀疑。”
“我知道，”雪皇叹息，“我回来后一直在和长老院商议，我们需要更为严明的监督体系。”
“你看，”穷奇兴奋地一个劲儿拍她胳膊，“从错误里吸取教训，然后改进自身，你做的很好啊！”
然而，开心的穷奇忘了，虽然它现在体型变小了，但到底是灵生，这几爪子拍下去，雪皇的护体异能量都出来了。
穷奇一怂，毛茸茸的白脑袋蹭了蹭雪皇手心：“……对不起。”
雪皇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出它满满的愧疚，不由得笑了：“没事，这还伤不了我。”
穷奇更乖了，缩在她怀里第三次问：“你真的不想恢复视力吗？我现在恢复得还不错，解决这点问题还是可以的。”
只是解决完就又要陷入沉睡，不知几万年能醒了。
“谢谢你，但真的不必。”雪皇望向外面她看不见的夜空，“我身为白虎族雪皇，我的爱却没能带来真正的光明，反而伤害到了别人，着实愧对老师的教导。穷奇前辈，谢谢您为白虎族奉献的一切，但……”
“等等，”穷奇爪子捂脸，“你怎么会觉得‘爱’是评判你身为雪皇是否称职的依据？”
“？？？”雪皇愣住，真实疑惑了。
“我的天，”穷奇气得从她怀里跳下来，异能量堆了个台子跳上去和她平视，胡子都炸了，“元正他把雪皇的位置传给你，就是因为他不是个称职的雪皇，你怎么还跟他学？”
“老师他……”
“元正他是个信念很坚定的强者，”穷奇搜肠刮肚才想出来怎么形容他，“元正就像是地球佛教中舍身饲虎的高僧，是个兼济天下的圣人，但！是！”
穷奇一字一顿，郑重无比：“他的仁慈和悲悯对族群领袖来说，是最无用也是最危险的东西。”
“白虎族颂扬爱与洁白，是因为你们的先祖占据资产富饶的圣界后，担心族人欲望膨胀惹来祸端，最后决定让你们以爱为信念，为的是族群安定和长存。”
“你身为雪皇，以爱为信念没错，但是，”穷奇抬起下巴，傲意凌然，“身为领袖，一切要以族群利益为先。”
“无论善恶，无论黑白，无论正义与否。”
“不管你心里如何想，只要是对白虎族有利，即使是最肮脏卑鄙的手段，也要毫不迟疑地使用。”
“风雪归，”骄傲的灵生直呼她的姓名，“你应该为错信他人而反思改过，但除此之外，我穷奇身为白虎族护族灵生，绝非悲天悯人的良善之辈，你在圣冥之战中的表现证明，你是比你的老师更值得我庇佑的白虎族雪皇。”
饰尔光明，服罪误己。
琉璃开眼，择善而行。
谁能想到，灵石选她为十八分之一的理由，竟是白虎族在林夕国覆灭后顺势崛起？
凤凰如此，冥王也是如此。
他们三人，为了这迁怒般的理由，灵魂被迫与各自族群的祭司殿牵连，凡轮回必回归本族领袖之位。
骤增的异能量修复了雪皇的眼睛，她抬眸，果然见到了如同雪白猫儿的穷奇，和她想象中的一般可爱。
“我要出趟远门，”她伸手，顶着穷奇幽怨的目光揉了揉它的头，笑容浅浅，“多谢前辈指点，但愿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只一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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