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云间飞翔，经过重重天阙，但见华光闪耀，但闻仙乐飘渺。
安坐在青鸟背上的王母暗自冷笑，这些仙家，一个比一个会享受。经过有一个地方时，却一片黑暗，“停！”
随着王母一声喝，青鸟停住了翅膀，“这里为什么不掌灯？”
天奴回禀，“娘娘，这儿是真君神殿，没有人。”
王母怔了怔，她居然没认出来？真君神殿，总是很明亮又很肃静，没有鲜艳的色彩，也没有丝竹之声，可是她每次经过，只要见到大殿里的光亮，就让她感到三十三重天都是安稳的。
现在的黑暗，竟是如此陌生。她厉声道：“没有人也给我点着灯！”
她匆匆踏进瑶池，玉帝的位置上却是空的。几个宫娥手捧一堆奏折，恭敬地立于两旁，“娘娘，陛下身体不适，请娘娘代阅奏折。”
什么？他根本就是偷懒！王母冷着脸坐上位，随手拿过一本翻阅，刚看了几行字，她啪地一声把奏折扔到了地上，什么狗屁不通。
她又拿过一本，同样没看多久，又扔到了地上，简直不知所云。
怪不得要她代阅，看这种东西，真是无趣！不过,好像杨戬兢兢业业无趣了八百年。她又瞄了一眼扔在地上的竹简，无声地叹了口气。
“倒茶！”宫娥大气也不敢出，慌忙小碎步捧上一盏香茶。王母抿了一口，连杯子一起摔了出去，“你想烫死本宫？”
宫娥吓得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娘娘饶命！”谁都明白茶根本不烫，但是娘娘近来的脾气比滚水还要烫。
天奴上前道：“娘娘息怒，娘娘整日操劳，不如欣赏一段乐舞消消气，解解闷儿吧？”
“也好。”见娘娘首肯，天奴一拍手，几个舞姬便和着乐声跳起了节奏欢快的舞蹈。
“什么乱七八糟的，吵都吵死了，你们都下去，让嫦娥来跳！”王母不耐烦地喝断了音乐。
天奴一愣，移步上前，悄声耳语道：“娘娘，嫦娥仙子……不在啊。”
啊，自己居然一时忘了，嫦娥……也不在。“那就继续跳吧。”王母淡淡地说。
舞姬婀娜的身姿里恍惚有个紫衣的影子也在跳，没有人比她更优美，也没有人比她更冷淡。
她的舞，每一次伸展、每一方踏步都无可挑剔，令人叹为观止，但也仅仅是动作无可挑剔，除了动作，她像没有生命的玩偶，舞者的心，总是游离在舞之外。
她说过什么？娘娘放心，我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遥远的记忆又清晰地回到王母眼前……
那一天，被九万里罡风吹得披头散发面色惨白的女子一头撞进了广寒宫，再也飞不动了，被执勤的天兵抓到了瑶池。阶前的女子虽然衣衫狼狈，却有着惊人的美貌和骄傲又冷漠的眼神。
“你是谁？”
“嫦娥。”
“后羿之妻？”王母惊呼。后羿被贬下凡间，娶的是凡间女子，她怎么会飞上天来？难道……她心中转念，“我记得陛下赐后羿夫妻仙丹一粒，你们夫妻同服，可长生不老……”
“我吃了它。”嫦娥冷淡地说。
“好一个贪心的女子！”王母怒道：“长生不老，你还不知足？”
“陛下真是好意。”嫦娥苍白的面容上掠过一抹冷笑，“永生，不就是永远被折磨下去么？”
什么？王母颇感意外，她喝退了所有人，单独留下了这个倔强的女子。“你为什么嫁给后羿？”
“奉命。”她的回答依然是短促而不带感情。
“你……不爱他？”
“嫦娥，永远不会爱上任何男人。”她投给她骄傲的一瞥，王母在这个眼神里读到了她冰冷的心。她很满意，天界的仙子，就应该这样。
“嫦娥，本宫赐封你为月宫宫主。”王母走下玉阶，微笑道，“我会昭告众仙，天庭从此多了一位广寒仙子，这位仙子无欲无情。我要你做女仙的典范。”
“但凭娘娘做主。”嫦娥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看来她真的无所谓，王母暗叹。
月宫宫主第一次上朝，从陛下到众仙眼睛都看直了，视线中心的人却平静如水。
王母让她献舞，她并不推辞，一曲终了，她技压群芳，艳惊四座。终于有个别神仙沉不住气了，“陛下，娘娘，此妖邪之女，弃夫盗丹，怎可留在天界执掌月宫？”
殿下一时议论纷纷，嫦娥面无表情。
“你们错了！”王母严肃了声音，“嫦娥与后羿是恩爱夫妻，仙丹之事，另有隐情，本宫完全知晓。嫦娥品行端正，心如止水，是月宫宫主最合适的人选。今后若有人再捕风捉影，当以诽谤论罪，本宫绝不轻饶。”
后来的日子，王母对这位月宫宫主，实在是相当满意，因为她让所有男仙们都见识到了什么叫拒人千里，也让所有女仙们都见识到了什么叫善解人意。
天界并不省心，思凡之风屡禁不止，每当王母焦头烂额之时，她总是喜欢召见广寒仙子，只有她，是最令她安心放心的了。
没错，她无可挑剔地用千年的寂寞，践行着她最初的话，也封堵了悠悠之口。
当众仙不再怀疑她，转而赞美她对后羿的专情，她从无多话，但她冷漠的眼神，却让赞美者尴尬地说不出第二句话。
渐渐地，再也没有人说她的往事了，她真正成了无欲无求的仙界楷模。
最近的这些年，她似乎还是有了点变化。她变得爱笑了，和女仙们更亲密了，以前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她变得爱打抱不平，甚至，变得爱吵架了。
不过，她吵架的对象总是同一个人，仔细想来，是的，她就爱跟司法天神吵架。
有一次，连王母也不高兴了，把她叫到了内殿，“嫦娥，今天杨戬是按本宫的意思办事，你为什么不依不饶？”
“我……”
“别吞吞吐吐，嫦娥，你是不是怕别人说你们的闲话，故意跟他过不去？”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小仙……绝无此意。”她绯红的脸颊让王母惊诧不已，在王母的记忆里，嫦娥从来不会为这种事脸红的，她只会报以冷笑。
音乐止了，突然的静音让王母从遐思中回过神来，“娘娘，要不要她们再跳一曲？”天奴讨好地问。
王母摇摇手，疲惫地半靠在椅子上。她再一次看着扔在地上的奏折，杨戬，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嫦娥，这个小妮子跑到哪里去了，莫非……她也骗了我？
天奴小心地观察着王母，觉得她脸上有种奇怪的笑容，他听见她低声自语道：“既能盗丹飞仙，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天奴云里雾里，不明不白，忽见王母站起身来，情绪变得饱满了，“我去见陛下。”
玉帝正在榻上小睡，精神焕发的王母走进来，把他的睡意都惊走了，咦，娘娘今日怎么心情大好？
“陛下，臣妾有个想法。”
“哦？娘娘请讲。”
“臣妾刚刚在瑶池中批完了奏折。”玉帝一听，耳根子发烫，这是要来兴师问罪么？干笑了一声，“有劳娘娘了。”
王母面色如常，接着说：“为陛下分忧是臣妾分内之事。臣妾看到一封奏折上说希望陛下广纳贤才，深以为然，因此特来向陛下推荐一位良才。”
“是谁呀？”玉帝挺吃惊的，娘娘的自负自己最了解，除了八百年前她竭力举荐杨戬，还真没见她看好过什么人。
“沉香。陛下忘了那孩子吗？”
“沉香？”玉帝瞪大了眼睛，“娘娘你不是开玩笑吧?”
“臣妾怎么敢戏弄陛下？”王母亲热地坐到他身边，“陛下，沉香和您算起来有血缘亲情，陛下您不栽培自家人，难道抬举外人不成？”
“都因为沉香，才闹出那么大的事，你……不是一向都讨厌他么？”玉帝狐疑地看着王母。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王母笑道：“现在三圣母都被释放了，我怎么会和小孩子计较呢。我看沉香这孩子人聪明，又学了一身法力，是可造之材，何不将他召上天来，封个一官半职，锻炼锻炼。”
“那娘娘打算封他什么官？”
“沉香的父亲是个秀才，他也读了不少的书，我看封他做个内廷文书管事吧，帮陛下誊写公文、草拟圣旨。”
“这个……”玉帝有些犹豫，“内廷文书，那可是要职，能自由出入瑶池，接触机密大事啊。”
王母亲昵地推了推他，“陛下，就因为这个职位要紧，才要自己人来做呀。您对三圣母一家本有再生之恩，若能对沉香如此厚待，天界的神仙谁敢不赞叹您的胸怀。陛下岂不是人心、名利双收嘛。”
和王母打了一万年的交道，玉帝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性子，每当她温言软语有理有据的时候，那就意味着她铁了心要做成这件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就是封个官嘛，于是玉帝打了个哈欠，“娘娘想得周到，就依着娘娘。”
华山脚下刘家村。竹林掩映、桃花竞放，大自然的修复能力总是一流的，不过才个把月，劈山所造成的毁伤早已湮灭无痕，宁静的村落在高山的怀抱中安享着流年。
她在院中抚琴，可指尖流淌出的琴音却不连贯。这一段，又错了。她重头去弹，还是错。她住了弦，望着空空的院子发呆。
就这样呆了一阵子，她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把折扇。
她小心地缓缓打开扇子，一片墨色、几许云纹。一瓣桃花被风吹离了枝头，轻轻巧巧地飘落到扇面上。
二哥，你还活着吗？一行清泉溢出她的眼角，打湿了姣好的妆容，和着红粉滚落到桃花上。
“娘，这把扇子看着真眼熟。”有个姑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杨婵手指一颤，“小玉，你真的认不出这把扇子了？”
小玉困惑地摇摇头，“特别眼熟，就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小玉，这是我二哥的兵器，沉香他们从昆仑山下带回的。二郎神，你记得他吗？”
“记得，就是追杀沉香的那个又凶又冷酷的神仙。”小玉点点头，忽然又双手抱住头，烦躁地叫起来，“不对不对，好像不是这样的，娘我说错了。”
唉，小玉，可怜的孩子，大概是被激惹过度，一涉及往事，就显得神志昏乱。
杨婵收起了折扇，温柔地搂过小玉，“别想了，都过去了，你现在是娘的好儿媳妇，跟沉香好好过日子。沉香呢？”
小玉见娘问起沉香，马上忘了刚才的烦恼，“他和爹去村里周秀才家帮忙张罗开私塾的事，还没回来呢。”
“笃笃笃”有人敲门，小玉喜道，“是他们回来了。”忙迎过去开门，门外却站着一个打扮奇怪的陌生人。
杨婵一愣，竟是天奴！天奴进到院中，一抖拂尘，“玉帝圣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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