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何人，瓠口此时正处于紧急状态，你等为何要阻挠民众修建？”老者质问道。
“你就是郑国？”霍云问道。
“正是。”老者点头。
霍云多看了几眼，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就是郑国，就是疲秦计划的负责人。
一位间者能够在秦国的注视下在秦国活动了十年，绝非一般人能与之相比。
然而间者就是间者，无论如此掩饰，终归是会被发现。
但是据霍云的了解，郑国并没有死。
而且这条水利工程也修建完成了，并且以郑国命名，可见郑国依然受到秦王的信任。
“你就是郑国，给我拿下！”廷尉丞立刻示意士卒将郑国拿下。
“你们这是何意？”郑国不解的问道。
“何意？你乃han国间者，不日就是你的死期。”廷尉丞厉声道。
听到间者两个字眼，郑国心神一震，眼神黯淡了，没有再反抗的意图。
“且慢。”霍云挥手阻止了。
“霍都尉，这是何意？”廷尉丞问道。
“或许他是han国间者，但修建这条水利，虽然疲惫了我大秦，却依然对我大秦有利。”霍云看向了郑国，伸手道：“请把，先生。”
郑国苦笑，叹气，最后只能无奈离开。
廷尉丞不懂霍云为什么如此尊敬一个犯人，既然霍云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看着失神落魄的郑国，霍云不由得生出一丝尊敬。
身为一个间者，郑国十年前来到秦国，为了能够达到疲秦的目的，他第第一个目标便是要说服秦国的国君以及大臣修建大型水利。
实现之后，他必须全力以赴投入到渠首工程之中。
因为他的对手秦国君臣们，既有吕不韦的雄才大略，秦国本身也有较高的鉴别水利的水工。
因此在水利工程动工伊始便搞出破绽，不但不能得到秦国君臣信任，而且事情可能会砸锅，水利搞不下去，疲秦之计就无法实现，他也可能因此而暴露。
所以郑国只有一种选择，即把工程做好、做大。
他是这么做的，秦国也因此走进他的圈套之中。
郑国来到秦国的第一年，秦韩之间又起战火，蒙骜一举攻取han国十三城。
郑国获悉这一消息，作何感想？
他大约会无比沉痛，但时机仍然未到，蒙骜大军如此强悍锐利，足以说明秦国未被拖“疲”。
他要做的是让修渠工程继续下去，让沉重的劳役、巨大的财力物力的投入，给这个秦国施压，直到它气衰力竭，支撑不下去。
到了秦王政六年，最好的时机或许已经出现。
修渠工程已经拖了秦国六年，这么长时间大概已经超过秦国的预期，因为建成都江堰用了五年时间，而六年之后的引泾建渠工程还远看不见终日。
而赵、楚、魏、燕、韩五国鼓荡余勇最后一次合纵攻秦，直杀到关中的东大门潼关。
秦国形势危急，必全力予以反击。
甚至不排除从建渠工地征调民夫工役赶赴前线以充军的可能。
可以设想，若果此时建渠工程瘫痪、坍毁，所投入的一切眼见得将被一风吹去，成为泡影，必然会在朝野掀起巨大的震荡。
如此里应外合，秦国势必危在旦夕。
但是根据历史记载，霍云知道，在这期间，这条水利渠道并未出现问题。
也就是说，郑国并没有动手脚。
这又是为什么呢？
即便是霍云也很好奇，为什么郑国没有动手。
霍云看向身前的郑国，也许，他正在浊水之上，琢磨着他的“假道”设想。
也许他正在沮水岸边，督察着渠水入河口的交汇工程。
也许，那是一个月明星稀之夜，他登上一座高高的丘梁，遥望东南方向，沉重地发出长长的叹息。
也许，那是一个推杯换盏的时刻，他与朝内督工的上峰正在为某个难题的解决、某段工程的告竣而欢饮。
郑国在秦国渡过了如此时间，他还能回想起韩王的托付、送别他时那期待的眼神吗？
han国的山水，han国的都城，han国的乡音乡情还会浮现在他的眼前，回响在他的耳边吗？
他还能回想起远在故乡的妻儿家小的面庞吗？
肯定地说，这一切他都是不会忘记的。
但这时的郑国，已经不是刚入秦时的郑国了。
任何事物，都敌不过时间。
在秦国的无数年里，一种变化发生在悄然之间。
一点一点，一滴一滴，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像雨水渗入石缝，在看不见的地方聚集，终究会变为山泉。
这变化不着痕迹，却是持续有力地推着他朝一个方向走去，那是郑国本不想走的方向。
或许，面对他的水利河渠，郑国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
就像一个铤而走险、深谋远图之人，养了仇人一个儿子。
本想养到一定时机，用这养子去剪诛仇人。
却未料这一养竟养出感情来如同亲子，不会再拿他去做赌注了。
这里面肯定包含了巨大的矛盾、痛苦，原本的谋算、使命与对自己所从事的融入骨髓的热爱、本能的工匠精神、人向自然发出挑战的信心和勇气，如同乱麻交织一起，纠结于心。
韩王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充当救扶危卵、延续han国宗庙香火的英雄好汉的机会。
然而，秦国也给了他一个机会。
让他成为功垂大地、造福千秋的伟大工匠。
看着身前这位老者，霍云想，郑国的内心一定体验了被撕裂的痛苦。
他也许在无数个夜里辗转难眠，不停地向自己发出诘问，他也许会哀伤垂泪，痛不欲生。
他有过犹豫不定，有过孤独无助，他有过对未来莫名的惶恐又夹杂着情不自禁的期待。
他的良知和本能，让他选择的重心偏向了后者，这就决定了他命运的走向，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历史的走向。
在获知老韩王死去的那一夜，郑国一定会在心里这样默念：大王，臣非不忠，而是han国命数将尽，臣非惧秦，而是秦国必然崛起，天下久乱，山东诸侯，尽皆强弩之末；秦国风卷云涌，必扫六合归一天下一统，此乃势也，不可逆也！臣一水工，不涉朝堂政事，不将一兵一卒，绝无回天之力，尚可为者，惟尽善工事，造福苍生。
大王，郑国是han国的罪臣，却不愿做历史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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