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气氛沉默了好一会，何小枫突然轻笑出声，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叶心，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无病无灾，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你就应该明白，当年你挑的事，约的架，爽的约，对我没有造成致命伤。真的，我已经原谅你了，只是，我真的不想再去信任任何一个背叛过我的人了。我还是会把你当朋友的，但我这么多年来，一个人惯了，不希望你常常出现在我生活里。”说完，拍拍程伯煦的座位，“麻烦您让我下车，谢谢。”
程伯煦没停，安慰她道：“小枫，钟毅这人对于叶心的事情，常常不带脑子的，你别介意。”
可何小枫可听不进去，见他不打算停车，刚才的温和就收了起来，沉声问他们：“你们这是不给我下车了么？”
叶心有些无助的拉了拉她的手，被她无情的甩开。
“你先冷静点，我们先送你回家，你和叶心的事情也以后再说好不好？”程伯煦说。
何小枫却不领情：“不必麻烦了，这里也快到我住的地方了。”随后，又想到了一件事情，还是刚才那副温和的语气：“差点忘记了，你写一下你的账号，我有钱了就给你转账。”
“小枫……”叶心还从未见过她这样看似温和却拒人千里的模样，想到她是真的不想和她继续做朋友了，眼泪不知怎么的，就落了下来。
她有不少的朋友，但真心跟她做朋友而不是因为她父亲的人有几个？毫无理由完全信任她也能让她完全信任的的又有几个？
钟毅很少见叶心哭泣，她在他面前哭的三次，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孩。
“何小枫，你够了！阿心是做错过事情，但她想补偿你，你有给过机会了么？你清高，你骄傲，你自命不凡，你怎么不一开始就严词拒绝她的帮助，等你好了出院了才说不要她的帮忙，有意思么？阿心真心待你，你却如此践踏她的真心！你真的把她当做朋友过么？该不会以前是为了阿心家里的钱吧！要不要她先给你几十万补偿费啊！”钟毅怒了，全然不顾程伯煦警示的眼神和叶心的阻止。
“真心待我？”何小枫凝视着他，重复的问道，“为了她的钱？”
“不是么？”钟毅眯着眼睛反问她，一双眼睛狭长带着蔑视紧紧盯着何小枫。钟毅就是很看不爽何小枫这种模样，让叶心充满期待和欣喜，却又对她很冷漠自私，对，就是自私！就算叶心曾经让她独自面对过危险，但她不是好好的生活到现在了么？虽然养父母待她很不好，上司又对她有所意图，可是谁没有过坎坷、谁没有过无奈？再者，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叶心当初不赴约，是无奈之举，非她本意，那时候她都已经没有自由了，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既然是好朋友，为什么不能相互谅解一下？
“钟毅你他妈的滚！”叶心在他们对视了两秒钟后，突然像睡醒的狮子爆发怒吼，“程伯煦你停车，让钟毅滚！”。
程伯煦靠边停了车，推了推钟毅，“下车！”怕他再说些什么话来。
叶心爱钟毅，虽然因为叶国彬，钟毅一直拒绝她，但程伯煦知道，钟毅也爱惨了叶心。而他本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容不得叶心受到一丁点的委屈。他连叶国彬都敢去“教训”，就叶心的一个朋友，他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钟毅慢慢悠悠的准备下车的，叶心过来拉他时并没有多用力就把钟毅拉出了副驾驶座，一边推搡着他离开一边让他别再管她的事情。
何小枫在程伯煦刚停车的时候就马上开门下车，挥手就要拦车离开这里。
“只要是叶心的事情，他都比较偏激，但其实他本意不是这样的，就是太口无遮拦了点。”程伯煦拉住她挥手拦车的手腕，“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计较，等会回去，让叶心揍到没人认出来他！好不好……”
“别碰我！”何小枫厉声打断他。
程伯煦的手被何小枫甩开，简单的三个字，组合在一起被此时的何小枫说出来，竟然透着一股无法翻越的距离感。程伯煦有些尴尬的收回手，站在何小枫的身旁轻声的说道：“这车是叶心的，我打车送你回去吧？或者我陪你一起走路散步回去？”
说完这话，程伯煦呆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何小枫的眼泪。
但何小枫很快的就抬手擦掉了，脸上没有一点流过泪的痕迹，他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觉了。
刚才有一瞬间，何小枫的心确实因为程伯煦轻柔舒心的话语变得柔软，但她流泪，只是因为想到了过去。
从小到大，每个说要陪她一起走的人，最后都留下她自己走不见了……
何小枫转身，从车尾快步走到叶心和钟毅面前。
她对钟毅说：“律师讲话难道不用讲证据的么？就只看表象，凭借一张嘴就能颠倒是非么？”
她不理会要开始辩驳的钟毅，又对叶心道：“叶心，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子么？”她语气冰冷，全然没有要和好朋友回忆往事的暗喜或愉快，她也没等叶心回答，径直给出了答案。
“那时候我刚转学去六中，那是乌县最烂的学校，我没有朋友，被人整得轻生的念头都有了。你呢，像女侠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把欺负我的人都欺负了回去。我还记得我和你说的第一句话，是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有潜力，以后可以跟着我干一番大事！”叶心自然而然的接了下一句。
何小枫嘴角一扬，语气带着自嘲，“你的大事，大概是让你家老头对你的忍耐终于到达底线，然后开始注意你、管教你。可我当时真的以为，我能和你做一番大事，不管是将来成为一个混混老大还是怎么样，我一直很信任你，我甚至……”何小枫突然哽噎住，曾经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复现，令她的眼泪再也遏制不住，顿了好一会，才哽咽道，“愿意为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何小枫擦了眼泪补充了一句：“可惜，我这条烂命，你不屑收。”
叶心此时已经哭的泣不成声，喃喃的说着“不是的”，却不知道到底是回答哪一句。
不是那样的大事，还是……不是不屑她的命……
她从来没有想过，永远追随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孩……替她出头，跟她一起去打架的女孩……那时候竟然已经把自己的命交给她了，她却只知道她是她最好的伙伴、朋友、“战友”，因为她打架最不要命也最狠、最不怕受伤，原来，那时候她在豁出性命的守护她。
“你说，让我玩归玩，还是要学习的，考个比你好的高中，上个比你好的大学。我说我养母不会给钱给我继续念书的，你说让我放心，钱的事情你可以帮我。我又信了！为了考上高中，我每天和你一起去‘闯天下’的时候，回家还要顶着养母的谩骂和挨打，硬是要继续上学。”何小枫的语气缓慢，像在没有感情的背着课本，“我信你，很信你，想着以后不管跟着你干什么，我的生活一定都会比现在要好。那时候我在想，他们要是再跟我提退养的事情呢，我就同意，然后跟你走，去哪都可以。”
叶心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眼泪不需要酝酿的落个不停。她曾经给她最多希望，也曾经将她的希望一点点粉碎。
“还记得我们打最后一通电话时，我问你的事么？”何小枫很平静，但一字一句的，竟然让旁边的钟毅一句话也插不进来。
“我记得。”叶心点点头，那时候她打电话是问她隐瞒身份的事情，她害怕小枫知道真相后变得不可控，所以她撒了谎，骗了她。她泪流满面的抬头看向何小枫，“对不起，我当时只是想第二天的事情一完，再和你坦白的，我……”
“你是怕我生你的气，然后第二天不陪你一起去解决了那个难缠、名气又大的恶心人么？你知不知道……”说到最后，何小枫有些失控的对叶心大吼，可是看到叶心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内疚的样子，她又平静了下来，把刚才要说出的话，咽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我折磨得生不如死。
被直接砍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就怕啊……没那么简单。
“你一直说，我们最了解对方，可最后，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他们每天对你表现出的欲望，让我分分钟想帮你做了他们。当你跟我说和他们约架，一次解决的时候，我连把郑豪灭口的工具都准备好了，为了你这个我最信赖的、最不想失去的朋友，我甚至想着，就算我变成杀人犯，不是还有你罩着我嘛，没什么可怕的。可是你，丢弃了我，把我抛给他们，若不是有人救了我，我都不知道我变成什么样！”
叶心疑惑的看向她，没看到她出现，何小枫不应该也不会出现么？为什么说，若不是有人救了她……“你出去了？”
“是啊，我出去了。”看出她想继续问什么，何小枫又道：“因为他们说，你要是今天不出现，他们就天天跟着你，总能找到机会捉到你，到时候……”何小枫没继续说，但叶心知道，一定是说那些混账又恶心的话，他们经常说，还经常对她现象出饥渴恶心到让人爆炸的丑态，“他们越来越恶心的去意淫你，让人越听越火大。你知道的，我向来冲动不计后果。”说着最后，何小枫突然轻轻一笑，她好像，也没有后悔过，只是有些失望。
她有一度以为自己性取向不正常了，才会为叶心这么赴汤蹈火，就算知道她一直在骗自己，她根本不是道上混的，而是官二代，她所谓的闯出一片天下让她家老头知道她能忤逆他抗衡他，也可能只是和她家老头闹脾气而已，而她只是她闹着玩儿时的御用配角而已。但她还是愿意相信她、跟随她，不管她要带她走向哪条路，她都愿意跟着走。直到后来，遇到了一直喜欢到至今却从未减过半分喜欢的男人，那个她永远也靠不近的男人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喜欢的是男人。
接下来的事情，何小枫没有再说，但叶心和他们打交道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那群人是禽兽，何小枫如果落到他们手中，会有多惨，不得而知。他们都是一些社会青年，当老大的那个，坐过一年牢，出来后一直以坐过牢为荣，觉得这样很威风，后来有风声说他拜入一个黑道组织，气焰更加的嚣张了。叶心和何小枫很恶心他，也不想去和这种人有交集，所以一直不愿意和他们正面杠上。
但他们再不要命，还是怕死的。不要命的，是何小枫，不怕死的，是何小枫。所以她能面对十几号时，所向披靡。当然了，她最后还是败了，败在人数上。
她和叶心在一起玩之后，武力值蹭蹭地猛涨，对付那些混混，根本不怕因为男女的差距而落入下风，但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的。
“需要看看证据么钟律师？”何小枫打断大家的沉思，笑容十分可亲的指着自己的腹部问钟毅，“我当时被捅在肚子的那一刀，伤疤还在这里，背上被砍的那三刀，需要亲眼看看么？”
没等钟毅等人做出反应，何小枫又自嘲道：“我忘了，这些伤全是我自找的，关别人什么事。”
钟毅看着她的可亲的笑，只觉得有种刺骨的寒冷，他扶着叶心，突然觉得自己很蠢。
他遇到叶心，好像就从来没有聪明过。
何小枫看着紧紧抓着她的手的叶心，最终还是不忍心告诉她，她倒下后他们要对她做的事情。那些不管过去多久，每当想起来的时候都会恨到咬牙切齿、全身发抖、恶心到要吐的事情。
“小枫……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我以为你不见我去你就会回去的，我不知道……”叶心哭的泣不成声，抓着何小枫的手却怎么也不肯放手，“让我弥补你好不好？你要是不想跟我做朋友，那我们当家人啊？以后我们就以姐妹相称好不好？”
“谁要当你的姐妹！”何小枫猛的甩开叶心，但叶心抓得紧，她没甩掉，语气里尽显疲惫之感，“这么多年来都像生活在炼狱里，好不容易能像正常人开始活着了，你放过我好不好？叶心，我不想再回去了。”
“我不会再让你像以前那样生活的，我……我只想补偿你。”
“我们这么多年来的生活环境不同，除了消费以前的回忆，就找不到共同话题了。我们不像刚认识的人，看到你我会想到过去，会想到……”何小枫全身都在发抖，她闭上眼睛，双拳紧握着，好一会她才平复下来，“我会想到他们……”到最后，她还是说不出口，只是道：“要不是老班救了我，我都不知道我是会继续苟活还是会和他们同归于尽！”
叶心此时已经哭得站不起来了，蹲在地上止不住的哭泣，却始终不肯松开何小枫的手。
何小枫低头看了看她，明明不想哭的，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叶心，我现在不怪你了，也早就原谅你了，你不要再哭了，以后，我们就各自好好生活吧。我不需要很多朋友，有一两个知心的就好，但你已经不在列了。”说完，她使劲儿挣脱开叶心紧紧抓着的手，朝叶心微微笑着：“再见了，叶心。”
“何小枫！”走了没两步的何小枫突然被钟毅叫住，他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可何小枫已经不想看他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羞愧，亦或其他什么别的情绪了。
她站定，下巴微微扬起，望着明白色的路灯，眼睛微微眯起，“我真的不怪她了，不想重新做回朋友，是因为有太多的过往不想回首。知道么，救了我的那个人，后来一直希望把我带上正途，尽他所能的让我感受着世间还有温暖。但他还是死了，车祸，与我有关。所以啊，最不能原谅的人，只是我自己而已。”虽然没有证据，但她知道这事和郑豪他们脱不了干系。
郑豪啊，真的很想捏死他啊！
这次没人再拦着她，她就这样一个人一直走、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然后身边多了另一个人。
程伯煦知道自家兄弟那一声“何小枫”的后面是“对不起”，但他说不出来。他蹲下来抱着叶心的头往自己的胸口上靠，能言善辩的他此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好好照顾叶心，我去看看何小枫。”程伯煦走到他们的时候也蹲下来道。
“程伯煦，你去做她的新朋友吧，帮我照顾一下她，好不好？。”叶心听到程伯煦的声音，像是想到了什么，断断续续的说道：“她是个孤儿，养父母对她很不好，她又没有朋友，我不想她一个人，不想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
“好，我去当她的新朋友。”说完立即起身，快步跑向快要消失的小小人影。
“你听过陈奕迅的《最佳损友》么？”在后面喘了好几喘后的程伯煦，终于气定神闲的问身旁的何小枫，而他其实也不指望何小枫会回答他，所以他紧接着道：“里面有那么一句歌词‘却没人像你让我眼泪背着流，严重似情侣讲分手’。”
何小枫没反应……程伯煦尴尬的咳了一声，默默道：不幽默么？
安静了好一会，何小枫突然浅笑出声。
反射弧也太长了点……程伯煦心道。
但笑了就好。
“你知道么，我曾经以为我对叶心的依赖和喜欢，已经超出朋友的那种喜欢了，然后我开始怀疑我自己的性取向，结果我居然又喜欢上男人了。”何小枫想到以前自己那股纠结劲儿，脸上的笑容就不禁展开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突然想到某男人还是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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