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谦笑笑，道：“那就得从玉颈刚到幻天阁的那一天说起。大概是三百五六十多年前吧，具体时间我也记不清楚了，过去了这么多年，大概就是这么一段时间吧。那时候天下太平，还是前朝的时候，百姓生活不像现在这么拮据，但是妖兽很多，尤其在偏远地方。这天下不仅仅只有幻天城这一个地方修仙，还有其他的地方也有许多修行人，玉颈本名冰凌，他的祖上曾与我师父在六百年前一同抵御妖兽之乱。这妖兽之乱没三百年爆发一次，几千年来都是如此，只有三百年前的那一次没有。可是妖兽没有动乱，可是人类自己却打了起来。玉颈的祖上因为在六百年前的那一次妖兽之乱中奉献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师父把自己的信物交给了玉颈的族人，告知他们日后若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都可以来幻天阁找我师父。玉颈的世家也是修道之人，虽然有幻天真人的信物，但却从没有麻烦过幻天阁一次，久而久之，我师父也不再提提及此事，直到三百六十年前的人类动乱，那时还是千乘之国，是由许许多多个小国家组建起来的，那时候的中州皇城还叫‘上都’，其他一些城市都是一个小国家，各个国家分离，但又有微弱的联系，直到有一天，北方一个国家的国王想吞并北方其他的国家，以求取代这天下共主的身份，开启了北方‘六国之乱’，而当时的入云城叫‘天云国’，是玉颈的故乡，因为战乱，玉颈得到家族被他国的军队所灭，这偌大的一个修道世家，没有死在妖兽手中，却死在人类军队的铁蹄下，真是让人唏嘘不已。玉颈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女孩儿，她的奶娘携她逃出天云国，来到中州皇城，可是他奶娘并非修道之人，不会乘云而飞，可这幻天城漂浮于半空中，她万万不能上去，就在她无计可施的时候，正好我在皇城闲逛，便将她二人带入幻天阁，玉颈奶娘将信物拿出，求我师父留玉颈在幻天城中，以躲避战乱，而幻天城中都是各地的得道之人来此处修行，以求飞升成仙，贸然将这个女娃娃留在幻天城，实在不符合规矩，于是我师父便收她为亲传弟子，赐名号‘玉颈’，便是日后唤生的师父了。”
燚虒说道：“那是不是日后就可以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了？”
张谦骂道：“你给我滚。”
唤生笑道：“师伯，我师父到幻天阁的时候还是个孩子，那她是如何喜欢上我师祖爷的呢？”
张谦道：“你师父打小就生的俊美，人见人爱，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就像书中所描写的那样‘双瞳剪水’美丽极了。”
燚虒插嘴道：“‘双瞳剪水’不是形容男子的吗？”
张谦一脸不高兴的道：“有什么区别嘛？你还要不要听故事了。”
唤生笑道：“师伯您别在意，您继续。”
张谦瞪了燚虒一眼，接着说道：“你师父真是漂亮，从一个小女娃娃渐渐就长大了，因为是师父最小的一个弟子，第十九弟子，所以她的师兄、师姐都很疼爱她，师父更是对她照顾有加，亲传功法，她在二十岁左右就修成了断生之术，这十多年来，她天真、可爱，深的大家喜爱，可是她要是不长大就好了，可老天就偏偏让她的容颜停留二十岁那一年，那一年的她最好看。”
燚虒说道：“也许二十一岁更好看。”
张谦：“你不抬杠会死么？”
燚虒摇摇头，张谦接着说道：“他以后的样子没办法看到了，但是从小到大，这一年的她最好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的，长得俊美，师父也偏爱她，天下有一些妖魔作祟的事情，师父都带着她一同前往。人心都是肉长的，久而久之，她对师父的钦佩之情，慢慢的就变了，二十岁的女娃娃，整天不就是幻想着情啊爱啊，幻想着有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白马王子，驾着五色祥云前来迎娶她，而我师父幻天真人那也是百年难遇的美男子，更别说他的威名和能力。”
燚虒问道：“能有多好看，跟唤生相比如何。”
张谦笑道：“唤生的确生的俊美与我师父也颇为相似，虽然这入云阁中许多女弟子都是为了一睹唤生的容貌而进的入云阁，但相比之下，唤生身上少了那一份仙风道骨的洒脱与豪迈。”
唤生问道：“那我该怎么弥补自己的不足呢？”
燚虒冷笑道：“你还需要弥补么？你现在已经很完美了，这天下能有几人与你比肩啊？”
张谦摇摇头，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唤生修为虽高，但却缺少历练，玉颈对他颇为照顾，使得他不曾经历过重大的挫折与磨难，要知道挫折与磨难是一个人的财富，虽能你的心智无法通过岁月增长，但却可以再苦难和折磨中淬炼，所以说，你与幻天真人相比，缺少的太多太多。”
唤生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后来我师父和师祖爷怎么样了？”
张谦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索，也像是在感伤，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后来我就被逐出了幻天阁。”
燚虒：“我们知道你被幻天阁轰了出来，但却没人知道为什么。”
唤生：“如果师伯不愿意讲……”
张谦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不能说的，虽然是陈年旧事，但是说出来也无妨。事情大概是这样——三百多年之前，当时唤生的李皖师伯与他爱人小十六，也就是我师父的第十六弟子，刚被一起逐出师门后，南方的赤焰之地就屡屡发生异样，师父欲派遣自己的弟子去守南发赤焰之地，他欲在三人中选出，分别是老六、老七和老九，老六是师弟，老七老九是师妹。老六善用浮土之术，可以抵御赤焰，老七善使火术，不怕火炎，老九善事冰峰之术，因此最适合，当时正好是唤生的师父，小十九的生日，便在幻天阁设宴，宴会前，让老六，老七和老九抽签，这签子由十二师弟所做，三人抽签，老九抽中。本是好事，也是师父的命令，老九就领了命。我本不关心此事，但为了给十九祝贺，我跑到都城之中买了玉簪子，回到幻天阁中，路过老六的书房时，无意间听到老六，老七，十二弟的对话，其实是六师弟出的注意，为了让自己和老七避免去赤焰阁，而让心仪七师妹的十二师弟作假，一同算计的九师妹，我听到之后，颇为震怒，于是冲了进去，跟他们理论，要让他们跟师父坦白。但是老六坚决不许，还威胁我，情急之下我出手杀了老六，而十二师弟也因被我打伤，损失了所有的神力成了废人，虽然有十二重关的境界，但也只是不死，却无任何能力了。而我因为杀了同门，而被驱逐。”
燚虒听后，点点头，道：“我觉得你做的对。”
张谦笑道：“我觉得也是。”
唤生问道：“我觉得我师祖爷是个深明大义之人，虽然你失手伤害了同门，但是以师祖爷的胸襟，应该不会把你逐出师门的。”
张谦微微一笑，道：“你怎会知道师父他老人家的想法。师父他老人家，那个时候应该已经修出了神智，能观未来，他让我离开阁中必有他的想法。”说着把自己的那个脏斗篷拿给他二人看，说道：“这个斗篷可是幻天真人亲手制作，一直身披，直到我离开阁中的时候，赠予我。”
燚虒：“我还以为这破斗篷是你从哪里捡的二手货，没想到竟然是宝贝。”说着，燚虒就要上手摸一摸。
张谦笑道：“小儿不识货，这可是无价之宝，别看这斗篷脏，它可是威力无穷。”
唤生问道：“既然是师祖爷的宝物，为何不好好保管，即便是不珍藏起来，那也应该好好护理一番。”
燚虒点点头：“是啊，至少你也应该洗一洗。”
张谦笑道：“你懂个屁，洗一洗，这斗篷油水不浸，怎么洗？”
燚虒看了看唤生，唤生摇摇头，然后燚虒猜测到：“拿火烧烧试试。”
张谦斥道：“你有病吧，谁会拿火试宝贝。不过就算是火，也烧不着。”
唤生问道：“师祖爷身穿的时候也这么脏么？”
张谦想了想，摇摇头，道：“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穿的时候特别干净。”
燚虒冷笑一下，道：“那不用想了，人品问题。”
张谦瞥了燚虒一眼，道：“咱三人你最缺德。”
没等燚虒还嘴，唤生连忙问道：“那您离开幻天阁后，我师父和师祖爷的故事呢？”
燚虒点点头，道：“对呀，说仙子姐姐的浪漫爱情史的，你扯远了吧。”
张谦道：“我这不是介绍一下前因后果嘛，以后的事儿，虽然我不在阁中，但却有所耳闻。”
燚虒问道：“准确么？”
张谦自信满满的说道：“绝对准确。那时候天下大乱，出现了一个姓陈的小将军，他为人正直，心存善念，此人便是大裕王朝的高祖爷，他在南方起兵，我便投奔于他，十年间他扫除战乱，在大都建立新朝，天下又回归太平，这时候我就在这皇城之中悬壶济世。一方面因为战乱结束，瘟疫流行，我好帮着官家平复百姓，另一方面我也可以时刻关注着幻天阁的一举一动。而就在这个时候，幻天阁里中的弟子来到皇城，告诉我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
燚虒不自觉地问道：“什么消息？”
张谦：“玉颈被锁入幻天阁的地窖。幻天阁的地窖本是放置一些过冬食物，后来放置一些杂物和长久不用之物，而玉颈被锁入其中，必然是犯了大错，这时候我便托人打探，才知道其中的事情让人不敢言说。”
唤生问道：“不敢言说，必然是有辱幻天阁名望的事情。”
张谦点点头，道：“没错，幻天阁的老熟人告诉我，十九她对师父心存邪念，因此被囚困于地窖。当时听后我只是一笑，这十九喜欢师父的事儿，又不是第一次听说，她从小跟着师父，两人又都生的如此美丽，就算互生情愫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一开始我并不以为然。可是事情远没有我想的如此简单。整个幻天阁，包括幻天城中都流传开了，说是十九起了不端之心，枉为修行人。我猜想此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果不其然，我发现，是七师妹，其实她也一直暗恋着师父，觉得小十九仗着自己年轻貌美，蓄意勾引师父，于是在一天夜里，带着几个师姐妹，闯入了小十九的房间，发现小十九正抱着师父的画像入睡，于是将十九捆了起来，叫醒了其他师兄弟，并且在小十九的衣服里发现了师父随身携带的方帕。于是给小十九安上了一个邪淫妄念之罪，这时候的师父正在闭关，有阁中的长老亲自将小十九扣押起来，等师父察觉此事时，七师妹早已经将事情闹大，到了必须处理小十九的时候，而小十九心思单纯，也招认了自己一直爱慕师父的实情。阁中长老，以及幻天城中一些有威望的道士，都要求惩治小十九，而师父为了保全幻天阁的颜面，也不得不惩治小十九、于是师父也将她逐出师门。”
唤生叹息道：“可怜我的师父了，这样一来，岂不是让同门笑话。”
张谦：“我的那几个师弟师妹，大多数都是明理之人，他们也知道此事乃是阴谋诡计，这幻天阁中的弟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只是师父包涵所有人，即不会苛责，更不会歧视，只是有些人心中生妒，陷害他人。”
唤生问道：“从此之后师父就再也没见过师祖爷么？”
张谦点点头，道：“是啊。”
唤生：“师祖爷也是知道师父对他的心思，这么做会不会无情些。”
张谦笑道：“我们修行人本就应该无情无欲，不过师父还是疼爱十九的，他赠予十九了三样宝物，一是我师父亲手画的一幅画，画的是我师父和小十九一起在幻天阁后花园的场景。第二是幻天阁珍宝万妖灵珠。第三，玉雪凝丹，据说凡人吃后，至死不老。而你师父吃后怎么样，我却不得而知，毕竟我也没吃过，可能会有助于修为吧。”
唤生点点头，道：“看来师祖爷对师父还是有情的。”
张谦哈哈大笑，道：“那是必然，我师父一手丹青可谓世间少有，但是他却极少给别人作画，尤其是画人物，但是他却画了自己和你师父，想必他对你师父的情谊也是很深的，只不过一直藏在心中罢了。”
唤生：“世间有许许多多赞美爱情的文章，可大多数故事的结局都让人扼腕叹息，难不成爱情此物，如那皓月孤悬，只能远远瞻望，却不可近步夺取。”
张谦微微叹息道：“人活一世，情爱之事，好似美不胜收，但真正触及之后，方才明白得之不易，若是人人都能遇到真正的爱情，那它就不会被屡屡写进文人，就不会得到文人热烈的追捧，正因为弥足珍贵，所以人们才会有所期望。”
唤生点点头，道：“师伯所言甚是精妙，我觉得世间万物皆有其情，圣人言，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而人与兽近似，皆有舐犊之情、反哺之义。众生相同、众人相同，既然有情爱之思，想必人人皆有吧，人人也必然期待，可世间有太多不如意，有的人终其一生不得以相遇，有的人与爱情也不过擦肩而过，就如同我师祖与师父。可既然上苍创造了爱情，为何又让我们如此难以得到呢？那些因为爱情而苦难的人，上苍就不为他们而施舍怜悯么？”
张谦笑笑点点头，道：“唤生吾儿，从这儿女情长之事中，你竟然还能想到苍生的苦，真是难得啊，毫不夸张的讲，你的境界，应该远超你的师父，我想，出了法术，她也没有什么能指点你的，你应该换个老师，或者说，换个崇拜的人。”
唤生疑问道：“我师父为人正直，心怀善念，师伯为何说，我已经远超师父？”
张谦：“玉颈是如你所说，正直、正念、正性、正德。但是……她的格局并没有你臆想中那么大。换句话说，她的胸怀，不足以容纳天下。”
唤生又问道：“那我该像谁学习，或去崇拜谁？而去崇拜他人，换不换有些离经叛道？”
张谦哈哈大笑，道：“我要你所敬、所学之人，非但不离经叛道，而且你的师父，也必会称赞。”
唤生问：“那人是谁？”
张谦：“幻天真人。”
唤生一怔，笑道：“我则可向师祖爷学习，他的德行、法力，皆是我不敢望其项背。”
张谦摇摇头，笑道：“你不必如此谦虚，你的德行，我是知晓的，至于你的法术，估计已经超过你李皖师伯，在这天下中修道人中，也是佼佼者。但确实如你所说，你与师父他老人家，还相差甚远，以后若要疑难不解，你师父无法帮你解答，皆可来问我，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唤生站起身，深鞠一躬，揖手道：“那就有劳师伯了。”
张谦满意的笑笑，道：“无妨无妨。”
张谦喝了一口酒，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他皱皱眉头，想了一下，惊奇道：“燚虒，你好像好久都没插嘴了，你不对啊？”这时候张谦看见燚虒双眉微锁，拖着腮，思索着，于是问道：“你在想什么？如此认真，实属罕见。”
唤生也觉得有些不对劲，道：“是啊，燚虒兄弟如此认真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张谦轻轻推了一下燚虒，问道：“小饕餮，你在想什么呢？”
燚虒突然说了一句话，让二人无言以对，他说：“你们刚才在探讨爱情，那如果世间没有了爱，那么我们活着的意义还存在么？”
这句话刚听上去，好像丝毫无理，但细想一想，竟然无法反驳，张谦和唤生听后都沉默了，而燚虒仍在思索着，沉默了好久，大家也思绪了好久，张谦问道：“燚虒，你为何如此问。”
燚虒道：“我本是孤儿，相比其他人而言，无牵无挂一些，若没有遇到仙子姐姐，没有遇到你们，没有遇到流苏……可能等我长大了以后，攒够钱，在城中买一座宅子，娶一漂亮女子为妻，生几个孩子，然后过着贩卖药草的生活，此生既不惊心动魄，也不豪情万丈。可是你们一个一个从我生命中出现，让我体验着不同的人生，让我爱着让我快乐着，让我有了心心念念的人，让我有了放不下的感情。要是以我曾经的想法，这必须累赘必是包袱，可如今的我却无法忘却，无法割舍，他成为了一种羁绊，牵引着我们彼此。你们刚才探讨爱与情，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的，或许这是真的，但是我的世界如果没有爱与情，我可能连一天都支撑不下去。”
张谦用深沉的声音问道：“为了爱，你愿意付出什么？”
燚虒想了一下，回答道：“在我的心中，荣耀、尊严比生命还重要。但是我为了爱，可以放弃我的荣耀，可以放弃我的尊严。只要我爱的人能够好，哪怕被这个世界所抛弃，我也在所不惜。”
张谦点点头，眼神中有些感伤，略带忧伤神情的讲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一个好朋友，是我十分尊敬的人，也是我师父十分尊敬的人。但是他选择了死亡，选择了离开我们，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失去了爱的人。这几百年来，我时常想起他，我总觉得他幼稚、他莽撞、他离去的毫无道理。但我打心里佩服他，佩服他那种为了爱，可以割舍一切的信念。如果有一天，有一天能让我再遇见他。我一定狠狠的给他一嘴巴，然后告诉他，你因为失去了爱的人而选择了逃避，而我们这些思念你的人，却要在深夜而默默的为你而感到不值和惋惜。”说完这句话，张谦的眼中好似泛起了泪光，这唤生都不曾见过，甚至连玉颈都不曾见过的。张谦接着笑了笑，他振作起精神，喝了口酒，笑道：“孩子，如果这个世间没有了爱，那么，我们也没必要再留下去，我想，我那个朋友所想的，如你一般吧。只可惜，你不能与他好好聊聊了。”
燚虒点点头，道：“他一定是个令人尊重的人，一定是个让我也钦佩的人。”
张谦：“能让你钦佩的人不多，但我想，他一定可以。”
唤生劝说道：“好了，不要提这些郁闷的话题，这些话题都太深邃了，我不敢想象没有爱的世界，所以，我们活着要心中有爱。”
燚虒：“哪怕我们所爱的人不爱我们。”
张谦笑道：“你这话说的才让人难过。”
唤生听后也哈哈的笑起来。燚虒摇摇头，一边叹息，一边笑道：“这种事，世间不是常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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