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落诗成，天地为之变色，一道道闪电更为耀眼，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张着。
氤氲朦胧的雾气为之掩护，若隐若现，让夫子无法准确的判断方位，给本就紧张的气氛又增添了一种莫名的阴郁感。
夫子再度挥笔，笔墨幻化为一道道利刃，将迫近的闪电尽数斩断。
随即笔墨又四散而开，如同漫天星辰，伫立在天地之中。
以天地为棋盘，笔墨皆为手中棋子，而夫子，则是这下棋之人。
笔墨如棋，落子无悔。
一道闪电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直射向夫子，夫子大笔一挥，几处笔墨融合在一起，幻化为一杆长枪，径直捅去。
闪电箭被长枪穿透而过，消散于天地之间，长枪也四散为点点笔墨，消失不见。
——以枪穿箭，墨如亮银穿惊雷！
又是一道闪电从云层之中跳了出来，弯弯曲曲，乱摆乱窜，形如蛇蟒。
夫子大笔一挥，笔墨幻化为一柄长剑，从中心处将蛇形闪电斩断，随后消散。
——以剑斩蛇，墨似赤霄三尺锋！
一声惊雷从茫茫苍穹中传出，在夫子耳边轰然炸响，耀眼如火花的电芒一闪而过，似是在给夫子最后的警告。
乌云压顶，遮天蔽日，散发出狰狞的气势。
夫子直面乌云，丝毫不惧。
一道道雷霆划破云雾，如同一条条细长的藤鞭，向夫子抽甩而去。
夫子不闪不避，大笔一挥，笔墨幻化为一面巨盾，将抽来的雷霆之鞭尽数抵御。
——以盾御鞭，墨若坚壁不可催！
像是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一道道闪亮的圆弧划破昏暗天色带来的闷沉，聚合在一起，化为一条雷霆银龙。
雷霆银龙龙首傲然，似乎是在讥笑着夫子的不自量力。
天地棋盘之间，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夫子紧握着手中的笔，眉头紧皱着，用另一只手将腰间别着的折扇打开又合上，折扇开合间，满天的笔墨尽收其中。
夫子深吸一口气，随后用一脸不屑的表情挑衅着雷霆银龙。
雷霆银龙看着那不屑的表情，又发现夫子并未对自己设防，霎时间被激怒了，化为一道横飞的流光，昏黑的天空劈啪乱响，雷声轰鸣。
看着果不其然被激怒，逐渐迫近的雷霆银龙，夫子会心一笑。
将笔暂时别在腰间，手中握着那闭合的折扇，以扇为兵。
雷霆银龙几近和夫子面对面时，夫子猛然打开折扇，一条墨龙从中腾飞而起，将雷霆之龙卷入其中。
原来夫子早已在折扇中将笔墨幻化成墨龙，故意激怒雷龙致使其上套，所以才有恃无恐。
折扇中自成一界，看着雷龙和墨龙相互缠斗着且墨龙明显占据上风，夫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折扇闭合。
与天对弈，其乐无穷。棋局万变，棋势无定。
见奈何不了夫子，一道手臂大的闪电忽的一下避过夫子，四散成无数道闪电利刃，向着溯古村内各处避难的村民而去。
夫子神色猛然一变。
再度执笔，在天地之间书写起来。
【我欲执笔封云霄】
笔落，夫子身上的三色之气皆变为极黑之色，狂风暴雨声势渐小，遮天蔽日的乌云也随之逐渐褪去。
极黑色，为逆命之气。
若天地不仁，那就踏破这苍穹，击碎这虚伪的天幕！
若命运不公，那就亲手粉碎这所谓的命运！我命由我不由天！
似是想起了某位陈姓少年，夫子咧嘴一笑。
【持扇开合灭天骄】
书写完这句，夫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极黑之气随即转变为猩红之色。
红色，为杀戮之气。
猩红色，为弑杀之气。
或者说...
【陌上如玉独风骚】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君子当如何，且独领风骚。
来到溯古村后的这些年，种种经历让夫子每天都沉浸在繁文缛节之中，言传身教，一身正气。
猩红之气被一片金黄色逐渐洗涤，但却如何都无法完全转变成纯色。
金黄色，为浩然之气。
非纯色浩然之气，说明此人有心结未解。
【天若有情天亦老】
夫子写完这最后一句后，冷笑一声。
天地无情而人有情，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溯古村的村民被雷电击中，村民都只是一介凡人，击中后绝无生还的可能。
提笔诗成，笔墨以极快的速度四散而出，向着溯古村四周而去。
夫子松了口气，又紧握着手中的笔，准备继续这场对弈。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夫子一口鲜血从嘴中喷涌而出。
低头看着自己被雷电穿透的胸膛，夫子苦笑一声。
看来这场对弈，终归还是自己输了啊。
雷电之力麻痹住全身，夫子感觉不到丝毫力气，看着那一道道向着自己而来的闪电利刃，夫子眼前闪过一名少年的身影。
是了，自己送他出溯古村的那一刻，就违背了天地规则。
自己本就被天地摈弃，躲在这无名小村当一名“典狱官”。
本就打算用整个溯古村乃至自己的性命来换他一个未来，可为何刚才还是优柔寡断了呢？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啊...
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至亲，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挚爱。
那我留在溯古村教书又是为了什么呢？
真的是为了给她守墓吗？
真的是为了救赎自我吗？
真的是为了洗白过往吗？
不，世上本就不该有洗白一说，所有的黑都是被他人抹上去的。
哪里有非黑即白的事，又哪里有真善真恶的人？
世人皆爱无病呻yin，我亦如是。
虽有万千不舍，但也就只能如此了。
只可惜不能亲眼见证那小家伙的未来了。
也不知道这场与天对弈以失败而告终会不会对他产成什么因果影响...
感觉到自己上下眼皮在打架，同时一股浓烈的困意袭来，夫子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不过他双眼猛的一亮，仿佛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幕，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咳咳咳...”
夫子一连说出三个好字后，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咳一阵，瘫坐在无字墓碑前，又将扇子放入小木盒，和那支笔一起放在墓前。
这是他最后能留给陈桢鹏的东西了。
当然，该教的他都已经教给少年了。
夫子没有遗憾了，拿出一壶酒，没有力气举起来痛饮了，只得低下头畅饮一番，随后满足的闭上了双眼。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清风拂过，私塾内那写着两行字的纸上，猛然又出现相同的两行字，但很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两袖盈风存正气，
谦谦君子存于心。
乌云散去，暴雨骤停，那电闪雷鸣如同昙花一现，烈日当空，溯古村内又回归了平常。
如同劫后余生的村民们跪在地上感谢上苍，似是又想起了那不成文的规定，将溯古村口列为村中禁地。
愚不可及！
可夫子却为了这样一群愚蠢的人，枉送了性命。
春晖大陆边境的那片森林之中，正处于昏迷之中的陈桢鹏不知为何，紧闭的双目中眼泪一直流淌个不停。
……
骄阳初升，溯古村的私塾传来朗朗书声。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不见夫子，不见某位“失忆”了的少年。
不见那将“失忆”少年视为亲生兄弟的某位少年。
也不见那喜欢和“失忆”少年较劲，却特别听夫子的话的某位少年。
溯古村的无字墓碑前，徐辉一言不发的跪在这里。
墓碑之中现在不仅仅只有夫子的妻子了。
至于墓碑前的那支毛笔和小木盒被徐辉放在了某处破烂不堪的小屋之中。
杨天授悄然走上前，拍了拍徐辉的肩膀，徐辉抬头看了他一眼，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就算是打了招呼。
杨天授蹲下身将徐辉缓慢扶了起来，他知道徐辉已经在这边跪了一整夜，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
夫子对于徐辉来说，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是父子更为贴切一点。
因为相貌的原因，徐辉经常被村里的人嘲笑，哪怕是他的亲生父母，对他也是百般嫌弃，这也铸就了他怪异的性格。
其实徐辉很多时候本意并不坏，语气不好也只是不知道怎么与人去交流。
或者说，是想用另一种方式引起注意。
陈桢鹏和杨天授二人对于他来说，算得上是半个朋友。
他知道自己有时候很是讨人厌，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也知道自己很是不招人喜欢。
唯一不嫌弃而且以平和的态度对待他的人，就只有夫子。
同时夫子经常教导他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让他少走了许多弯路。
得知了夫子身死道消的消息，徐辉是并不相信的，权当是玩笑话，也没有在意。
后来当他看到夫子全无生息依靠在墓碑前时，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闷雷炸裂，发了疯的跑了过去。
当村民要为夫子在无字墓碑旁立新的墓碑时，徐辉阻止了他们。
随后徐辉用行动为村民们解答了疑惑，就这样徒手在无字墓碑后刨着。
这时村民们才想起夫子的初衷，将他和妻子埋葬在一起。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只剩下徐辉一人在无字墓碑前，手中拿着夫子在墓碑前留下的遗物。
以他对夫子的了解，自然知道用意，将遗物放置在陈桢鹏家中后，徐辉就回到墓碑前，一边拭擦着还在不停流淌着的眼泪一边在跪在墓碑前自说自话。
等到杨天授过来时，徐辉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所以一言不发。
就这样徐辉被杨天授扶着回到了家中，到家时，正好撞见他的母亲。
徐辉的母亲看到他这副模样，就如同完全没看见一般，绕道走到大厅之中。
徐辉苦笑一声，杨天授叹了口气，扶他回到房间。
杨天授将徐辉放在床上后，转身就欲离去，毕竟他俩也几乎没有交集。
“喂...”
徐辉一声呼唤，让杨天授诧异的回过头看着他等待下文。
“你想不想出村？”徐辉询问道。
“不，完全没有兴趣。”杨天授摆了摆手拒绝道。
“如果陈桢鹏在村外呢？”徐辉说完后，看着明显有了兴趣的杨天授，继续说道，“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陈桢鹏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吗？”
杨天授一愣，随即急切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桢鹏他...”
话未说完，徐辉打断了他，指了指天花板，又将食指竖直放在嘴边示意杨天授噤声。
“所以呢？现在要和我一起出村吗？”徐辉微笑着再次询问道。
“当然要。”这一次，杨天授不容置疑的回答道。
两人做了一番周密的计划之后，决定今晚就实施。
……
夜幕降临，淡淡的暮色里杨天授和徐辉二人来到溯古村口。
整个村子已经没有什么再让他们留恋的了。
对于杨天授来说，父母故去之后唯一的羁绊就只有陈桢鹏了。
而对于徐辉来说，从夫子身死道消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了。
那个一点温度都没有的家？如若不是夫子的出现，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徐辉，接下来该怎么做。”杨天授询问道。
徐辉皱了皱眉，没有回答，走上前却发现似乎并无阻碍，就这样径直走出村口。
这让徐辉猛然一愣，回过神看着同样发愣的杨天授，也不顾及那么多赶忙让他也出来。
杨天授也很是顺利的就走出了村口。
“这...？”杨天授难以置信的看着陷入沉思的徐辉。
徐辉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那正在逐渐消散，如同满天星点的笔墨，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徐辉就哭了。
看着情绪失控的徐辉，杨天授挠了挠头，很是不理解。
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旁江面那闪闪发亮的层层涟漪，杨天授不知为何眼中也开始淌泪。
（溯古村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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