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秋季，在老家丰县是少有的
风暖暖的，带着湿意，像情人的手，气流往上才慢慢开始暴虐，这里已是鹏城海拔三百米高处，巨大的高楼直插云霄。
放眼望去，天高云更阔，方块形的建筑与小区像麻将牌一样码向蔚蓝色的边际，大道朝天走，车水马龙流淌不息。
陈旭来到这座梦想之都两个多月了，早上7点搭乘升降梯往上十五分钟抵达工位，晚上7点从天而降。
陈旭觉得自己快要成仙，全月无休，每天工作11个小时，晚上到了工棚还能就着台灯看《意林》，看得津津有味的。
高中三年如果能有这样的专注，应该能上帝都的好大学吧，听说有绿色通道免交学费。
但还有生活费呢，还有妹妹的学杂费解决不了。
想起妹妹陈姝，陈旭不禁莞尔，父亲很早离开，两人在邻居的照顾下相依为命，历经生活的磨难。那个小精灵、调皮鬼，小吝啬，一直囔囔着以后要给哥哥管钱，囔囔着未来的嫂子要经她过目。
哥哥现在正赚钱呢，怕是一个月能有五千，两个月就有一万了，那么多钱捧在手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感觉，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如果放在陈姝的手里肯定嘴巴张开双眼冒星星了，真是好多，好多钱啊。
一切的汗水与付出都是值得的！
“旭子莫不是在想哪个靓女哦，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咯”，陈旭的入门师傅根叔一边砌墙，一边打趣道，随之传来工友们的一阵哄笑。
“就是，旭仔这么高大帅气，出去可以靓绝五台山的。”
“老李，你家姑娘十八岁了，招不招女婿哦。”
···
陈旭笑笑没有回应，长时间重复性工作需要调味剂，大家开心工作就好了。
陈旭灵巧地将蜂窝砖送到各个师傅旁边，认真地观察他们的动作手法。
别看只是简单的掌砖、抹泥、定位，一横一竖垒地飞快也没那么荣誉。
除了熟练度，还是有些窍门的，不能小看每一个优秀的工匠。
譬如陈旭自己，从刚开始入行，现在已经成为工场最优秀的运砖工了，将搬砖提升到了喂砖的层次，可以顶上一个半工。
突然，咔咚咚咚，一个西瓜大的水泥球块从上层楼道利落地滚了下来，像一头发狂的野猪，朝根叔方向冲去。
“根叔，小心！”
陈旭大喊，猛推着推车，估摸摸着滚动路线，朝着水泥块斜着一怼，砰地一声巨响，水泥块砸着车子掀翻在地，却终于是停了下来。
陈旭长出一口冷气，坐在地上大口呼吸。
事发太突然，工友们都愣住了。
“小旭，要不要紧”，根叔丢下砌刀，飞奔过来，其它工友们也陆续围了上来。
陈旭摆了摆手，笑道：“就擦破点皮，不打紧”。
“什么不打紧，要是伤到手腿，我怎么向你爹交待，一定要讨个说法”，根叔绷紧了脸。
“就是，上面在搞什么，这是要草菅人命啊，铁柱，这事你得起个头”，那水泥块如果砸到自己身上会是一个什么后果，工友们一想就浑身起疙瘩。
建筑队大多以地域为纽带形成，铁柱是这一层工友们的头领，在老家的名声很好，出了这种事情他责无旁贷，不然队伍的人心就寒了。
“旭子，不要紧吧，走，我们讨个理去”，铁柱扶起陈旭的胳膊就要往上层走去，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人。
楼道灰暗的灯光映照在众人的脸上、身上，洒下了一层银灰，落下了一笔肃穆。
上层一片忙碌景象，每个人都钉在自己的工位上，有条不紊地。
一个圆溜溜的胖子，穿着大一号的施工衣，戴着大一号的安全帽，正背着楼梯，对着他们训道：
“都给我麻利点，活是大家的，就这点活，早一天干完，早一天拿钱，一天拿两天的活就拿两天的工钱，你们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事情，到哪里去找我老张这么为兄弟着想的人哦”。
张胖子好像听到背后有声音，缓缓扭过头来，脸上堆起笑来，走过来要拉铁柱的手。
“哎哟，柱子兄怎么有空上来了，还有这么多的兄弟，都是兄弟邻居嘛，大家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来来来，大家抽根烟，抽根烟”。
“少打哈哈，你们上面怎么搞的，钵里大的水泥块都往下丢吗，要出人命事故的，你要给个说法”，根叔激动地囔道，脖子伸得老长，像只战斗的公鸡。
“哎哟，这位工友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我跟你们老大说话呢。”
张胖子笑容瞬间收了起来，烟也不发了，本来也没人收他的烟。
张胖子有趣地看着根叔及被众拱在中心的陈旭，“哎呀，小兄弟手怎么擦伤了，小徐，小徐，快把急救箱拿来”。
陈旭原本暴怒的心要暴起，看到对方这种反应，忽地安静下来，场面上的砌砖声、风声、众人的呼吸声格外地清晰。
情况明显不对劲，处理不好有理也会变没理，陈旭拉扯了根叔的衣角，示意不要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盯着张工头的眼睛，他要记住这个人的嘴脸。
张工头被盯着心头发毛，不禁心头恼怒，怎么会被一个毛头小子吓到了。
“张胖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这种行为是施工严令禁止的，如果水泥块从三百米高的楼上掉下去，砸到了人，是要判刑的。”
“哎呀，这么大的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你们说有个石块从楼道下来，我好像没注意到，兄弟们你们注意到了吗？”
张胖子的工友齐应了一声没有，然后七嘴八舌地喊叫起来是不是下面的人故意要找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聚拢到他的身后。
张胖子摊了摊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呀，我们是没看到，要不，您要不到楼上问一下，兴许是从上面下来的”。
“放狗屁，上面早就做清场了，哪里来的水泥块”。
“睁眼说瞎话，生孩子没屁眼”。
···
“嘴巴放干净点，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是不是皮痒痒了？”
“一群土狗，早看你们不顺眼了！”
张胖子旁边的一个长毛青年撸起了袖子来。
根叔也不干示弱，挺直了脊梁。
两边的情绪急速发酵，眼看就要失控，双方的手臂手指像枪一样指向对方，闻得到硝烟味。
陈旭注意到张胖子眼中闪过一道光以及那嘴角收起的冷笑。
这个王八蛋！
陈旭握起拳头，指甲嵌入肉里，真恨不得在他脸上开花，可是陈旭知道现在不能这样做。
“吵什么吵，都不去干活，是想干架吗，老子一个电话把你们关局子里面去，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到处跑，不听话的都给我卷铺盖滚蛋！”
危机时刻，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了过来，紧接着道，“张得彪，杨铁柱，你俩给我过来，其它人都给我散了！”
陈旭循声望去，那是一个中等身材，三角眼、鹰钩青年男人，只是眼角的鱼尾纹出卖了他的年龄，此刻脸上挂着寒霜，面无表情，眼神冷厉，他是这整个工地整幢楼的皇帝，韩总。
众人规规矩矩地返回了自己的工位，老实地像鹌鹑一般，走路都不敢带声，譬如张胖子，闻声立马颠颠地滚了过去。
陈旭作为当事人留了下来，好奇地打量韩总这位大人物。
简单了解过后，韩总眯眼盯了张胖子一眼，张胖子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的鸭子不敢噤声。
工地上很少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神，韩战见陈旭的目光很清澈，看着让人很舒服。
“靓仔不错，好好干，以后有大把的机会，这次受惊了，放你一天假，医药费张得彪你看着办，就这样，干活都给老子麻利点，耽误了工期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韩总走了，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助手。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坐着升降梯徐徐向下，华灯初上，鹏城景色如画，陈旭却无心欣赏，心头回味着今天的事情。如果韩总没有及时出现，自己该如何处理那棘手的局面呢。
是怒发冲冠还是要三年不晚呢？
此刻兜里鼓鼓揣着张胖子2000元诚恳的医药费，在加上前面每个月1000的生活费，这就有4000了啊，已经攒够妹妹一年的学杂费了！
等工资再发下来，妹妹高中三年的学杂费生活费应该差不多够了，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明天还有一天假，大鹏城，除了刚来的哪一天，还没有出去好好看过，终于可以去体验一把了。
陈旭想起村里发小杨天生，他初中毕业后就来了鹏城，应该比自己熟多了。
拿起手机，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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