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细碎的阳光暖暖地从窗棂洒入屋内，透过案前香炉氤氲着的雾气，披在一个身着一袭墨色青花缠枝莲纹对襟锦缎长衫的男子肩头，一头青丝用碧玉簪子随意束起，立于案前，修长的手指研磨，执笔，挥墨，动作干净利落。顷刻间，一副山水相依，落霞孤鹜之景跃然纸上，灵动而不失端方。
“林言！”正待林言孤芳自赏时，一声焦急又略显青涩的呼喊从院内传来。
“怎么？”与那姣好的面容不相匹配的嘶哑艰涩的嗓音从门内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显然是因为打搅到了他自我欣赏而略有一丝的不耐。
“林言，我在后山采药，突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乞丐倒在血泊里，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带回来。”一个身材瘦小，五官勉强算得上清秀的少年，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朝气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闻言，林言头也不抬，艰难地发声“是男是女？”
“他，他太脏了，我看不出来……”
林言一听，拿起桌上书卷就往他头上砸去“邵北，你随我行医多年，依旧是毫无长进，罢了……”说着便叹了口气抬起长腿迈出门槛。
那位名唤邵北的少年也摸着脑袋紧跟其后。
“喏”，少年伸手指了指，“就是这位了。”
“抬她进去。”没有过多停留，只是淡淡一瞥。
把脉、施针、收针，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眼前这个身受重伤昏死过去的情况，对他而言早已是习以为常。邵北在旁帮忙收拾针卷，见林言收针离开，便也屁颠屁颠跟着出去了。
走在前面的颀长身形突然顿住，头也不回地对少年道：“你留下照顾伤患。”
少年不服气地问道：“凭什么让我照顾她，人家一个姑娘，我怎么方便嘛？”
而林言早已走远，一句轻嘲也随之散落在风中:小孩子家家，讲究忒多……
“杀……杀了……你们……啊——”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夜空，林言闻声赶来，却发现邵北正拿着一套衣裙，正以一种诡异的笑容看着眼前受惊的姑娘。
林言沉声，本就沙哑的声音更显喑哑：“大半夜的闹什么，还睡不睡，不睡就滚出去。”
邵北低着头，不敢看林言脸上的愠色。
倒是原本躺在床上的乞丐，微微起身，大概是伤势过重牵扯到伤口的缘故，面色苍白却能看出一丝清丽婉转，只是轻轻道了一句“叶卿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便不再多言。
“看什么看？俩光棍盯着一个姑娘成何体统，走了！”林言率先走出屋子。
邵北也回过神紧跟林言出去了，走出几步，一拍手心，激动地大声道:“寡言，重伤……这都是高手的设定啊！”
林言摇摇头，不再去管身后这个手舞足蹈的痴傻颠儿……
林言不是个没话找话的人，“大概是因为他声音不好听，有点自卑吧。”邵北时常暗自揣测自家主人不爱说话的原因。
叶卿也是个寡言之人……即使多了一个人，邵北依旧是在沉默中度日如年……
“不要杀我……不要……我不是她……你们认错了……错了！”
邵北猛地坐起，耳边是阵阵的轰鸣声。借着窗前撒下的月光，邵北逐渐看清了周遭熟悉的陈设。
“已经受够了……”少年抬起那纤弱苍白的手指，用洗得发白的袖子拭去了沿着额角滚落下来的汗珠。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无厘头的噩梦，只是最近这梦做得倒是越发频繁了……
邵北定了定心神，借着尚且清亮的月光，正打算出去走走，却透过窗檐看到林言的屋子里灯火通明。
林言的别院不论是地理位置还是构造都算的上是别具一格。
它是座落在京畿西北边城镇分界处，离皇城内城约莫隔了十几里的脚程。京城占地广袤，虽算不上偏远，但也不见得繁华，方圆一公里统共也就零零散散的七八户人家，倒是与附近的一条官道更加算得上是比邻而居。往来的总会有些达官贵人，王侯将相，也不乏一些零零散散的商队。天南地北的各路消息倒也是能七零八散地传到他们耳朵里。
纵观整个别院，虽算不得清新雅致，却也不见得粗鄙不堪，大写的“简朴”贯穿整个别院。进门就是一株随风飘摇的柳树，周遭种着些不知名的野花。没有显得古雅沉重的假山，也没有曲水流觞的亭台楼榭，仅仅是几座青砖白瓦雕砌的供人饮食起居的房舍。林言自己的屋子就恰恰在邵北的西南边，不偏不倚，只要邵北愿意，仅仅是简单地一侧身就能轻而易举地看见那个清冷孤傲的身影。
但多数情况下，邵北是不愿意的，“自恋狂……”嘴上这么抱怨着，嘴角却不由自主微微上扬。
“我特意为你选了这间房屋，你要是心里不安又不好意思找我，不消功夫就能看到我在你身边。”四年前，自己刚刚恢复神志的时候，林言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邵北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心里涌上的一股不知名的暖意，很柔很暖，一直流到心底的那种……暖到即使时过境迁，即使他时常对自己恶言相向，依旧能感受到那份体贴。
此刻，大梦初醒的邵北不自觉地将目光锁定在那烛影摇曳的窗户上，一个瘦削的黑影映在暖黄色的窗户上，显得萧条而又怅惘。
可能是刚刚沉浸在回忆中，没有回过神来，那一股子熟悉的暖意瞬间又一次爬上邵北心头……还没等邵北推开房门，另一道黑色的影子同时映在同一扇窗上。
那一股悄然而来的暖意在心尖还没捂热，瞬间被另一道冷意彻底淹没了。邵北闷闷地从桌子上拿起一只杯子给自己到了杯隔夜的凉茶，就又回到床上，拉上被子辗转着闷头睡去了。
次日清晨，邵北依旧打算去后山采药，看到同样起了个大早的叶卿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叶姑娘怎的下床了？重伤在身应多修养才是。”想起昨夜所见，语调中不禁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生冷。
“多谢关心，小女身子已无碍。也是得了林先生首肯，才得以略微活动活动。”不知是不是错觉，邵北总觉得叶卿的眼中有几分调笑的意味，“既是如此，姑娘保证，我先行一步。”便不再多言，脚下生风一般径直向后山走去。
“怎么走得这般着急？”林言缓缓踱步而出，望着那风卷残云的身影，话却是对着一旁的叶卿说的。
“林先生自家院内醋坛子翻了，还不知道吗？”此刻叶卿眼中的戏谑不再遮掩，一览无余。
“他面子薄你就不要拿他开玩笑了。”林言说着眼底泛出了连邵北都不曾见过的怀念。
“我知你心中还念着她，只要她安乐无忧……”叶卿垂着眼睑，清风拂过她的面颊，吹乱了一丝她的长发显得更加温婉，捻过一缕发丝别在耳后，“过去，于你于她，无疑是一把镣铐，如此这般，倒也未必是不幸。”
“可能还是我太自私了……”表面的沉静自持，谁又知内心的千回百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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