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江水正蓝,比天还蓝。
漠风迎风站在船首,极目望着天空。
天空中有片云,像一棵树,树上结满了果实。
当然了,那片云还很像一株草,草上沾满了露珠。
因为看云的人不止一人。
梅轻瑶从没有走出过山谷,这一路上除去刚开始几天沉默寡言,慢慢的也变得爱说话了。
——或许她本来就是个爱说话的女孩?
漠风甚至觉得她已经走出家人去世的阴霾。
这是漠风希望看到的,至少她暂时从丧亲之痛中走出来了。
但是这也给漠风带来了不小的烦恼。
“师父,你看,那片孤云像不像一株小草?还沾着露珠呢!”
“师父,以前的先生都说露珠的美转瞬即逝,不可强留,你说他们是不是都说错了?”
“不对,应该是因为他们都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云,像清晨的小草一样的云。”
……
漠风曾听潇振抱怨过女人的唠叨,他说那堪比天下最厉害的剑术,虽然你察觉不到它凌厉的剑意,也并无杀意。但是当你长时间与其相处,你将体会到何为钝刀杀人。他还曾说过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看来,梅轻瑶一人已经可以演出整个戏剧了!
梅轻瑶只是极力的想引起漠风的关注,这一路上她这个师父说的话屈指可数,除了偶尔为她出头,他们几乎形同陌路,至少梅轻瑶觉得他们像陌生人。
漠风并不想说话,也不喜欢说话,更不想跟梅轻瑶争辩,但是这不代表他认同梅轻瑶的话,他依然觉得那片云像树而非草。
“师父,为什么我们遇到的很多人名字都很奇怪呀?”
梅轻瑶朝着漠风眼前挥手,见自家师父又开始神游天外,便自言自语起来。
“你想想,有个家伙叫八臂罗汉的,但是他却少了一只手臂;有叫赛孟尝的,却连一个乞丐都不愿意帮助,跟书上的孟尝君可差远了;还有什么叫李铁拳,张三剑,赵金刚……”梅轻瑶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起来。
漠风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这一路上已经非常低调小心了,都是极力避开世人,然而还是让梅轻瑶听到不少江湖事,见识了不少江湖人。
梅轻瑶仿佛对自己遇到的所以事都满怀好奇,这让漠风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奇的人!还是说只有女人是这么好奇的?
漠风实在听不下去了,只能解释道:“江湖人称江湖号,江湖人行江湖事,这些都是不成文的规矩,没有为什么,江湖就是这个样子。”
“那我现在也算是一个江湖中人了,是不是也要取一个响亮的名号呀?像师父一样,这样就不怕被仇家认出来了。”
漠风嘴角抽搐,低声解释道:“我们是杀手,响亮的名号对我们来说是负担,是致命的负担!此刻你喊一声我是‘杀手冷剑的徒弟’不出半刻,就会有大批人马杀到,恐怕还有官府的人来。”
梅轻瑶赶紧压低声音,“我已经入了江湖,怎么能没有名号呢?”
漠风提醒道:“江湖上的名号都是江湖人送的,代表江湖对这个人的认可,哪有自己给自己取名号的!”
“那师父你也送我一个吧?这样不就不坏规矩了吗!”
漠风道:“我不会,即便是随便想一个也不一定适合你。”
“我自己想得了!”梅轻瑶果然低头思索起来。
“师父,你叫漠风,我叫墨梅怎么样?”梅轻瑶问。
漠风答:“不怎么样?”
梅轻瑶赶紧解释道:“很好听呢!我以前读过一首诗就叫“墨梅”,我给你背一遍吧!”
“山边幽谷水边屋,曾被疏花游客逐。
犹怨天公无意思,更吹烟雨留风住。”
……
梅轻瑶背完良久不见漠风有丝毫反应,不由得失望了。她本想在师父面前表现一番,哪知师父无动于衷。
梅轻瑶又哪里知道,他的师父压根就没读过什么书,墨梅俩字都不见得会写,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如此情况早已不知发生了多少回了。
好在他们已经到了江南,漠风暗自思量:等找到那户人家,把梅轻瑶送到,然后他就去找到那个杀手组织给她报仇。
漠风发誓,跟杀手拼杀绝对要比跟梅轻瑶一起上路更加轻松。
————
睿云死了。
死在了他自己在江南的隐居之所。
江湖上知道此事的人不超过一掌之数。
作为藏剑盟所供奉的十二把名剑之一,他的真实身份极其隐蔽,所知之人也不会超过一掌之数。
其中就包括凶手和江翰。
凶手要刺杀睿云,自然会提前调查清楚他的身份。
而江翰是负责料理睿云的后事之人,同时,他还是藏剑盟的大管家。
藏剑盟作为江北唯一能与易水山庄一较高下的联盟,最初是由三大镖局六大流派合并而成,共同推举一位盟主,传到剑无痕手中已历经四代,也是在剑无痕任盟主时期,藏剑盟快速扩充,以盟主帐下十二剑堂为领导,近几年势力更是扩张到江南大部分地区,论起江湖影响力,易水山庄完全无法与其相较高下。
藏剑盟自然是要藏绝世宝剑,而盟主剑无痕正是最厉害的那一柄,虽然没有人见识过剑无痕的剑,但是仅凭神剑楚天曾怅然长叹:多想拥有一柄剑无痕手中的长剑。便可知剑无痕的强悍之处。
江湖中人有谁不知道楚天的规矩,但凡被他打败的剑士便要奉上自己的佩剑,可是他却对剑无痕的剑求而不得。
正所谓树大招风,藏剑盟如今风头正盛。以镖局起家的藏剑盟,无形之中断了很多人的财路,江湖上招致的敌人数不胜数,所以从上一任盟主开始,藏剑盟便逐渐隐于暗处,非但盟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十二位剑主也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哪怕是藏剑盟内的人,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这十二位剑主的真正身份。
江翰作为藏剑盟的大管家,自然知晓盟内机密,而且他也不可能是凶手。
因为他今日来寻睿云正是为了示警!
睿云非但是藏剑盟的十二剑主之一,还是江翰的朋友。
众所周知,江翰对朋友极其仗义。
况且,作为从小就被收养在藏剑盟的孤儿,藏剑盟就是他的家,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在乎藏剑盟的兴衰!
作为藏剑盟的大管家,江翰非凡统御能力非凡,能将如此庞然大物管理的井井有条,足以彰显其实力。
统辖近万人的联盟,最近数年竟然从未出过纰漏,就连盟主都能放心将联盟全数事物交于他打理,而自己安心闭关练剑。
江翰发现最近江湖风云诡秘,总有一股势力暗中搅动这汪静湖,因此,当他从众多蛛丝马迹中发现有危机迫近,便立即通知十二剑主和各地管事,速来藏剑盟总部议事。
由于睿云是他的好友,且爱单独行动,他便亲自跑了一趟,不曾想,当他赶到时,睿云已经被杀。
睿云此次挑战秋家,他是知情人,因为他知道根本不可能阻止睿云,便索性支持他,秋家人一向守规矩,不会使阴谋诡计,更不会残害对手。
他通过对睿云尸体的勘察,也已经看出睿云在秋家一战并未取胜,却也未受多重的伤。
刺客应该是在睿云离开秋家以后出手的,且只一击就结果了他的性命,睿云的头颅被切下,切口极其光滑,敌人出手极快,且对睿云的剑法相当了解,睿云甚至都没来得及取出双剑,死亡时双手仍紧紧握着铁拐。
这是对藏剑盟的挑衅,或者说是战书。
江翰有种不祥的预感,睿云的死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的信号,江湖恐怕又将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睿云喜欢江南的风景,曾对江翰说:愿终老江南。
所以江翰只带走了睿云的铁拐,回盟里交差,而把睿云永远留在了这片水乡。
江南好,风景未曾变。
江水湛蓝,落日圆,如热血洒遍。
————
江南很美,也很大!
梅轻瑶惊叹于江南的美,漠风惊叹于江南的大!
哪怕他们再三查验,将范围缩小在了苏州城内,依然觉得希望渺茫。
梅轻瑶轻松无比,整日陪着漠风浪迹街头,明查暗访,说是明查暗访,不过是俩人四处观望,找跟黄字有关的府苑,至于找到府苑后如何验证,二人从未想过。
漠风觉得梅轻瑶一定有办法,毕竟那是她母亲的娘家。
梅轻瑶觉得师父是深藏不露,毕竟他是江湖四大杀手之一。
夜色将近,行人匆匆,热闹的道很快便归于宁静。
望着干净的街道,漠风和梅轻瑶同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找人是个劳心劳力又费时间的活,所以休息就显得相当重要,当前他们需要先要找个住宿之所。
漠风没有想到在这江南水乡之地,竟然遇到一间名为——红梅的客栈,他本以为红梅只属于北方豪侠,看这门面,似乎开了也有些日子了。
客栈不算大,跟他常去的那间几乎一个样,一楼大堂为酒楼,卖酒!二楼三楼为客栈,留客。
朱红的门窗,碧玉的花瓶,淡黄的地板,褐色的圆桌,黄润的太师椅,还有那几株四季都盛开的红梅。
好似有人把那间客栈搬到了此处!
客栈里几乎没有客人,所以当漠风和梅轻瑶走进后,立刻受到了盛情招待。
小厮操着一口北方腔调,一脸热情的介绍客栈里的美酒美食,很快,漠风便明白了客栈客人少的原因。
偌大一个客栈,里面居然全是面食,而且无论是菜品还是美酒,皆与北方红梅客栈里一模一样,连分量都一样。
让一个南方人整日去啃白面馒头,恐怕并不容易,更不必说需要他自己掏钱了,哪怕是乞丐都不一定会伸手来讨。
更不必提那极烈的烧刀子,分量足以让北方大汉吃不了兜着走的菜肴。
漠风对此也没什么看法,倒是梅轻瑶,一边吃着可口的家乡食物,一边感叹道:“如此经营客栈,居然没有倒闭,反而能在寸土寸金的苏州城站住脚,这个红梅客栈的背后的当家人,当真有魄力。”
漠风咽下一口馒头,随口应和道:“我只知道一件事,赔本的生意从来不会有人去做,你只看到客栈没客人,也许人家根本不靠这个赚钱吧。”
“师父,这家客栈不会是黑店吧?”梅轻瑶突然紧张兮兮的打量四周,小脸吓的煞白。
漠风道:“黑店又怎会开在如此繁华的街道上?而且红梅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至少在江湖上叫的极其响亮,即使开黑店也不敢挂红梅的招牌。”
“那这里花销会不会很贵呀?要不我们换家客栈,说不定我们要在城里住很久,省着点儿花吧!”梅轻瑶声音很小,不敢让小厮听去。
漠风突然发现自己忘了提醒梅轻瑶一件事——他的师父是个杀手,而且是一个不喜欢花钱的杀手。
杀手自然是日赚千金,别人辛苦一年,可能都不及他递出一剑挣钱多。
只要杀手不死,总是不会缺钱花的,况且,他还是一个几乎从不花钱的杀手。
那么他岂非早已是一个富豪了!
漠风今日才意识到这一点,突然,他发现做个有钱真的挺不错的,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成为富豪。
至少,当徒弟担心付不起帐时,师父可以毫不犹豫的拿出足够多的一笔钱,让徒弟尽情去花。
对于任何一为能随手拿的出一年房费的客人,客栈上下自然会小心翼翼的好生招待,让客人住最好的房间,吃最可口的饭食,饮最香的茶水。
漠风几乎都未作多想,随手就将一锭金子抛给账房,足足有二十两。
账房总算露出笑容,正要伸手去接,却被一只白皙的小手给截去了金子。
“师父,用不了那么多钱,我刚才看过他们的账单了,我们先住三日,只需要三两银子。”梅轻瑶丝毫不在意账房异样的目光,和轻轻抽搐的嘴角。小心翼翼的把金子装进自己的荷包,然后从里面取出三块碎银子递给账房。
“如果服务一直这么好,我们会考虑继续住下去的。”梅轻瑶朝账房晃动自己的荷包,然后露出两颗虎牙。
账房一边把银子入帐,一边感叹道:“似你这般精打细算的江湖人,真是越来越多了,以往出手阔绰的家伙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梅轻瑶笑道:“老是想着从那些家伙手里赚钱是不行的,出手阔绰的人通常很容易再次变成穷鬼,只有精打细算的人才能长久保持富裕,经营客栈又不是打劫,细水才能长流。”
帐房盯着梅轻瑶,认真的说道:“如果哪天你不走江湖了,肯定是个经营客栈的好手!”
“才不要呢!江湖多自由啊。”梅轻瑶快步跟上漠风。
客栈二楼也是漠风熟悉的风格,甚至连房间的布置都与北方那间红梅一模一样。
走廊里挂满了灯笼,每一盏都绘着红梅,各有不同,在烛光中含苞待放。
“今晚好好些休息,明天可能要早起,因为我们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
梅轻瑶本以为师父口中的很早是天微微亮,结果当她那个时候梳洗完毕,却久久不见师父来敲门。
难道师父已经早早离开了?
梅轻瑶一溜烟从床榻上爬起,跑到门口,刚开门便看到隔壁房间的师父在门口伸懒腰。
“师父,你起的好早。”
漠风扭头看了自家徒弟一眼,诧异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梅轻瑶道:“师父你说要早起的呀!”
漠风道:“对呀!我起的已经很早了,倒是你,年龄还小,要多休息才对,如果平日休息不足,在遇到敌人时就无法集中精力,在对敌时将有生命危险。”
梅轻瑶轻抚额头,见师父还要说教,连忙道:“师父,我饿了,咱们赶紧下去吃早餐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街上转。”
客栈的楼梯口正好对着大门,所以当他们走下楼时,便能正好看到新进来的客人,梅轻瑶虽然走在师父后面,但是,她的目光依旧被一个新来的客人吸引住了。
一个腿脚方便,且长相文静的男子,居然手里提着一付沉重的铁拐,且拐已被切断,如此场景,怎能不让人好奇!
漠风没有觉得奇怪,但是他的目光依旧被吸引过去。
因为来人不但提了一付铁拐,腰间还悬了一柄剑,一柄锋利无比的剑。
来人同样把目光投向他,并且在他和徒弟身上徘徊,最终停留在他的剑匣之上。
漠风悄悄掩住梅轻瑶的身影,冰冷的目光迎了上去。
时间仿佛停滞。
最终是漠风先收回了目光,对于没有敌意的人他一向是如此对待。
那人仅仅是对他好奇罢了,或许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是漠风对此并不在意。
至少在当下是这样的,因为他还未曾帮梅轻瑶找到亲人,无心他事。
“赶紧吃早餐,今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漠风领着梅轻瑶,随便在一楼大堂找了个位置坐下。
当即就有小厮热情招呼,很快便准备好了可口的早餐,馒头,咸菜,鸡蛋,外加两碗牛乳,其间梅轻瑶依旧频频打量那个奇怪的家伙,漠风也顺道着对那人有了留意。
那是一个很危险的家伙,表面看起来儒雅文静,但是他的眼睛里有杀气,肯定心怀仇怨,随时会爆起杀人。
更加奇怪的是,那人一大早来到客栈,却未曾点餐进食,直接走到了客栈账房那里。
一百两黄金,足够漠风和梅轻瑶在客栈里,舒舒服服的住上大半年,就被那个家伙随手抛给了账房,同时夹带着一张纸条,然后低声跟账房说了句:要此人最近一月的行踪!
漠风好像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这家客栈客人如此少,反而开的有声有色,原来人家真正的业务在这里。
梅轻瑶似乎也发现了端倪,小心问道:“师父,那个人在干什么?”
漠风一边吃早餐,一边解释道:“那个男人给了账房一百两黄金,并打听一个人的行踪。”
梅轻瑶从来不知道客栈还有这项服务!而且……似乎争的比客栈正常业务多很多呀!
“师父,作为一个杀手,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最重要?”梅轻瑶小声问道。
漠风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是信息,每次为了获得信息都要付出很大一笔钱。”
“师父为何不去卖信息?不是更赚钱吗?”
“我只会杀人,不会收集信息。”
“倘若有人很会收集信息,那么一定有人愿意去买吗?”
“当然。”
“哪怕非常昂贵?”
“嗯。”
“原来还可以这么经营客栈啊!”梅轻瑶突然醒悟——原来那个家伙才是真正的经营好手。
突然,梅轻瑶想到了什么,小声问道:“师父,我们为什么不花钱向客栈打听消息呢?”
漠风一口饭食送到嘴边停住了,他突然发现原来钱的作用那么大,只要有钱,压根用不着每天在街上瞎转。
“师父你有多少钱啊?这家客栈好像挺黑的。”
漠风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除了随身带一部分,还有一些让潇振为他保管着,更多的是存进了钱庄。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没有什么线索,想花钱也花不出去啊!”漠风又想到了关键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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