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日，北风带走了漠北的最后一丝的温暖，卷起的尘沙抽打在脸上有着一丝丝的生疼。
孤夏城外驻扎的西楚军并没有因为冬天的到来而有一丝的懈怠，如常的训练，如常的巡逻，给这本就寒冷的冬天给增添几分肃杀。
不过此时军帐中另一种景象，正中坐着的将军须根清净，裹着厚厚的貂绒大衣，面前小而精致的火锅沸腾着，左手边更是温热着一壶黄酒。
精致的象牙筷子卷起面前的羊肉缓缓的放入锅中，烫没几秒后，就迅速的捞起放入面前的小碟中，裹满蘸料，细嚼慢咽后，拿起一直温着的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小小的抿上一口。
“谢叔叔虽然死了，但你就安心留在军中，只要我历良还在一天，就不会有人敢拿你怎么样。”
帐下左侧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不过他倒没有慢调斯文的吃着肉片，而是直接一盘下到锅中，筷头一搅就是一大卷，嘴里的肉卷刚刚咽下，就拿起酒壶猛地喝上一口，满满的打了一个饱嗝，才抬头看了眼少帅。
“老头子当不起少帅这声‘叔叔’，不过我还是替他谢谢过少帅了。”
谢老头叫谢长芳，不错的名字，不过在人都在外逃亡了，还用这个名字就是找死，从那之后他就叫谢老头，还好一夜白头又风餐露宿的他看上去就是个营养不良的小老头。谢林风改名谢长夜，二人阴差阳错之际才流落到西楚军安顿下来，一直到如今。
“我们爷俩从离开京都那刻就已经死了，他不过比我早些去和他们团聚了。不过既然现在天下北川谢家也就剩我长夜了，孤魂野鬼一只，那我终究还是想在下去前，替谢家做点事儿。”
历良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神凌厉的看着谢长夜许久，不过长夜并没在意他的目光，说完那些话，依旧自顾的吃着，更是闷头给历良竖起大拇指。
“少帅还是你够意思，我们来军中这么久，好久没吃的这么好了！”
历良轻轻的叹了口气，食指按了两下眼窝，说道：“你还年轻，我保证不会有人知晓你的身份，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够再现谢家辉煌，何必去给亡灵叫魂呢？”
还在胡吃海塞的谢长夜听到这最后一句，猛地握紧手中的筷子，低着头的眼睛已是睁的浑圆，手臂上青筋暴起，过了良久，长夜才抬起头，依旧是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笑着说道：
“我这个孤魂野鬼也配建功立业？给他们叫魂正合适，哈哈哈。谢谢少帅好意了。”
历良幽幽的叹了气，说道：
“你这又何必呢？”
长夜放下手中碗筷，抬头望着帐顶，似乎这样可以望见天空，说道：
“北川谢家本来也就不大不小的望族，也许有着一些能量，但是这世道里这样的家族太多了。不过适逢乱世，帝国存亡于旦夕之间，祖父谢濂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拯救帝国于将倾。家族众人本以为北川谢家能够一跃成为帝国第一世家，可是谁能想到这就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说到此处的谢长夜拿起酒壶猛地灌了一口，胸口不停的起伏，不知道是酒太烈了，还是太过激动了，然则不消片刻，他便继续说道：
“那夜，祖父谢濂进宫后就再没回来，谢家众人也全家被屠戮殆尽。历少帅，你知道他们一个个的惨叫声我全听在耳朵里，我恨不得和那群畜生拼了，哪怕当刻死掉也比苟活到现在要好！但我知道我不能出去，我出去的话，谢家就真的连个他们叫魂的人都没了。”
“你一定很好奇，连远在北川的本家都没能幸免，我和老头子怎么逃过去的。”
历良摆了摆手，示意长夜不要再讲下去了，不过谢长夜似乎根本没看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道快要滚到桌底下，才堪堪止住。
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右手还拿起筷子在锅里挑了几下，看看里面是否还有羊肉了，藏在桌下的左手却紧紧的握着，滴滴鲜血更是顺着指甲留下。
“我和老头子蹲在茅房里，准确点来说是粪坑里，任凭那些人再聪明也找不到我们，哈哈，哈哈，真的好臭啊，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臭。”
“这饭吃不下去了，少帅我先回去了。”
言罢长夜就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去，根本不在意历良是否同意。
这时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生生将其按下，身高八尺有余的历老将军斥声喝道：
“慢着，你坐下！”
历老八，一手缔造的西楚军，随神武皇帝南征北战，得“护军”功勋，可就因为替谢家说了一两句话就整个部队被发配驻守西域孤夏城，长夜父子也是多亏了历老八的收留，才能苟活至今。
长夜看到老将军手掌依旧放在自己肩上的站在自己身旁，就想起身行礼，他对这个老将军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尊敬。
不过历老八强而有力的手并没有让他起身，转而怒目着自己的独子，历良。
“历良你这是纵容他去送死！”
温文尔雅的历家少帅此时眉头扭成麻花了，本来一切都搞定了，怎么自己老爹忽然跑了进来，事情一下有些难搞了。似乎做着极为艰难的决定，长夜不想理睬这些，作势还是要走，哪晓得历良竟然站了起来，怒道：
“坐下！违命军法处置！”
无奈长夜只得静静的看着历良一言不发，而历良只顾眉头深锁、低着头思考。
过了许久，历良盯着谢长夜说道：“谢长夜听命，现升你为总旗前往帝都查明漠北奸细行踪，万事不可鲁莽，切记不能暴露身份。”
长夜一脸吃惊看着他，一时间没搞懂他的意思，愣在原地。
然而一会儿也就反应过来，直是摇头拒绝，说道：
“你知道我去帝都做什么，我是个‘浪人’，这个职介的存在就会连累西楚军！”
“这是军令，违令者斩！”
历良说完身子一软，往后背上一靠，没有再看谢长夜。
历老八随意的坐到了长夜的身边，拿起他的筷子在锅里捞着羊肉，缓缓的说道：
“西楚军已经被逼驻守漠北十年，一切都是自给自足，那昏君也不能拿我们怎么办，就算你被发现，顶多怪我历老八一个‘任人不明’的罪名，那算个屁。”
“可是”
长夜还想再说什么，立马就被历老八打断了，“快滚，别在我眼前烦心，要是真不想拖我们下水，就好好的隐藏身份！你要是再说什么我现在就把你绑了送给察什科部落族长当女婿去。”
“小兔崽子，到了京都，你就是‘武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浪人’了。”
长夜是罕见的双职介，还都不算低。
长夜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在单膝跪地，“长夜领命。”随即起身离去。
历良看着长夜果断走出帐门，过了良久才缓缓低声的说道：
“父亲为何放任这小子回到京都？他只要行动必然会暴露身份，到时候必定牵连西楚军！”
历老八没有立刻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待嘴里的羊肉咽下，这才端起酒杯说道：
“西北的羊肉是不错，不过还是比不上家乡的醉螃蟹啊。”
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历良没有了之前的矜持，“父亲”
“你知道这群南部的蛮子怎么就心甘情愿的跟我在西北，一待就是小十年吗？”
“靠的不是什么狗屁的荣华富贵，是他娘的，道义！”
历良欲言又止，似乎想要极力的反驳，不过在历老八站起来之后，还是没有说下去。
在出帐前，历老八回头说道：“帝国也就剩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打的了，他李镇还敢动我西楚军的话，尽管来。”
“历良，明日开始你去草原找塔卡尔的可汗，找不到不要回来了。”
“诺。”历良起身蹲下，一滴汗珠流过脸颊滴落。
帐外的历老八看着一摇一晃远去的长夜，不由叹道：
“长芳，你个书生倒是生了个小匹夫，我有时候都在怀疑咱俩是不是抱错小子了，哈哈哈。”
夜色深沉，几只乌鸦在天空盘旋，清冷的月光照着墓地，显得尤为的渗人。
长夜拿着一壶酒静静的坐在墓前，说几句话喝一口酒，转眼已泪流满面。
“老头，最后还是你狠，你说你都这把岁数了，干嘛管那么多，还要找那历良，让人家难做。”
“你说过了那一劫是咱爷俩的福气，就该好好的过日子。”
“可是！我不服！”说罢，长夜又狠狠的灌了一口，双眼通红。
“我才不要什么狗屁荣华富贵、现世安稳呢。我在地球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怕第二次吗？”
“我就想找到那些人问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们，为什么要一个不留，这么狠！”
长夜哈哈大笑，像是特别好笑的事情一般，笑的泪流满面。
“我就想去问问。”
忽地酒壶碰下了墓碑，“老头，这最后一口酒，给你。”
酒缓缓的洒在墓前，长夜艰难撑起身子，脚已经微微的发麻了，他从黄昏已经过来了，一直坐到了深夜，终于也到了动身的时候。
“老头，我走了，尽量早点回来看你。”
笑声悠长，略带凄婉。
蓦然转身，未在回头。
谢长夜，今岁二十三，目的地，此去帝都，再回已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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