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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寒夜 第二章·杀人者

小说:飞雪寒夜  作者:杨某人  回目录  举报

骨瘦如柴的少年掂量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七拐八拐消失在雪花覆盖的街道。

苏州城除了生活着饮酒赋诗的文人,还生活着一群手艺高超的窃贼。志向远大的窃贼谋的是天下、想的是权位、图的是千秋万世,而这群孤儿组成的小贼只求吃饱穿暖。

弱小的人会抱团取暖,形成狼群一样等级森严的群体,头狼便是技术最好的阮大成。

阮大成很欣赏面前这个少年,看起来像一根竹竿,手脚却出奇的麻利,常用“杀人于无形”赞誉无色无味的毒药,也应该用“偷钱于无形”赞誉少年的技术。他收下钱袋,按照规矩自己可以拿三分之一,可手心一碰到钱袋,一股寒意流露眼眸。

天底下流通最广的不是金银,而是荣州纺织厂制造的极为细腻的布料。偏偏在苏州这地界用的是粗布,谁让苏州文人看不起荣州商人呢?

敢光明正大用这种钱袋的一定是荣州人,说不定正是杀害自己朋友的杀手。

阮大成打定主意要一探究竟,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豁出这条命也要报仇雪恨。

“钱袋子的主人去哪里了?”

“大概是苏北青楼的方向,穿青色衣服的女子。”

阮大成将分文未取的钱袋子扔给少年,交代了遗言。

“院子的枯井里有十几年来偷的钱财,我回不来了,你分给兄弟们。记住,我可以死,规矩不能坏,以后十八层地狱相见不好交代。”

阮大成走了,爱财如命的他看了眼枯井,视线向上移,拂去芭蕉叶上的薄雪,想起八月份时翠绿如玉的样子,叹息以后看不到了。他喜欢八月份的苏州,苏州河飘着一层浮萍,两岸开着各色花朵,全然不像冬天这样白茫茫一片。

用身上所有的铜钱买了屠户砍肉的刀,藏在怀里,很是冰冷。

很多年前的八月,他刚刚成为贼头,整天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手底下的小崽子也会送来十几个钱袋子。直到有一天不速之客的到来。

“谁是阮大成?那个躺在摇椅上等死的,问你话呢?”

“我就是。”

“原来你就是他们的老大,跟你谈一笔生意。”

生意?荣州人挂在嘴上的词。

跟贼谈生意?看样子绝对不是好人。

“你的人偷了钱,这也是靠本事吃饭,我不该多管闲事。但那笔钱是刘大娘给孙子买药的,是救命钱,所以必须还回来。”那人扔出七八个不同款式的钱袋子,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当然,这是一笔生意,肯定不会让你亏本。这些钱袋子里有不少银子,至少是救命钱的十倍,就算你们苏州人不会算账,也该知道这笔生意只赚不赔。”

阮大成糊涂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眼前这个人绝对是傻子中精品。贼不会做生意,但能分清楚钱多钱少,于是他收下的飞来之财。

之后的日子,那个人总来打搅。

“阮大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怎么连邻居的钱都拿?”

“阮大成,青楼女子也是苦出身,何苦为难她们。”

……

“大成,我没钱了,借我几两银子,十天后还。”

“大成,青楼女子太可怜,我又是个菩萨心肠,一不留神又变成穷鬼了。”

“大成,我捡了个儿子,青楼的姑娘们可喜欢他了,不幸的是花销翻倍。”

听到这句话,阮大成终于忍不住了,脱下鞋子砸在他脸上,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你也配当爹?从古至今,哪有带着儿子逛青楼的,下次带上我!”

朋友。做贼的人不应该有朋友,那些高风亮节的文人都懂得靠出卖朋友攀上高枝,自己这种受人唾弃的小人更是为了二两银子背后捅刀子。可是,阮大成真心觉得他是值得深交的朋友,不为别的,只因他做任何生意从来没亏待过自己。

想了一路,不知不觉走到苏北青楼。

曾几何时,一个不敢走在阳光下窃贼、一个千金买笑的登徒浪子、一个身世可怜的孩子欢聚于此,通宵达旦,纵情饮酒,放声高歌。女人在笑,孩子再闹,两个不该成为朋友的人手舞足蹈打着酒嗝。

一切都结束了。

他死了,准确的说,他被荣州来的杀手杀死了。

阮大成看见了那个青衣女子。

那一双很孤独的眼睛,依着栏杆看雪景。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酒肉亲。

酒肉朋友也是朋友。

苏北青楼的女子分为清倌和红倌,清倌那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作的了诗,唱的了曲,眉头一皱便有了李清照的忧愁,相比之下红倌这种卖身的女子就显得低级。

谈及女子,绕不开美女如云的扬州,哪怕是达官贵人的成群妻妾、当朝皇帝的三千佳丽,遇到扬州女子也要自惭形秽。然而,扬州遇上了苏州,胜在了容貌,却输在了才气,谁让人家奏的是乐师章明谱的曲,唱的是词人柳七填的词。

笛子述说竹林深处擦肩回眸的初遇,埙吹奏出渡口别离的惆怅,二弦琴是独坐高楼追忆过往的悲凉,最后一位女子含着一片柳叶宛转悠扬。

“悲莫悲兮生别离,章明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谱出这样的曲子?”

眼泛泪光的年轻文人端着香茗,饮下一口,方知凉透。

时至今日,章明难以承受死别之苦,留下孤弦难鸣的二弦琴销声匿迹;柳七葬在苏州河畔,日夜听着流水潺潺。很多人将二人忘却,舞台上浓妆艳抹的女子却铭记在心。

妓女生来低人一等,不过是男子的玩物,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她们成婚,谁又会放弃功名利禄为她们写词?可惜,这样的人都已不在。

“我爹很喜欢逛青楼,他穷的叮当响,就编造出章明和柳七的风流韵事博她们开心,省了笔开销不说,晚上还能享受鱼水之欢。后来他认识了姓阮的朋友,两人挥霍无度,喝的酒都够灌满苏州河。”

念青拿着棋子在棋盘上摆放,刚才不觉泪流的年轻文人以为是某个神童在下围棋,端详了片刻后摸不着头脑的离开。

“我爹不懂围棋,他觉得老谋深算的权臣才下围棋,于是他借着棋谱和棋子改变了玩法。”念青双手摊开,把棋局露出,“就像这样,五颗黑子或白子连在一起就是赢了。”

青姑娘并没有两眼放光,称赞或是贬低,很多年前她就陪他玩过。

纤纤素手捻起白子,落在四颗白子的尾巴,长着丹凤眼的女子熟稔的将棋子收到手心。她坐在念青对面,身后跟着姿色各异的女子。

“诗诗娘、虫虫娘、红药娘,以及各位娘亲们好。”

“小滑头,你家爹爹去哪了?”

“哪里有数不清的美人,他就在追寻的路上。”

“这没良心的,走了,也不说一声。”

诗诗装模作样的叹息,猜测那个登徒浪子估计正躺在扬州女子的怀里。铁打的青楼女子,流水的寻欢男子,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什么好留恋呢?或许是因为他总爱带一些首饰、发簪、甜点,或许是他总爱编造章明和柳七的故事,或许是他总爱为自己出头。青楼女子被官宦子弟羞辱再正常不过,他又何必一一次挡在自己身前,把那些仗势欺人的家伙打的鼻青脸肿像个猪头,最后嚣张的喊,“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真是个怪人,让人心生喜欢的怪人。

“诗诗娘,陪我下棋可好?”

“老规矩吗?”

“不了,我才七岁,对你脱衣服的样子没兴趣。”

诗诗用手帕掩住口鼻,发出“咯咯”的笑声。

棋子落在棋盘,围成圈的姑娘各自出谋划策,全然忘记了还要接客。

管事的人也不爱管这些女子,苏州下雪了,每个人都该乐呵乐呵。他始终留意站在栏杆处的青姑娘,国色天香谈不上,身段也算妖娆,迷人的是那双眼睛,很孤独。

青姑娘站在栏杆处,听着身后女子笑语盈盈,觉得自己应该做青楼女子,那样就可以陪在他身边。输了棋脱掉衣服或许会羞愧,转念一想看到自己身子的是他就会暗自欣喜。过去不能重来,人死不能复生,还有怎么比这更悲伤的事吗?

雪花落在鼻尖,带来凉意的同时伴随着血腥味。

常年沾血的东西会有血腥味,而这股味道是牲口的,估计是某个屠夫走过了青楼。

就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察觉到血腥味中的杀气。

想要一刀取人心脏的杀气。

“唉,又输了,若是平常,早就脱得精光了。”诗诗托着腮帮,没好气的瞥了眼身后的姐妹,“都管你们瞎指挥,本来是能赢一局的。”

“诗诗娘,我爹不在了,也不必害怕揭他老底。其实这种棋有缺陷,那就是——执黑必赢。他说‘女子肤白貌美应该用白子’都是骗人的,目的就是执黑先走。”

“怪不得!可恨的家伙,下次来酒水价格翻倍。”诗诗气愤的握紧白嫩的小拳头,扭头到处找人撒气,无意中撇了眼空空荡荡的栏杆处,“小滑头,带你来的姑娘去哪了?”

念青头也没回,把棋盘上的棋子分开,说道:“再来一局,我教你必赢的方法。”

青楼内管事的人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活生生的人能被一阵风吹到楼下,一定是眼花了。

街道上无人注意白雪中流过一缕青色。

苏州城外。

身着旧衣的文天向捧起一盏温酒,敬天地茫茫。

前几日初到苏州,走过巷、观过桥、礼过佛、转过塔,风雪掩埋二十载光阴,消失于天地间的人太多,留下姓名的人有太少,该怎样证明自己活过?他没有答案,天地也不会给他答案。这便是文人的通病,想着流芳百世,在历史的长河里崭露头角。

他放下酒杯,轻捻细雪,含在口中。

苏州的雪很湿润,从喉咙流经肠胃。

走过一个青衣女子,吸引了他的目光。按照男人的审美,女子模样算不上倾国倾城,甚至有些平庸,值得称赞的也就是肥瘦均匀的身段;按照文人的审美,女子浑身上下散发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仔细端详一番,才发现那双很孤独的眼睛。他从那双眼睛中看到历代星辰的消亡。

女子远去。

紧随其后的是面像不善的男子,他的双手揣在胸口,似乎是偷了珍贵的宝玉怕人发觉。文天向忽然想起来初到苏州时,正是这个男人撞了他一下,钱袋子才会丢失。若不是苏州人崇敬文人,而自己刚好写出名动一时的“人生自古谁无死”,在苏南酒楼绝对会因为吃霸王餐遭到痛打。

看那青衣女子的衣着应该是荣州人,估计窃贼正是盯上了这一点。

思前想后,文天向决定偷偷跟在二人身后,待那窃贼下手之时大喝一声,既能吓退窃贼,又能得到女子的青睐,真是一举两得。

风雪很大,行人逐渐稀少,雪地上只留下三个人的脚印。

女子停步,转身,往回走。

男子踉跄,准备掏出怀中的斩肉刀。

两人擦肩而过。

女子继续走,抬头看了眼天色,估计回到苏州城已是傍晚。

男子止步不前,手紧握着刀,却再也掏不出来。

文天向察觉到事情不对,紧盯着一动不动的男子。

雪地里盛开了一朵红色的花,阮大成瞪着大眼,才明白那道转瞬即逝的光是一把剑,撕裂雪花的同时似乎也划过了咽喉。伸手一摸,果然热血喷出。

不过,阮大成还是猜错了,那道剑光不止划过咽喉。

青姑娘裹紧了衣衫,想不到组织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行踪。

文天向颤颤巍巍的靠近阮大成,一辆马车急速驶过,震荡起满地积雪,震落了一颗头颅。

人总要死的,阮大成的名字不会留下。

天色渐晚,昏黄的色调朦胧苏州河两岸。

雪已停,风未停,将一缕青衣吹上苏北青楼的二层。

等待许久的念青收拾好棋子,转过身,看着半张脸沾染光晕、半张脸陷入昏暗的青姑娘。

“你杀了谁?”

“杀了想要杀你的人。”

念青一怔,想不到青姑娘根本不打算掩饰,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藏着掖着。

“佛光寺初遇之时,我就知道你有一把剑,可是我猜不出剑藏在哪里。”念青模仿老爹调戏良家妇女时专用的笑,“你拔剑的时候不怕裙子掉下来吗?”

这次换青姑娘一怔,她的剑很快,杀人时血迹不会粘到剑刃,所以血腥味很淡。

一个能闻出自己腰间淡淡血腥味的孩子,究竟见过多少杀人不眨眼的人。

“苏州城不安全,我带你走。”

“趁着雪停,今晚就走。”

天底下有太多误会。

青姑娘误以为阮大成是杀手组织的人,马不停蹄的带着念青踏上逃亡之路。

天底下有太多不如人愿的事。

夜里,大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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