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该是送新娘给河伯的日子了，据传皇上已征选了十名貌美如花身世清白的少女，秘密安置在某处，只等今日在黄河边举行隆重的祭神大典后，让河伯随意挑选。
满城的人都起得特别早，走路的，骑马的，乘车的，都向黄河边涌去，谁也不想错过这旷古未有的奇事。
杨戬倒显得悠闲起来，清晨到客栈外面散了会步，听了听人们争相出城的议论。
他今日一身黑色棉质合体长衫外罩同色绉纱，腰系暗云纹腰带，内衬灰色中衣，这一身装扮，浑不似平日白衣胜雪飘然如仙的感觉，倒显得沉静又带几分萧索。他算算时间琼枝也该醒了，便慢慢踱回客栈。
正在擦桌子的堂倌见他进门，热情地招呼道：“哟，爷回来啦，刚才老板正说您呢，爷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杨戬一头雾水。
堂倌的口气里毫不掩饰着羡慕，“爷家的女眷嫌小店的早餐太粗陋，一大早亲自下厨，乖乖，手艺那个巧，我们家老厨子都佩服得不得了。”
敖红自己是了解的，娇公主一个，难道是琼枝？那么说她早就醒了。杨戬悄悄上楼，在走廊里就听见了琼枝和哮天犬的声音，只见房门半开着，琼枝正往桌子上摆了满满的碗碟，碗碟里盛着各式各样的点心，哮天犬爬在桌沿上，嗅嗅这个，又嗅嗅那个，涎着脸问琼枝，“这个有股特别的清香味，没吃过，叫啥？”
琼枝道：“马蹄酥。”哮天犬又问：“这个淡黄的呢，我也没吃过。”琼枝道：“绿豆黄。”哮天犬嗅到一碟包子那里定住了，贪婪地猛吸一口气，眼睛跟鼻子皱一块了，“这包子是肉馅的吧？可是这肉咋就那么香呢？”
琼枝笑起来，“这馅是特别讲究哩，要取那三肥七瘦的猪肉，绞成肉蓉，加入姜末，再分几遍加入酱油、骨头汤，每加一遍，都要均搅上劲，再把那经过鸡油炸透了的笋丁切成碎末拌入，最后加入葱花和香油，才算成馅。”
哮天犬听着听着，头已经埋到包子上，就差舔一口了，琼枝用手指头点了点他脑门，笑道：“馋狗儿，等二爷回来再吃。”哮天犬扭过头来讨好地看着琼枝，“琼枝姑娘，都说你长得像嫦娥，我看，要是嫦娥像你就好了，又和善，又手巧，又对主人好……”
哮天犬没说完，他看到琼枝目光飘到了门口，自己也一回头，发现主人走进来了。自从那一梦中知道了琼枝的来历，杨戬面对醒来后的琼枝，不知她记起了多少，心中无底，竟有些不自然，只好说：“一顿早饭弄那么丰盛，太辛苦了。”
琼枝倒大大方方地看着他说：“二爷今日要办重要的事，琼枝帮不上什么忙，做点好吃的还是可以的，既然琼枝决意追随二爷，人尽其用嘛，二爷就不必客气了，坐下吃吧。”
杨戬看她神色如常，便试探着问，“昨夜休息的还好吗？”琼枝瞥了他一眼后，垂下眼帘，略带羞怯地抿嘴笑道：“好呀，还做了一个好梦呢。所以今天很早就醒了，精神也特别好，就起来做早餐喽。”
“什么好梦啊？”哮天犬插嘴道：“你要是天天做好梦，那我天天都有肉包子吃。”
杨戬不语，只顺着哮天犬的话用眼光探询地看着琼枝。她究竟记得多少呢？琼枝揉着辫梢，想了想，咯咯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梦到二爷发誓说：不论怎么样都不会丢下琼枝啦。二爷，是不是呀？”
她似是不经意地一问，却也不要答案，伸手打开汤钵，去盛那里面熬得热腾腾的薏米红豆粥，“大家坐下吃吧，别凉了，我去隔壁叫下四公主。”
杨戬心中顿时雪亮，玉树说的没错，那本是琼枝的梦，她听得见也看得见，但是琼枝比他想象得更聪明乖巧，她明白，却不点破。他接过琼枝手里的粥碗，“四公主累了，让她多休息一会。”
琼枝又是嫣然一笑，“好，听二爷的。”琼枝比嫦娥爱笑多了，杨戬看着她的笑容微微发愣，这就是玉树所说的自己心目中嫦娥的模样吗？原来自己内心，一直期待温柔又爱笑的她？不，他又赶紧提醒自己，琼枝既不是嫦娥也不是玉树，她现在是她自己，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绪的凡人。
“谁说我累啦，这么多好吃的我怎么能缺席呢？”随着一声娇笑，敖红走了进来。杨戬立刻迎了上去，“胡闹，你……”敖红自顾坐下来，“怎么啦，我也要去看河伯娶媳妇。”
杨戬不由分说，“身体没养好，不许去。”琼枝递了一碗粥给敖红，又夹了块枣儿糕给她，“四公主，吃点东西就有精神了。”
敖红拉着琼枝的手，“真想不到琼枝妹妹厨艺这么好！”她喝了一口粥，想起了什么，便笑道：“让我猜猜，是真君煮的粥好喝，还是琼枝煮的好喝？”
琼枝奇道：“怎么，二爷也会吗？”敖红点点杨戬，“他呀，是看人的，比如说我，就只有眼馋的份。”
敖红的话让杨戬忆起了昔日真君神殿的事，心中一软，刚才那严厉的表情化为乌有。这时琼枝却说道：“四公主，我知道二爷为什么不让你去，他是想让你留下保护我呢，我是个凡人，什么法力也没有。”
杨戬心中一动，琼枝果然善解人意，便向敖红道：“我确有此意。一来你们两个年轻姑娘太惹眼，二来留下琼枝一个人在客栈，我也不太放心，再说你也要多休息，更不宜动武。”敖红只好扁着小嘴不吱声了。
敖红把杨戬和哮天犬送到客栈外，杨戬忍了半天，到底还是忍不住悄悄问敖红，“你为何绝口不问我梦境中的事？”
敖红看了看他，柔声道：“真君觉得有必要告诉红儿的，自然会讲，真君不告诉红儿的，多问也是自寻烦恼。放心啦，我会照顾琼枝的，不管她是谁。”
杨戬望着敖红坦率而清亮的眼睛，嘴角上扬，颇似玩笑地感慨，“杨戬这辈子怕都还不清四公主的人情了。”敖红也不以为意地轻轻一笑，“你好好的，就是还清了。”
黄河岸边很久没这么大场面了，几万修河堤的民夫今天全不出工，都爬在河堤上看热闹，加上城里出来的人，那宽达十余尺的河堤都不够站的。
临河边的一大块空地上，已垒起一座高台，士兵们绕着高台围成了一圈，盔甲鲜明，刀枪林立。
靠河岸泊着一只高桅大船，船身全部新漆过，桅杆上高高挂着八盏大红灯笼，船舷四周扎着红色的绸缎，船舱窗格上点缀着五色花朵，好一派喜庆的装饰，那自是送新娘的喜船了。人山人海中还有两只特别的队伍，一是乐队，都已披挂红色绸带，备齐了铙儿、磬儿、鼓儿、笛儿，二是僧尼，都已准备好诵经唱喏。
随着兵马大元帅张世充在卫兵的簇拥下，头戴长翅官帽，身着朱色朝服，腰挂锦绶，足蹬皮履，滚鞍下马，缓步走上高台落座，祭祀大典正式开始了。
第一场仪式由几名士兵扛着两头肥羊和馒头果品等物，在庄重的乐声中走到河边，高唱“敬黄河河神，望神灵庇佑。”将祭牲物投入河中。
第二场仪式是放河灯，用蜜腊把底烫结实的纸船、纸灯，放入河渠里任水漂流，在放河灯的起点，僧尼们鸣锣击鼓，念念有词。
第三场仪式就到了人群最翘首以盼的，张世充元帅起立宣布，“迎新妇登船。”
十名身着新娘大红喜服的年轻女子被一左一右两个喜娘搀扶着，被士兵押送着送到空地上来，大概是为了让河伯看清楚容貌，都没遮红盖头。
顿时人群里响起了嚎哭声，“我可怜的女儿啊……”一声感染了一声，都是这些女孩子的家人，哭得肝肠寸断，那十个女孩子也跟着大哭起来。
张世充大怒：“谁敢再哭，扰乱国家大事，以误国之罪斩首示众！”
女子们哪见过这样场景，吓得秫秫发抖，连站都站不稳了，有几个女孩子已吓得晕了过去。
这时候，一个清晰又动听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从空地外响起，“大元帅息怒，这些女子见识浅薄，不懂得为国分忧，真是可悲可叹。小女子情愿嫁与河伯，宽圣上之心，解汴京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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