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距离，一百米。”蓝牙耳机里的声音是施耐德的，冰冷冰冷让叶烨联想到了地球两极的坚冰。在图书馆控制室的三人通过诺顿馆附近仅存的摄像头观察情况，剔透冰蓝的少女身影通过全息投影漂浮在大屏幕之上，眼底里不断闪烁庞大的数据洪流。
“75米。”
叶烨紧了紧握住刀柄的右手，身上的礼服在刚才就已经解开了纽扣，在热浪中上下翻飞，发出猎猎的声响。
在龙王对面站着又热又难受，火幕耀眼得仿佛超大号的LED灯开到了最大功率，叶烨只能眯着眼睛看，他心说这样的情况下要是有一副墨镜是不是会好很多呢，起码被烧成炭的时候还能看看龙王的尊荣，三生有幸有没有！
不过距离越来越近，康斯坦丁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一开始虽然能看到他的方位，但看见的只是一片巨大火幕，在没有月亮的夜里火红明亮的像海上指明灯一般显眼，但后者象征生的希望，前者却是火红的死寂。
“50米。”
这个距离叶烨已经能够完全看清对方了。伴随着火幕袭来的滚滚热浪，像是你把头直接伸进篝火里一般。可奇怪的是这上千摄氏度的高温怎么没把他给熔化掉。
“这就是……龙王？”叶烨心里一宽，紧绷着的肌肉霎时间松弛了不少，疑惑雨后春笋般地在他脑袋里钻出。
龙王的真实面孔……或者说他原本也不长这样？叶烨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但他视线中龙王就长这样——比自己还矮几个头，一副半大小孩的模样。脸儿小小的，透着稚气，眉色淡得像樱花花香，那对明亮的眼睛黑得匀称，眼神却空荡荡的无神，身上不着片缕。
叶烨分不清扑面而来的热浪是火幕的温度还是龙王身上的滚热，但看对方近乎透明的肤色，叶烨觉得老天似乎给他开了个颠覆三观的玩笑。
“哥哥……哥哥……”少年的声音飘飘渺渺，跟着热气一块钻进他耳朵里。
这不就是个跟家里人走丢的小屁孩么……叶烨忽然觉得身上的肌肉一下子全部放松了，眼前的这个少年个子不高甚至还偏娇小，和印象里龙王毁天灭地的形象完全不搭……要是用打比方的方式去解释的话，那就是世界上某天中西方的文化互换了，金发碧眼的女人脸上带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穿着汉衣冠，出嫁时大红帷帐；而黑发黑瞳的男男女女相遇时相视一笑，大方地相互拥抱行贴面礼——那个画面想必是非同凡响的诡异。
这时叶烨听见了蓝牙耳机传来施耐德的最后一句话：“35米，叶烨专员，很抱歉我们无法再继续提供援助，但学生已经抵达现场……”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憋出了一句“祝君武运昌隆。”
联系被迫中断，高温灼化了蓝牙耳机内部的小零件。
可他依旧安然无恙，顶多只是觉得有些热。
“……”
康斯坦丁将他也纳入火幕里去了，在上千摄氏度的高温下他屁事没有，仿佛四周的废墟只是个笑话。
叶烨暗自打量着康斯坦丁……这小屁孩跟寻常的孩子也没多大异同，只是脸色肤色过分的苍白，因为太过瘦削而肋骨毕露……只是这种苍白却像是在水里泡久了的那种死一样的苍白。
康斯坦丁没有别的动作，甚至连头都没抬，单单地一味往前，在即将碰到他的时候右转，巨大的膜翼在他鼻前划过，同时响起的还有少年迷茫的呼喊：
“哥哥……哥哥……”
“这是哪门子的蠢蛋龙王……”叶烨心想，作死般地横移一步挡住了康斯坦丁前进的路线。
康斯坦丁停住了，第一次抬头。
叶烨感觉热浪突然变得一隐一现了，频率让他联想到了这少年胸膛里那颗正在跳动的强健心脏，滚烫的象征权与力的龙血就是在这么一具瘦削身子里流淌着，仿佛那不是血而是燃烧的酒精。
康斯坦丁怔怔地盯着叶烨，看了几秒钟。
“我不找你，我找我哥哥，你看见他了么？”他问，声音依旧是忽远忽近的梦幻。
叶烨瞳孔一缩，低头看他，却发现那对黑曜石般黑亮黑亮的眼睛已经化作了闪烁淡金的黄金瞳，只是那对黄金瞳里交错的纹路支离破碎，像一个个没有规律的破烂符号，又像被击破的玻璃一般随时会掉落碎成一地的玻璃渣儿。
“见过么？”少年重复。
叶烨下意识摇头，然后问：“你认识……我？”
康斯坦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露出了足以称之为诡异的狐疑表情。叶烨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这种神情的变化，心情有点微妙，但又猛地想起来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屁孩从人类从未记载过的远古就一直存在着了，执掌火焰的最高王座，站在众生之上，人们高呼他的名，全然都是狂热。
他的黄金瞳本该古奥威严，但现在却像个死小孩一样卑贱。
一秒，两秒，三秒，很多秒过去。
他又全身紧绷了起来，不管两位现在再怎么像个人，他本来也是个手握权与力张牙舞爪的怪物，普通人面对怪物就只能逃，他也想逃，但是不能。
真像是个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认识……”康斯坦丁幽幽地开口，“我认识你，哥哥也认识你，我们都认识你。”
“你这种老朋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我可没见过你……”叶烨想这么说，但面前是龙王，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会不会是你认错了？”
康斯坦丁近乎秒回：“没认错……我相信你了，你没见过哥哥，你和我一样。”
少年换了个方向走，这一次叶烨没再挡路，龙王和他擦肩而过，康斯坦丁的身体滚热，膜翼近乎贴着他的脸过去。
他回头看着康斯坦丁渐行渐远的背影，“你哥哥不在这！”
少年头也不回，继续走着：“你这次是在骗我。”
“nmd，我没有。”他回答。
“你又骗我了，我感觉到哥哥就在这。”
“那你知道你哥哥长什么样么？”叶烨又问。
“不记得了。”
“那你怎么找？”
“靠感觉。”
“……谁找哥哥顺手把一所学院夷为平地的啊？”
“大动静能让哥哥知道我在这。”
“nmd，为什么！”
叶烨受够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了，而且这种聊天对阻止康斯坦丁的前进一点用处都没有。龙王有极强的目的性，反正就是“不管怎样我就是要去找哥哥”的感觉，让他无从下手。
……
“叶烨和龙王没有交战，他们……擦肩而过了？就像在马路上碰到的陌生人，虽然他们也不认识和陌生人差不多，不过混血种和龙族自古以来就是死敌啊？他们不应该争个你死我活么？”古德里安目瞪口呆地看着监控画面。
“不，不对，龙王不高兴了。”曼施坦因指着监控画面，火幕之中的黄金瞳变得汽灯般耀眼，然后火幕跟烟花爆炸似的炸开了。
火幕炸开火柱飞溅，叶烨就地一滚躲过一束通红的火柱，后者一直飞到了老远，七八秒之后才听见爆炸的鸣响。
无独有偶，难以用肉眼看清的火柱朝着四面八方溅射而去，有的熔断了水池的大理石雕塑，有的没入了废墟引起更加彻底的毁灭，这画面看起来像是末日，叶烨心想如果几百万年前那群可怜的恐龙们真的是被陨石所灭绝的话它们临死前看到的应该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漆黑的夜空突然燃烧了起来，下起了火柱雨，震撼得喘不过气。
难闻的焦臭味和缺氧带来的窒息席卷了叶烨整个脑袋，他的双眼同样闪烁着金色，晦涩的龙文编制成了一个堪堪能将他自己笼罩的领域，火柱触及领域后冰雪消融般地湮灭。
“戏剧开幕了。”通过蓝牙耳机，和伊利诺斯州相隔万里的苏恩曦听见了老板的低语。
同样听见这句话的还有不远处的酒德麻衣，瞄准镜中包裹康斯坦丁的火幕瞬间如花绽放般爆裂，随之溅射的火柱每一丝都是上前摄氏度的极热之火，空气扭曲着仿佛被灼烧，发出嘶嘶的灼烤声，血红色笼罩大地好比万鬼嘶吼的地狱前庭。
她第一次看见了火幕之下龙王的真容，和叶烨看到的一样，那是一个半大孩子身披巨大膜翼的扭曲形象，可感受却迥乎不同，叶烨觉得那只是个和家里人走丢的死小孩，但酒德麻衣却觉得那是个引颈长吟要吞噬世界的真正怪物。
鳞片从皮肤底下倒刺而出，殷红的血液被高温蒸发，刺眼的黄金瞳带着易见的暴怒，用肉眼看这就是个怪物。
可定义怪物与人的标准从来都不会被谁掌握，人可以是怪物怪物也可以是人。
“其实我们看到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真实世界早已满目疮痍，遍地都是看不见的血与泪，破败不堪，废墟上燃烧铁与火。”老板的声音极轻，像是真的怕吵醒什么毁灭世界的怪物，却又像一柄重锤砸下，落在酒德麻衣和苏恩曦的心脏上。
……
叶烨眯着眼看漫天的火柱，多少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婚礼那天闭幕的烟花四溅也这么美。
他清楚公孙红缨大概是带着绘梨衣下山去了，那傻妞估计连目前是什么一个情况都搞不清……不过也好，傻白甜公主只需要负责幸福就够了，剩下的困难就交由她的骑士来面对就好。
人这一生总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只不过他的人生路上绊脚石特别多，不过绊脚石终究是绊脚石，小的一脚踹开就好了，至于大的就翻过去吧。
有些人能退，有的人退无可退，叶烨是第三种人，大概是能退但不想退。
记得结婚后绘梨衣有天在网上学到个新词，问他说简单的幸福是什么。他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捏了捏对方的脸。
不开心的时候有人抱着，无聊时能一起坐着聊天，一起牵着手去逛街，巴拉巴拉一大堆，最后用一句话结尾：会因为他的一句我爱你,而笑了半天。
绘梨衣似懂非懂，只是点头，问爱就是幸福么？这个问题叶烨也不好答了，只是打了个哈哈搪塞了过去。
不过其实幸福啊……其实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有的人因为可以吃上一顿饭就感到了幸福，而有的人却因为拥有更多的钱而感到幸福。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么？幸福是唯一能够满足人所有需求的情感，因为它美好得仿佛不存在于世。
绘梨衣幸福么？叶烨觉得那傻妞的幸福大概就是简简单单吧，她的世界只是玩具番剧还有自己，多好。
他凝神看着毁天灭地般的场景，反手握刀，以下而上劈砍分开一道火柱，“绝对权”终止，叶烨眼里闪烁着的除了灿金还有另外的一个窈窕身影。
“既然已经成为了别人世界的一块拼图，那就得好好珍惜自己的命啊，因为它现在……可不单单只是你一个人的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叶烨的“灵”在火光下瞬间放大。
言灵·绝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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