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虫鸣,斑驳的阳光稀稀落落,没有风。
林明睁开双眼,出乎意外的,看到的不是熟悉的校园场景。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疑惑,打量着周围环境。
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直入天际的高大树木,苍穹像是罩在樊笼里,疏影流光,看不真切,蔚蓝色的天空棋盘一样被纵横分割开来,视界只剩下了深蓝和纯白交织成的零星碎片。
“这是……”
林明右手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却蓦地抚住了额头。
空气里夹杂着泥土和落叶的气息似是被发酵了许久,散发出浓郁腐朽的味道,逼仄的幽深空间看不到尽头,昏沉沉的,让人胸口发闷。
耳鸣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刺激着林明的神经,几欲作呕的感觉潮水般从他的腹腔涌了上来,如同溺水的人濒死之际出现的幻觉,世界逐渐变得扭曲,整个人在巨大的旋涡当中盘旋,如堕深渊不知归处。
林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排挤出在心中暗涌的突如其来的不安,随后对目前的状态进行确认。
身体没有伤痕,衣服没有血迹,能感觉到四肢的活动,脸上有痛觉存留,没有出现失忆或是头重脚轻的症状。
眼前的一切,绝对不是幻觉……
我在哪?
为什么会在这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
绑架?
还是有预谋的恶作剧?
他不过是一介小民,平日里与人相安无事,还能扶个老奶奶过马路,绝对是个品行优良的五好青年,而恶作剧将朋友扔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这种烂掉牙的套路情节,在油兔上也没有多少播放量。
林明敢发誓,从没有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不远处,堆砌着枯枝烂叶的地面爬过一尺余长的蜈蚣,漆黑色的扁平状骈足翻开泥土,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幽静的丛林只剩下了虫鸣。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远处似有危险潜伏,表面的平静之下,隐藏着的是暗流涌动。
嗡嗡的耳鸣又开始出现,林明揉了揉有些刺痛的眼球,浮光掠影般,在尘封的记忆角落某处,有些久远的回忆当中,他搜索到了曾经广为流传的,甚至在私下里和某位同学讨论过的都市怪谈。
不同于寻常的恐怖故事空穴来风,其中却有某种不可名状的神秘力量作祟。这种力量不可抗拒,不可以被描述,只能通过流传出来的,残留着余温的只言片语进行解读。
在命运的长河中,除了一成不变的圆周轨迹,还发散出些许令人着迷的、不可思议的星辉,熠熠闪烁着名为奇迹的光芒。
某失意青年被车撞死后竟成为一方霸主,坐拥三千后宫,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某某废宅吃外卖噎死,成为了强大门派的废物弟子,狗屎运得到宝物传承,花式装逼打脸拉仇恨,迫害各路土著家破人亡。
某某某大叔被雷劈后成了没落家族的绝世妖女,装逼如风、一统千秋,风华绝代、撩完就跑,一边唱着歌,玩起了变嫁。
黑白镜下的箱庭剧变换着一幕又一幕,三千浮世绘比现实更加荒诞、比喜剧更加离奇,在荆棘丛生的藩篱上,日渐绽放出妖异的颜色。
但,理性的世界中的人类终究是理智的,任何没有证据的臆想都是纯粹的耍流氓。
这种怪谈的真实性很快被质疑,因为无法从科学角度被作证,无法被人为性地重复试验而不攻自破。
人类在最初的新鲜感过后,甚嚣尘上的怪诞成了荒诞,流言迅速归于沉寂,仅被当做一笑置之的饭后谈资,妄想学家们的创作剧本。
陌生的环境,诡异的遭遇,如同最不真切的梦境,是庄周梦蝶,亦或蝶梦庄周,镜花水月的世界里,是无法理清的诡辩莫测。
“啊!”
蓦地,一声短促的尖叫将林明的思绪拉扯回现实。
声音很尖锐,来自密林的幽深之处。
“救命!别过来!”
求救声中夹杂着十二分的惊慌,短促的音波从远方刺破茂密的树丛,清晰地传入到了他的耳中。
“是个少女,前方有危险。”
林明笃断,脑海中迅速浮现主观层面的判断结果,只是他尚且不知道前方的危险究竟到了何种程度,才会让少女如此惶恐。
去/不去
这正是林明面临的选择性难题。
去,就会遭到牵连,甚至是死亡的威胁。
不去,也不一定会幸免于难,这个幽寂可怕的环境中,所有事物都显得那么诡谲莫测,在远方幽深的黑暗之中,似乎暗藏了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似有神明在暗中窥视、监察,纵使独善其身,坐视不管,偏安一隅在佛前苦求,也可能等同于坐以待毙。
在恐怖故事里,不论人类做出哪种选择,其结果都是一样,前方是一条绝对不可能被扭转的末路,就像吐司总是涂满了黄油的那一面先落地,遇到鬼永远无法避免,死,是在剧本上已经写好了的结局。
在虚构的故事中追求真实的人,脑袋往往有问题。
可当虚幻与真实交织的密切不可分,世界变得一片混沌之际,人类的判断力和思维力或许会失格错位,被迷雾一般的障眼法迷惑,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但在经历了漫长的踟蹰无措后,理智却终归能收于线性,回归统一,做出唯一且符合正确性原则的选择,这也是智慧生物与人工智能间的异化分歧点。
真实的环境、紧张的气氛让林明再次确认了当前的状况,这里不是虚幻的世界,并非虚构的故事情节,更不是大型的恶作剧游戏。
这是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现实!
鲁迅曾说过,犹豫只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
眼下,不论是脱离现实的虚妄还是幻想,处置、解决掉迫在眉睫的问题成了当前的重中之重。林明心知自己必须有所作为,而他接下来的抉择与举动,将会影响到许多,包括他自己的生死。
在过去的日子里,林明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让他选择了规矩方圆的生活方式,处处谨小慎微,诚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狭小的空间内苟求生存,活着。
度过的二十个春秋,犹如长河一洗如镜,平静的水面上并许多无令人心神澎湃的风景,空乏单调的纸面是太多的留白。
长久以来,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或许就是一生。平淡的生活磨灭了林明生命中的跃动之火,但他对于危机的敏感度却并没有因此消退,不安分的心反而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蠢蠢欲动,在他也无从察觉的情况下虬结盘生出了许多根蔓。
他曾最喜欢的,是马克吐温的小说,少时初读《汤姆索亚历险记》,小索亚与好友哈克出海探寻宝藏并打败印第安乔,是抑制不住的热血澎湃。
“去探险吧”,寥寥数句编织出了他整个童年所幻想的愿景,背着弓箭袋,留着胡楂和长发,像罗宾汉一样,追求自由,无拘无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初至陌生的地方,面对未知的危险、急切的求救声,林明变得果敢起来,他的内心竟有了未曾感受过的律动。
“必须救她!”
他这样对自己说着,目光中闪现着坚定的神色。
不是突然爆棚的自信,不是毫无自觉性的意气用事,亦不是想逞英雄。
并非爱情故事里的勇者,仅仅是作为一名普通人。
人被杀就会死,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主角光环之类的壁油鸡,那是天方夜谭。
没有崇高的理想,没有舍生忘死的大义凛然。
有的,只是一抹尚未泯灭的善感,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不忍同类就此遇害。
更重要的是,他渴望自身做出一些改变,希望尝试不同于以前的生活方式,哪怕只有一次。
而今置身困境当中,无法摆脱,不知如何处之,甚至会朝不保夕,境况已经够惨了,现实还能更加不堪吗?
于是,他的心中有了决断。
“救下她,竭尽全力地,倘若这是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哪怕去看一看也好,不能再退缩了!”
穿过重重蒿草和灌木的阻碍,带着细小茸毛的枝叶打在身上时,传来阵阵刺痛,像是被处以水滴酷刑的罪犯,外界企图以漫长却更显无力的方式阻拦他的行动,质问他的决心。
你会坚持吗?
你还要继续吗?
刹那间,他的脑海中过电影一样浮现出种种念头。
她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前方的危险究竟是什么?
这般的鲁莽,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但,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多做考虑,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织中,他感觉自己成为了英雄,勇者斗恶龙故事里的主人公。
明明确定有危险,但他的脚下没有不迟疑。
“一定要赶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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