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盛楼有一道名菜,叫做春笋豆腐。
好吃的程度连春盛楼这三个字都是因为这道菜而得名。
想要做好这道菜,取材的讲究不必多说。
单谈掌勺的厨子没个十几年以上的熟练度,是无法将春笋的鲜和豆腐的嫩柔和在一起的。
食客们能从豆腐内吃到春笋的鲜,能从春笋里品出豆腐的嫩。
此菜能受众人追捧,也和物美价廉息息相关。
不过,如今天下大旱,这道菜便显得弥足珍贵了。
今天,春盛楼来了位重要客人,点名要吃这道菜。
跑堂的活计,忙从深窖内取出一颗春笋。
走起路来,比捧着易碎的瓷器都谨慎。
后厨的掌勺大师傅更是小心烹饪,生怕这位食客吃出春笋的不新鲜。
为此,大师傅在用料方面动了些心思。
在大火爆炒春笋后,加入豆腐前,偷偷往锅里滴入一滴由淡水深渠常年避光的白鱼熬制的鱼油提鲜。
冷水下豆腐,小火烧沸。
水沸后,盖上锅盖并用抹布围住四周。
这时,掌勺师傅会从怀里拿出一个用于计时的小沙漏放在锅边。
等沙漏滴尽后,熄灭灶火焖上片刻即刻。
若是提前掀开锅盖,鲜美味道会随着水汽消散少许。
这也是高档餐馆和老厨子讲究之处。
如此一来,这盘鲜美的春笋豆腐就完工了。
在盘内放入雕花点缀,就可以上桌为食客品尝了。
身穿紧衣的女婢,接过后厨递出的春笋豆腐,咽了一下口水。
小翠,二楼最右包厢。
女婢应声后,朝二楼走去。
她心理不断揣测,二楼包厢内的客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连尚书令大人想吃这道菜,都以没有春笋为由将其拒绝。
可现如今,她手中正捧着春笋豆腐,不禁对包厢内的客人浮想联翩。
小翠走到包厢门口时,下意识的调整呼吸后,方才敲门:
客官,您的菜品好了。
送进来!
小翠单手拖着餐盘,另一只手推开木门。
她本想进屋一探究竟,可真进了房间,居然胆怯的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只是低着头用余光探知,包厢内是两名男子,脚下穿的同是武将长靴。
至于屋内二人相貌如何,她始终没敢抬头。
小翠放好菜品,走出包厢关门时,还不停嘲笑自己如此胆小,看一眼又不会死。
木门刚刚合并,便听到包厢内有人说话。
柯大哥,只要你尝过这道菜,我保证你永生难忘!
柯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春笋,放入嘴里。
正如蒙欲所言,菜品真的是美味好吃,鲜香交错,顺滑如丝。
可这道菜越是好吃,他越是难以下咽。
怎么?不好吃?蒙欲说完,拿起筷子也夹了一块春笋。
一边咀嚼春笋,一边解释。
的确不是吃春笋的节气,不过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请柯大哥见谅。
柯良缓缓放下筷子,脑子闪过一名满脸泥土,手里捧着生红薯往嘴里塞的小男孩。
当初我们冒死闯入王上的军营是为了什么?
蒙欲脸上出现尴尬神色,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肉,笑着望向柯良。
柯大哥,来来来,吃块牛肉,外焦里嫩......。
回答我的问题,蒙欲!
柯良的冷漠恰是一根火炬,点燃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就像一名天下皆知的戏子,演了半辈子的楚霸王,戏里戏外世人惯以霸王称呼他。
戏子也分不清谁是霸王,谁是戏子?
可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真名时,体内最后一丝真实被唤醒了。
蒙欲,你看看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这是你想要的吗?
柯良说完,起身疾步绕到蒙欲面前,将其从座位上拉起。
你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对梅梅许下的诺言吗?
蒙欲突然伸手去搬柯良手腕,却被他另一只手反制。
蒙欲眼神犀利,言语低沉:
少跟我提梅梅!
柯良松开紧攥衣领的拳头,望向蒙欲被擒住的手掌,眼中含泪。
你多久没握刀了?你多久未拉弓了?
蒙欲厉声厉色回道:
这里不是战场,杀人不用刀剑,要用脑子!
柯良缓缓松开手掌,背对着他。
蒙欲,你活成了我们小时候最讨厌的样子!
说完,并未因气愤而夺门而出,而是回坐到原位。
王上要知道你变成这样,该有多心酸啊!
蒙欲快语道:
少张嘴闭嘴王上如何!现在的大夏王朝早就不是王上说的算了!
柯良如遭雷劈,表情木讷。
不可能,王上前几日亲下诏书命我去桥洲平匪患!
那是潘公公替王上做的决定!
潘公公?潘福?
对,没错就是他,没想到吧!?
这更不可能,王上绝不会让宦官当权。再说,潘福对王上中心耿耿,当年你我可都是见证过的。
蒙欲冷哼一声:知道什么叫时过境迁吗?都变了!说罢,打开酒壶盖,大口喝酒。
重重将酒壶摔在桌面,继续说道:
那次北伐后,王上逐渐开始不理朝政,终日享乐。
也是从那时开始,潘公公逐渐把持朝政。
多亏了他当年杀尽妻儿老小,还把自己给阉了,获取王上莫大的信任。
换来如今,只要是他所言,王上言之必信。
柯良基于之前对潘福的了解,还一时无法接受他会独揽朝政,会做出对大夏王朝不忠的事情。
只要潘福做出正确的决定,也是对王上,对大夏的忠。
柯大哥啊!你看看这天下,连旱三年了。除了尚京外,早就国不像国,家不像家了。
朝廷何曾颁布一条赈灾法令?有安度灾民的措施吗?什么都没有!
不仅如此,还举全国资源运往尚京,以保证王上及公卿大臣们可以按照以往的生活继续度日。
柯良沉默了......
柯大哥,你以为你是品阶低微的监门卫就能跳脱吗?
明白告诉你,尚京西边的春阳湖早就干了。
每日往你家里送的三斗水,都是军队从远离尚京之地,仍可出水的深井中打出来的。
知不知道,普通百姓想靠近深井,斩立决!
你以为你喝的水?那TM全是鲜血!
蒙欲一口气说完,缓解多年挤压下的胸闷。
长呼一口气,瘫软的靠在椅背上。
柯良望着如刚结束一场角力而虚脱的蒙欲,眼神中尽显不真实感。
我不相信,潘福如此这般,竟没人出来反对他。徐辉呢?赵志明呢?太子夏棋呢?
蒙欲笑了,笑的越发狂野。
徐辉,赵志明现在都是潘公公的忠实走狗,至于太子夏棋,六年前就被废除了。
三皇子夏源,自幼一身正气,他为何不挺身而出?
柯大哥,请你仔细看看我!我就是跟了三皇子的大旗,明里暗里开始反对潘福。
可,结果呢?秘密谋划五年,还是败露了。
三皇子被幽禁紫宁塔,少师裴大人发配南疆,太史宏大人发配西境守驿站了。
潘公公不敢在尚京杀我,一直拖到现在,终于让他等到一个借口,让我远离尚京。
你信不信?只要我前脚踏出尚京,我这条命就不属于自己了!
我现在都不清楚,我带的兵士里有多少潘公公安插的刺客。
说道此处,蒙欲伸出五指笑着对柯良说:
最少五十个!估算出人数后,蒙欲缓缓闭上眼睛。
假如生命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展开新的篇章,那么生前所拥有的一切将无任何意义。
如果一个人因为留恋生而害怕死,与其说是对死亡的恐惧,还不如说是对这一世尘缘无法圆满的遗憾。
数一数那些临死前能够豁达面对的人吧,谁不是走过大山大河,看过潮起潮落,吃过山珍海味,恋过一世情缘......。
这,就是死而无憾!
蒙欲再次睁开眼睛,平淡而豁达的说道:
好了,不说我了,我是咎由自取。来谈谈你吧!
我?
对!
柯良自信的回道
我有什么?在外城北门做了十年监门卫。每天打交道的就那两三个人。
柯大哥,你在仔细想想。
因为,最初定下与我一同出征的可是沐靖德......。
柯良绞尽脑汁去想,也想不通潘公公有任何加害自己的理由。
想不到。
蒙欲这些年经过看过太多勾心斗角,人们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的就是现在的他。
柯大哥,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你此次出征缘由有三。
一,王上年纪大了,对之前的事情释怀了。所以,想借这次剿匪重新启用你。
二,有人想借刀杀人。
三,因三皇子的事情让他有所警惕,与其用朝中在册武将,还不如用你这个肯定无党无派的弃将,来得放心。
柯良仔细听蒙欲分析,自认为第三条的可能性最大。
可心中还是担心,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柯良了解这些事后,端起酒杯,对蒙欲说道:
是大哥错怪你了!说完一饮而尽。
蒙欲将酒杯举起,同样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我没去看你,就是怕你会骂我。骂我忘了本,忘了自己......。
为何要骂你?我应该好好谢谢你才对!我知道,是你上下打点,为我在外城谋了一个监门卫的职务。
说到底,还是梅梅说的对,你是个善良的人。
柯良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蒙欲同样端起酒杯,可杯中酒行至一半,却苦涩的难以下咽。
他想起那个叫梅梅的女孩,想起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发过的誓言。
想着她那张笑脸,眼角泛泪,喉咙发出哽咽声,
片刻后,蒙欲拭干眼泪,又用袖口使劲按压眼角。
用力抽了抽鼻子,口中轻轻啊了一声。
败了就是败了!认了!
柯良听到如此自暴自弃的一句话,立刻鼓励起蒙欲来。
怎么能轻言放弃呢?他不是刀俎,你蒙欲更非鱼肉。
人活一世,牵绊的越多,弱点越多。只要保我家人安全,保我香火延续,我死就死了!
就这样放弃了吗?
蒙欲点点头,默默的自斟自饮一杯。
为了唤起蒙欲的斗志,柯良起身坐到他的旁边再提梅梅。
就这样去死?不去见梅梅最后一面吗?
如今我妻妾成群,子女满堂,够了!不见,也罢!
柯良闻听此言,望着他腰间悬挂的三叉梅花玉佩,闷不做声。
......
那天,夕阳染红了天边。
夏末的田地里,麦子结出饱满的果实。
一名身穿轻甲不带钢盔的少年,牵着一匹高大骏马行走在田间小路。
一边走,一边对驮粮食的骏马喋喋不休。
都怪你!你走路就不能小心点吗?害得我被罚!
穿过麦田,进入一座只有十几户的农庄。
路过的村民个个人心惶惶,忙不迭的殷勤打招呼。
小将只是一笑置之。
牵马停在一处寒酸的农户前,小将轻轻推开院门。
有人在家吗?
闻声出来的庄稼汉,见到这一身甲胄俯身便拜。
叩..叩..叩..叩见军..军..军老爷!
随后跟出母女二人,也连忙跪拜。
小将因愧疚而脸色涨红,连忙拉起一家三口。
也不多言语,快速将马背上的粮食扛入院内。
前几日,我的马踩踏了你家的田地,夏将军罚我军杖三十,现在伤情好了一点,特意带着粮食前来谢罪。
说完,深作一揖。
这可把身处乱世的庄稼汉吓坏了,他那里见过这样的军老爷!
还没等这家农户推迟,小将转身就走。
院子里的庄稼汉,望着那袋粮食痛哭流涕,泣不成声的对女儿说道:
快..快..快..快去送送。
他那十四岁的女儿,穿着缝缝补补多年的单杉小跑出院门。
军爷!军爷!
小将牵马停下,回望这名在夕阳下奔跑的女孩。
慢些跑,我等着你。
当二人近在咫尺时,小将率先开口道:
我叫蒙欲,以后别军爷军爷的喊我。
嗯。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梅梅梅。
什么?
小女孩笑了。
我父亲是结巴,别人问他女儿叫什么,他总是梅..梅..梅..梅的说不出后面的名字。于是,我的名字就成了梅梅梅了。
你真是太有趣了,下次我会带朋友来!一个是我大哥,一个是我未来的大嫂!
小将说完,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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