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赫.琳宝得知丈夫重获军权,即将出征时,她有一种过往如幻境泡沫,顷刻破灭的感觉。
从炼狱中走过一遭,只换得余生十年闲。
她不甘心,就这样失去恬静平淡的生活......。
回想当年,丈夫从北境将她救出,那时的她还不知他的真名叫做柯良。
又是一年多,他们结为夫妻,入住这座宅院。
那时,时节刚好是这时,风和日丽。
院内的梧桐枝繁叶茂,蝴蝶徘徊在矮草上空寻觅花朵。
树下的秋千空闲时,总会引来松鼠驻足。
此时,时节如此,天下大旱。
梧桐像败落的斗鸡,只剩下几片羽毛。
矮草枯萎,蝴蝶无所踪影。
乌鸦形单影只落在梧桐树枝,鸣叫远处带来的悲凉。
赫.琳宝倚在厅堂入口,眼神充满怨恨,望着院内梧桐树的根部。
她今年才十岁的孩子,闷头蹲坐在厅堂入口最下一层石阶上,并未发现母亲。
小男孩挽起袖口,露出小臂,手中捏着一片干黄梧桐叶。
脸上写满疲倦,不时用舌头打湿干裂的嘴唇。
当额头上的汗水悄悄流到眼角时,便用握着干黄梧桐叶的手背轻轻擦去。
放下手臂后,摆弄叶子在地面上来回游动。
在赫.琳宝离开厅堂,去往内院后不久,更多乌鸦飞落在梧桐树上。
许是乌鸦太过吵闹,男孩起身幻想自己是神话人物后羿,做拉弓射箭状。
伴随口中模仿弯弓弹弦而出的声响,乌鸦落荒而逃,还小院片刻宁静。
这座宽阔,幽静的宅院,坐落于大夏帝都尚京外城,主人是身职一班监门卫班长的柯良。
尚京本无内外城之分,不过是太多人涌入这座城市的无奈之举。
曾经的城墙,现在成了分割尚京内外城的界线。
可谓是,一墙隔两世。
尚京外城开城门六座,分正南、西南、正西、正北、正东和东南。
内城只开城门三座,正南、正西和正东。
内外城加起来,只有一座城门面向北方,终日处于关闭状态。
这和大夏国一条颁布不久的法令有莫大关系。
因此,外城靠北方位,出入极为不便,成为外城宅院最便宜的地界。
柯良当初购下这座前后三十余丈的大院,仅仅用去纹银十五两。
皆因,大院位于外城北门附近,是最偏僻的地界。
不仅如此,宅院南邻高耸的内城墙,不仅遮挡阳光,还时刻给人一种压迫感。
好在宅院足够宽敞,能满足孩子练习射技。
随着外地富商因躲避旱灾,逐步涌进尚京外城,外城的房价跟着突飞猛进。
每隔一月半月,就会来人询问宅院是否出售。
不过,柯良家过于偏僻,受这些倒买倒卖的商贩困扰较少。
又因官职低微,平日里也少有访客。
可近日来,频繁往来客人。
其中,还不乏一些达官贵人,这让左邻右舍即害怕又羡慕。
这种门庭若市的日子持续了四天。
第五天清晨,柯良外出理事。
命独子柯沁在恶毒的太阳下,补上前几日落下的功课。
正当他休息的时候,耳边传来细小的开门声。
透着一股谨慎,引起孩子的注意。
柯沁机敏的像一只狡兔,快速拾起脚下木剑,闪转腾挪之间,眼神偷偷望向门口。
两名士卒模样的青年,挑着一个大木桶缓缓进入院内。
你找谁?
请问柯良大人在家吗?
我爹不在,已经出去两个时辰了。不过,我娘在家。
士卒一听,立刻说道:
小少爷,你帮我们通报一声,就说有客人求见。
柯沁巴不得家里多来的客人,这些人一来,自己不但有好吃的,还可以不用练功。
甚至,还能在这大旱缺水的日子得到一碗清水喝。
于是,高高兴兴的跑去找母亲。
不久,柯沁带着母亲来到两名士卒面前。
后者马上行礼道:参见夫人。
赫.琳宝已经没有被第一次叫夫人时,那诚惶诚恐的脸红了,但还是别扭的应声答应。
为首的士卒指向木桶道:
前几日,府上来往宾客较多,家主蒙欲特意吩咐小的等人少时将礼物送到。
士卒抱拳躬身道:
请夫人收下。
抬进来吧。赫.琳宝说话间伸手指向厅堂。
两名士卒,将木桶抬入厅堂,未做片刻逗留便匆匆离去。
送礼的人前脚出院,好奇心很重的孩子后脚便开始打量这个比他还高的木桶。
娘,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母亲单手扶在木桶盖子上,感受那让人清爽的凉意。
是清水。
柯沁的瞳孔瞬间放大,简直比听到任何高兴事都来得欢脱。
孩子那股不加掩饰的喜悦来得最为真实,他拥抱木桶兴奋异常。
哈哈哈,这么多的清水!
小点声!母亲严厉呵斥儿子,她可不想在这大旱的日子里,遇到隔墙有耳的倒霉事情。
柯沁立刻收起大笑,转为微笑。
我能洗澡吗?
母亲摇摇头,说道:
等你父亲回来,再决定这一桶清水的分配吧。
遵命!
柯沁跳入院内,拿起木剑用一种家里有余粮的劲头挥洒汗水。
临近黄昏,太阳挂在天边。
柯沁再也提不动木剑,拉不开弯弓。
整个人平躺在院子里,瘪瘪的肚子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汗水浸湿地面形成的泥巴,黏在古铜色肌肤和藏青色短裤上。
柯沁大口呼吸,望着不在刺眼的太阳。
一张油纸伞挡住柯沁的视线,提伞的正是侍女景秀。
一如既往的痴傻,一如既往的笑脸,一如既往的不会讲话。
说来奇怪,柯沁有时候对这位痴傻侍女的感情要略胜母亲一筹。
柯沁报以微笑,说道:
秀姨,我不需要纸伞,我想看看太阳。
景秀收起纸伞,抬头望向天空寻找太阳。
一主一仆望向太阳,许久....许久....。
其间,赫.琳宝路过看到此情此景,也只是默默走开。
当二人目送太阳全部落下时,院门再一次打开。
没有意外,是柯良回来了。
爹!
柯沁一屁股做起来,上前两大步拉住父亲的手臂。
有件大事要您定夺!
柯沁说话间,已经穿入厅堂,站在门口一脸兴奋。
侍女跟在柯良身后,一同走进厅堂。
柯沁一本正经的围着木桶来回踱步,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跟父亲说话。
晌午刚过,两名自称蒙欲家下人的人送来的。娘说等你回来再定夺礼品的事宜。
说完,对侍女景秀说道:
秀姨,把木桶盖打开看看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景秀绕过柯良,伸手挪开木盖。
里面水波轻轻摆动,清澈见底。
早就知道答案的柯沁,佯装一副惊讶。
呀!是清水!
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谋早被父亲识破了。
好了,别装了。刻苦练了一身汗水,不就为了多蹭上点泥巴在身上。狼狈不堪的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又碰巧家中多出一大桶清水,作为父亲顺理成章的会让你洗澡。
柯沁被猜中心事,却和所有小孩子一样嘴硬。
没有!没有!沁儿不知木桶里有清水。
柯良苦笑:
沁儿,外面有很多因缺水而失去生命的孩子,他们的年纪大多和相仿。
柯良不再多说,吩咐侍女道:
阿秀,用最少的清水帮沁儿洗一下身子。
景秀应允一声,伸手索要柯沁的小手掌。
后者伸出手臂,迈步时那些被他用身体烤干的黄沙细土,纷纷脱落。
一时间在身边形成一阵金色烟雾,如昙花乍现,又随落尘消散。
自古升官和发财两件事总会紧密相连。
几天前,柯良还是名监门卫班长,转眼间翻身朝中二品武将,封平鸿将军。
这种平步青云的故事,在不知情的同僚眼里,认定柯良是走了黄金狗屎运。
在知情人眼中,柯良这种鸡飞梧桐变凤凰的故事,就不觉得有多出人意料了。
就连当事人,得知此事时也是忧大于喜。
连续几天,柯良都是勉强欢笑,迎合那些登门访客。
居然,还留下一个不骄不躁的美名。
有些人甚至拿柯良家的梧桐树做起文章来,说什么是整个外城唯一存活的大树,是吉兆。
柯良目送孩子离开,转身绕过厅堂屏风,走过一扇红木小门。
进入两进宅子的内院。
路过内院中央一口用于接雨水的茶色圆口大缸。
沿着白石子路继续前行,不久两扇闭合的木门挡住去路。
这里就是他与夫妻的卧室。
柯良推开木门,妻子坐在床头,单手捧着一件红色长裙,另一只手捏着银针红线。
赫.琳宝抬头望向丈夫,眼中神色五味杂陈。
她与面前的男人做了十年夫妻,却始终无法走到他的内心。
作为一名女性,最大的自卑莫过于此。
回来了。
柯良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后回应。
嗯,刚回来。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赫.琳宝手中不停,慢慢回道:
你知道的,我的族群凡有征伐。女子都会为心上人穿上艳丽的衣服,跳起送别的舞蹈,祈祷他们能平安归来。
柯良望着她无法紧握细针的手指,即便努力控制还是颤抖不止。
而另一只手上,已是布满细针留下的新旧伤口。
柯良只是看着,内疚无声。
那件红色长裙,将他的思绪拉回在北境当斥候的那些年。
他曾在一个名叫罗浮的部落里看过这种送征舞蹈,也知道它的名字叫回眸。
这种舞蹈的含义是,让出征的勇士回头望一眼心仪的姑娘。
看看她美丽的妆容,曼妙的舞姿和纯净不舍的心,连死神都不忍心让离别出现。
柯良距离上一次欣赏琳宝起舞,已过十五载......。
十一年前,柯良从北境把她带回来,一年后结为夫妻。
柯良曾多次暗示自己,一定要爱上这个女。
可,做不到的滋味,煎熬难忍!
如今,又听到这份表达钦慕的言语,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掌握话语的轻重。
嗯...没必要吧....毕竟....话还没说完,赫.琳宝停下手中针线,将眉心那颗朱砂痣掩埋。
柯良马上改口说道:
好久没看你跳舞了,上一次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装出一副认真回忆的样子。
现在,能再次看到琳宝的舞蹈,真是太美好了。
赫.琳宝收回视线,双手同时浮在红裙上。
什么身后走?
明天。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柯良站起来,一只手扶着桌角。
没事的,这些年都平平静静的过来了......。
柯良没有把话说完,话锋一转:
万一!我是说万一!就把那面墙捅破吧!
说完,急匆匆的转身离开。
我去检查一下。
当柯良离开卧室,赫.琳宝望着他急匆匆离去,忘记关门的背影,泪如雨下......。
当年,柯良犯的可是大不敬之罪,能活着走出宁圣塔已是奇迹。
断没有让他重获军权,领兵出征的道理。
难道,这个由逃犯、罪人、可怜人相互取暖,相互慰藉的家庭就要崩塌了吗?
赫.琳宝双手掩面,身体颤抖,呜咽地鸣。
真的...要结束了吗?
......
琳宝出来啦!
作为罗浮部公认最美的女子,换上一身鲜红的长裙,头戴镶嵌宝石的精美银饰。
从出帐开始,每一步都引来少年少女的欢呼声!
琳宝!为谁跳舞啊!
琳宝!我会回头望着你的!
......
众多健壮魁梧的罗浮部少年骚动起来,而她却将目光投向那名几天前救下五只羊羔,而今又帮部落出征的草原游子......。
游子当年不明白这种舞蹈的意义,回头望一眼赫.琳宝。
后者。
一眼误终身。
佛曰:因果一旦成熟,任何行动都无法阻止果报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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