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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楔子

小说:野火  作者:15888784806  回目录  举报

神耀历1257年,夏。

艾米公国,福尔城。

朝露未散,天色蒙蒙。

“异端!”

“魔鬼!”

“邪教分子!”

……

嘈杂的声音在福尔郊外的上空回荡,远远飘出去。

愤怒的民众围着一间小木房子,水泄不通,大声叫骂着。

这房子很老旧,就像从旧时代的坟冢里面挖掘出来似的。

木板是灰黑色的,布满开裂纹路,土里生长出来的藤蔓沿着缝隙爬上去;窗户是一个头颅大小的窟窿,向里面望去是深沉的黑暗;房顶的瓦片没有一块是完整的,风雨能从上面灌进去,屋檐下结着蜘蛛网。

像极故事里巫妖的住处!而巫妖在这“巢穴”里。

也许正制作黑暗武器,也许正研究人类的灵魂,又也许在计划着不可告人的事。

民众将自己思想中最离奇而邪恶的那部分往房子主人身上套用,为他们突然包围这里提供“理论基础”。

愤怒是表象,恐惧才是他们内心的感受。

虽然脸上一副强大的样子,却远远缩着,不敢上前。他们离小木房子十几米远,围城一个圈,人挨着人,就像铁桶一样。

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仿佛他们只是对着空房子叫喊,看上去行为愚蠢。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被他们看做巫妖的人就在其中。

今天必须得到一个结果,一个足够令他们满意的结果。

小房子的主人是个怪家伙,很容易吓着附近的孩童;他经常研究怪事物,半夜里的叮叮当当声音吵得人们睡不着觉;更可怕的是,这人散布无神论,对于信教的民众来说,这些论调不可饶恕!

不管怎么说,民众很乐意这个怪人,连同更加古怪的小房子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

他们不需要怪人,不需要怪事物,更加不需要大逆不道的无神论。

要是可能的话,民众现在就会冲进小房子,将里面的巫妖拖出来,找两个健壮的男子架着他绑起来,接受最严酷的刑法。

可是,民众是没有审判他人的资格的,圣教才享有此种权力。所以,他们只能用自己最有力的武器——嘴巴,发出自以为响亮的咆哮。

民众没有等到那个人出现,便开始控诉他的罪行。

“巫妖有一种黑色的粉末,把它压入小管子里,喷吐绿色火焰,将钢珠射出去!”

有人马上接过话,就像唱双簧的一样,难得见到这种默契。

“黑色?那是恶魔的颜色啊!我看过圣教的骑士,他们笼罩在白光中!”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倒吸凉气,只听见有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

“我见过......那颗钢珠可以将二十米远的瓶子打碎。这样的力量应该掌握在神的手中!恶魔……恶魔盗窃神的力量,然后将这力量交给他邪恶的仆人!”

众人哗然,盗窃神的力量,这样的指控足以让房子里的怪人上火刑架。

指控还未结束,另外一个人上前一步,指着房子,声色俱厉。

“两天前,巫妖拉着我要我听他无神论的内容,这种可怕的言论啊!”

话音刚落,人群一片哗然,有人高声问道。

“他对你说了什么?莫非是恶魔想要重新统治人间,派他的使者来蛊惑人心!”

那人环视一圈,没有说巫妖说了什么,带着骄傲的神色。

“他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相信他。我的弟弟就是圣教的骑士,沐浴在神的光辉下,我是神最虔诚的仆人。像我这种人,最痛恨巫妖!现在,让我们来吟诵神的光辉,感谢神赐予我们的一切。”

民众们羡慕地看着这个演说者,圣教的荣光将照耀演说者一家,他们的名字会被神聆听,将来有可能前往神的净土。

这时候,所有人都微闭着眼睛,双手抱在胸前,开始虔诚地祷告。

他们坚信这种方式能够让神知晓,慈爱的神会满足他们心中小小的愿望。

有的人希望生个男孩,将来让他去做圣教骑士;有的人希望来日发财,能够过上富裕的生活;还有的人希望受人尊敬,自己却不付出任何努力。

民众将这些看做“小小的愿望”,是对神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请求。

祷告结束了,接着出来一个矮小的人,就像地精一样,皮肤也是皱巴巴的。眼中散发着莫名的光芒,用尖锐刺耳的声音说道。

“我看见巫妖藏了很多黄金,就在地下室里面,只有恶魔才会希望金闪闪的东西。”

人群沉默了,对方说的完全没有道理,因为圣教的人也很喜欢黄金。

教廷的地面都是用黄金铺成的,主教们还用黄金为神铸造神像,用玛瑙点缀。

少数人甚至还为路过的圣教骑士奉上宝石,乞求他们的保护。

喜欢金闪闪的事物并不是恶魔的专利,只要是个人都不例外。

如果说藏了很多黄金的人是恶魔,那么这世界就是恶魔横行的冥府。

但没有人会反驳那个地精的观点,他们只是沉默,贪婪的目光时不时落向小房子。

很快,控诉就结束了,民众实在想不出其他罪名了。

小房子里面依旧没有反应,民众开始怀疑那个怪人是不是一块木头。

只有木头面对这种场面会无动于衷,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都不会这样。

那个地精无法忍受沉默的气氛,轻抬短小的双足缓缓向着小房子挪去。

神给了他矮小的身材,使他能够很自然地被忽略,是天生的潜行者。

此刻,这种身材给予他很多便利,能够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溜进去找黄金。

他离那扇破旧的木门越来越近,渐渐低下身去,借着草丛和灌木隐藏身形。

近了!近了!

地精兴奋地快要狂呼出来,连忙捂住嘴巴,淡青色的脸忽的涨红。

眼中冒出明亮的光芒,如火焰一般炙热,差点就将周围的草木点燃。

他仿佛看见门后成堆的黄金,一伸手就能抓起其中一块,捧在掌心。

将身体靠在门边,从怀中抽出一柄笑道,卡在门缝里想要抬起后面的门栓。

快了!快了!

地精眼睛瞪得圆圆的,刀锋已经顶住门栓,缓缓上抬。

没有发出声音,他对自己的技艺很有信心,福尔城其他窃贼无法做到这样。

“砰!”

与预想中的不一样,木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重重砸在地精脸上。

后者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晕乎乎向后退去,撞在小房子的木板墙上,滑坐下来。

表面的藤蔓磨破他的皮肤,绿色的汁液粘在他的脸上,涂成一张小丑脸。

怪人从小房子里走出来,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就连手背都蒙上黑灰。

“吵什么?吵什么?”怪人嘴里嘟囔着,伸手挠挠脏乱的头发。

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踩到什么东西,低头看一眼,骂一声“野狗”。

没错,他踩到了那个地精的小腿胫骨,后者痛呼着,捂住小腿,眼泪落下来。

怪人根本没有理会惨嚎的地精,而是盯着前方的民众。正如他喝骂的那般,只是将这个地精看做路过的“不幸野狗”,踩着了便是踩着了,人是不会向狗道歉的。

脏乱的长发遮住上半张脸,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向着民众看去,眼中饱含着着一种名为“烦躁”的情绪,就要喷出火来。

怪人大概一米九身高,走出小房子的时候弯着腰,好让额头不碰到门楣。这样的身材在人类中都很少见,所以当他走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有种压迫的感觉。

虽然长得很高,怪人却十分瘦削。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通过衣服破洞可以看见怪人胸腹间嶙峋的瘦骨,皮肤呈现不健康的黄褐色,还长着一些乌斑。

所谓瘦骨,便是像去皮后的猪肋骨一般,紧致的血肉贴在骨骼上。那些骨骼仿佛随时都能刺破薄薄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

这怪人是穷到吃不起饭?自诩慈悲的老妇人们眼神从愤恨转变为担忧。

她们开始担忧怪人的生活,只觉得这可怜的孩子也许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恶。

有的老妇人开始从挎着的菜篮子里面翻找着什么,脚步隐隐上前。

不管她们刚才想做什么,下一刻就马上打消主意,伸在菜篮子里的手骤然僵硬。

怪人的胸腔剧烈起伏着,这瘦削的躯干潜藏的力量不小,洪亮的声音传出来,在场间回荡,在人群中回荡,一直飘到遥远的远方。

“吵什么!吵什么!”怪人朝四周看一眼,眼神中满是被打扰后的不悦,“鸡儿都还未打鸣,愚民倒先吵上了。没有脑子的人,嘴巴最是利索,只会喋喋。”

这句话说得尖酸刻薄,没有压低声音,在场的人听得真切,都恼怒起来。

民众沸腾起来,就像烧开的白水,“咕咚”“咕咚”地冒泡。白气从他们头顶升腾,汇聚在一起,幻化做怒吼的狂兽,扑向怪人。如果愤怒这种情感具有实体的话,大概就是这幅样子,像是画师抽象的作品。

“恶魔之仆从,教廷骑士的圣辉将把你焚尽!”

“多么令人不悦的声音啊!这就是恶魔的声音吗?”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越是恐惧某样事物,就越希望它消失。圣教统治下的艾米公国不需要第二种声音,民众害怕恶魔之流,对圣教的信仰就更加坚定。

他们围上去,高举着双手,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长棍,还有的则拿着板砖。

板砖,一种很直接的武器,与刀剑不同。刀剑大部分时候砍在人的身体四肢上,通过流血或者破坏主要器官杀死对方,这需要一点时间。而板砖的目标则是人的脑袋,通过毁灭意识的方式彻底杀死对方,相对简单粗暴。

即便他们真的是愚民,也不愿意被人说成没有脑子。哪怕是出于那一小点可怜的自尊心,他们也不能被这个怪人这样羞辱。

杀了他。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冒出这三个字,手上的武器离怪人只有一米远。

锄头和长棍还没有落到怪人身上,却有其他东西飞来,带着破空的呼啸。

人们还没有看清,那些东西就已经砸中目标,挂在怪人身上,一股腐臭味道传来。

只见黄白相间的粘液挂在怪人本就肮脏的发丝上,那是臭鸡蛋破碎后的产物;暗绿色的片状物贴在他的肩膀上,那是形状各异的烂菜叶。

这些东西来自妇人们的菜篮子,此刻被她们用力丢了出去。

说来奇怪,围观群众身上总是带着这些东西,要倾泻到当事者身上。

她们不是从菜场刚回来,因为那里的鸡蛋青菜都不是新鲜的。

就像是来之前就准备妥当似的,注定会将这些用上。

当然会用上,民众来到小房子前本就不是为了理论来的。

其目的是羞辱怪人,最好将他赶出这条街道,要是能将他赶出福尔城,从此不再相见,那就再好不过。他们一心认为,愿望如此单纯,即便是神也不忍拒绝吧!

怪人伸出手,拨开脏乱的发丝,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众人。其中已然饱含怒意,就像关在笼中的发狂野兽,正在挣脱枷锁,直欲扑向面前众人。

而民众丝毫不担心怪人是否会上前与他们大打一架,人多势众就是这个道理。就算每个人只是吐一口唾沫,也足够淹死这个怪人。

相比于妇人们扔臭鸡蛋烂菜叶的温和行为,男人们的方式则要粗暴很多。锄头和棍棒已经落在怪人身上,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地精一般的人也加入其中,刚才那一下撞门可疼死他了。此刻随着人们一起下手,自然就比其他人更加使劲。地精那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有着无限的能量。

间杂着怪人的痛呼,好一幅热闹的场景!

“砰!”就在众人打得开心的时候,一声巨大的动静响起。

人群像浪潮一样退去,所有人都满脸惊惧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怪人。

怪人艰难站起来,感觉肋骨断了几根,舌根充满血腥味道。喘着粗气,脸上已经一片鲜红,比清晨升起的旭日还要艳丽。

他手中握着一根金属管,大约半米长,截面的孔洞有大拇指宽。孔洞里面正冒着淡绿色烟雾,刺鼻的硫磺味道在场间弥漫。

人群只沉默了一小会儿,就有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宁静,响彻云霄。

“就是这东西,恶魔给予追随者的力量,喷吐绿色火焰,将要焚尽人间的光明。”

毫无疑问,这是有力的控诉,闹到教廷去,足以将怪人送上火刑架。

民众中隐隐走出几个人,想要顺着刚才的控诉接着控诉下去。

怪人已经听烦了这些没来由却无休无止的言语,从腰间扯下来一个黑色小袋子,打开细绳收紧的袋口,往金属管里倒了些黑色粉末。紧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颗钢珠,刚好放入金属管的孔洞。然后用一根细木棍往里面使劲捅了捅,做的认真且细致,眼中散发着莫名的意味。

民众不知道怪人想做什么,只以为是召唤恶魔的仪式,一时间不敢上前。

传说中,恶魔降临人间,需要鲜活的血肉作为祭品。要是现在上前,稀里糊涂被献祭了那就亏大了,找谁说理去?

于是,民众怀着这样的心思,默默地看完怪人的一整套动作。

当然,怪人这一系列动作绝不是召唤恶魔,恶魔要是那么容易降临人间,人间岂不是天天都在冥界中?

最起码,恶魔降临人间会带来呼啸的龙卷,血色的天空。而现在,在福尔城这个小街区,没有这些异象。

怪人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得意,戏谑地看着眼前人群。开始做最后一步,将一根沾满酒精的细棉绳塞进金属管底部的一个针眼大小的洞中。

“杀死他!”

人群有沸腾起来,眼见令人恐惧的恶魔没有出现,他们的胆子又大起来。

他们靠过去,打算彻底杀死怪人。恐惧消散,握着锄头棍棒的手变得沉稳有力。

民众没有审判善恶的权力,却有决定他人生死的能力。

在这个圣教统治的神权至上的世界,善恶不由人心,而由教廷判定。即便是品学兼优,每天守在路口准备扶老奶奶过马路,捡到一块铜锭大摇大摆交给圣教骑士的四有青年,只要被教廷打上“恶”的标签,那就是个坏人。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好人,也会主动将他推上火刑架。

杀人,却是所有正常人能够做到的事。

所谓法不责众,这样的集体行为就连教廷也不好深究。

再说了,怪人毫无疑问与恶魔有关……起码他们这样认为,教廷应该会很乐意看见邪恶被消灭……他们用自己的思维揣测教廷的大人物。

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打算杀死怪人,就当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今后不受怪人惊吓。

怪人显然不会引颈受戮,肉鸡被抓住脖子也会扑腾两下,更何况人类?

他突然拿出香蒲草编织的绳带,尾端火焰阴燃着,被吹了两下便着了。

点燃沾着酒精的细棉绳,后者“噗”地一下燃起来,火焰很快就钻进小洞。

只听得“砰”一声,天地似乎都跟着振动起来。

人们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眼中饱含着惊恐的情绪。

只听见一声痛呼,接着便是孱弱的呻吟,源源不绝。

没错,金属管中射出的钢珠毫不意外地钻进地精的腹部,鲜血浸染麻布衣裳。

这个怀着“黄金梦”,而偏偏运气极为不佳的人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感觉到肚子里面有一块小石子,卡在血肉之间摩擦,剧烈的痛感像潮水涌来。

小钢珠只在他的肚皮上留下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内部造成的伤害面积却比拳头还大。钢珠还嵌在肉中,血液无法凝固,随着流逝不断带走他的生命力。

地精仿佛看见成堆黄金被大浪冲走,卷进漫无边际的海洋,沉到深不见底的海下。都远去了,从他的眼前消失,永远不属于他。

他的眼皮渐渐沉重,就像挂着千斤重锤,直到最后双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人们只是远远看着,并不打算上前帮忙,地精样貌男人的死活与他们无关。

毫无疑问,眼前的一幕使这些一无所知而又装作无所不知的人恐惧、胆裂。

他们惧怕金属管冒起的青烟,惧怕那雷鸣般的动静,惧怕所有未知的事物。

于是,民众愈发笃定面前的怪人是恶魔的仆从,拥有某种邪恶的力量。

正因为如此,他们不再向前,而是缓缓退去,离怪人远了一些。

他们毕竟只是普通人,没有军队士兵的悍勇,也没有神赐予的圣辉。

在怪人展现出他们所不理解的强大力量的时候,他们终于确信无法与之对抗。

恶魔应当交由圣教处理,后者是神选中的人间代表,理应承担消灭邪恶的责任。

微妙的情绪在人群中酝酿,原本他们渴求死亡发生,可当他们真的看见有人死去的时候,却发现死亡一点也不美妙。混着悲哀意味的鲜红,异常刺目,只有疯子才会有兴奋的感觉。

怪人没有理会人们的反应,沉默地重复先前的操作。并非不想说话,不想对今日突如其来的灾难咆哮;而是胸腹间火辣辣地疼,就连呼吸都很困难。

他必须在人群再次围上来之前做好一切,用下一颗钢珠吓退图谋不轨者。

在民众的定义里,圣教是光,怪人是暗,而他们就是趋向光明的飞蛾。

光暗可以共存,却不能交融。光明会驱逐黑暗,将其赶到角落。

今日民众既然已经来到小房子前,就不会善罢甘休。

这时候,远处传来号角声,“呜~”悠长嘹亮,充满肃穆感觉。

只是一声,余音未消,在昏暗的天空中回荡,传进人们的耳朵。

沉重的金属厚重感,落在所有人的心头,不知怎么的,心情反而愉快起来。

这是圣教的号角,人们不止一次听过。这声音每次出现,随之而来的,便是全身笼罩在圣辉中的圣教骑士。光明的孩子带着圣洁的光芒,给人以希望。

在这个世界里,圣教的地位是最尊崇的。他们承袭神的光辉,授予国王统治权力,裁决人间黑白善恶,自然也负责对付神的敌人——恶魔。

就目前看来,怪人这样的恶魔仆从大概也只有圣教可以收拾。

有人转过头,在道路的尽头看见一杆金色大旗,大旗上用绣着白色日轮。

旗杆一半隐没在草地长长的青草下方,旗面随风鼓动,传来猎猎风声。

它缓缓升高,露出下方举着大旗的圣教骑士,紧接着是他胯下的骏马。

骑士穿着金色甲胄,仿佛鎏金一般,表面铭刻着圣教典籍中代表神之祝福的线条。

他是一个地位尊崇的黄金骑士,若是作为掌旗者,则旗下至少有一百圣教骑士。

圣教骑士不同于教廷护卫,他们都是圣辉者,这个世界为数不多蒙受神眷的人。

而黄金骑士是圣教中职位最高的骑士,地位仅次于教皇和大主教。

这样的人物出现在福尔城实属罕见,即便是城主也要亲身来迎,跪俯请见。

教皇是最接近神的人,往下就是大主教,再往下就是黄金骑士。

传闻中,每个黄金骑士都具备神的部分威能,精于力量的甚至能将山峰轰塌。

这一刻,所有人都放心下来,不再担心怪人,和他手中奇怪而危险的金属管。

没有圣教解决不了的事情,这是所有能够思考的人类的共识。

圣教骑士的队伍越来越近,人们惊讶地发现队伍中有一个穿着白袍的老者。

脸上的皮肉已经拢拉下来,眉毛花白而杂乱,底下的眼睛却透露令人心悸的光芒。

他走路像青年人一样稳健,在一群圣教骑士的拥护下来到小房子前。

艾米公国职位最高的圣教人员是米修教父,现在正待在斯达城的教会里。

民众中很多人都见过米修,熟悉艾米公国教父的容颜,此刻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个老人显然不是米修,却能得到这么多圣教骑士护卫,身份地位远比米修高。

民众们只知道骑士队伍天朝的老人是个大人物,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要是现在有人高呼出老人的名字,恐怕所有人都要做五体投地的姿态。

因为这个老人叫做盖德,教皇下六主教之首,正殿主教,盖德大人。

艾米公国只是格雷王国的附庸,边缘小国而已,这等人物何曾来过这片土地。

就算是格雷的狮心王面对盖德,也要微微低下高傲的头颅,收敛桀骜的目光。

民众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大人物究竟有多么尊贵,却也知道该用上崇敬的姿态。

人群让开一条通道,好让圣教骑士们通过。他们半跪下来,虔诚至极。

盖德的目光掠过人群,最终落在怪人身上,流露着莫名的意味。

怪人也在看着盖德,他看得出来,面前这个老者与众不同,与自己不同,与民众不同,甚至于与那些笼罩在圣辉中的圣殿骑士都不同。

如果人类有灵魂的话,那么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大概就体现在这个地方。有人睿智,有人愚昧;有人高贵,有人低贱;有人卓尔不凡,有人泯然众生。

当然,正殿主教盖德绝对是最睿智、高贵、卓尔不凡的那类人。

正因为这点,怪人收敛先前眼神中的悲哀与不屑,微微弓着的腰不由得挺直。

他曾经在圣城斯凯见过圣教骑士团首领,天骑士荷若。年纪不同,气质不同,却有相同的东西,那是升华后的灵魂,有点不像人类。

收起手中的金属管,因为他知道这种东西无法伤害到主教级人物。

怪人只是冷冷看着对方,等待对方先开口。以不变应万变,是实力强大者的作为。怪人却不是那种人,他没有主动去做什么,因为此刻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盖德又往前走了几步,离怪人只有五米远。他比怪人矮上一些,因此稍稍抬头。

“有人说你是恶魔的仆从,你需要辩解吗?”苍老声音从盖德喉部传出。

盖德没有直接下定义,然后吩咐骑士将其绑上火刑架。他至始至终都是个睿智的老者,不是那些用耳朵思考的蠢货。

怪人歪着头,略微思考一下,但他还是没有弄清楚恶魔仆从的意思。只在小房子中听得外面的吵闹声,实在想不出人们口中所言的依据何来。

如果不信仰圣教所谓的神就是邪恶,那么毫无疑问,他不仅是恶魔的仆从,更是恶魔最得力的干将,蛊惑人心的无神论者。

如果是因为自己发明的那些古怪东西,他能很肯定的告诉在场的人,那些绝不是恶魔的手段,甚至与恶魔放出来的屁都没有半毛钱关系。

盖德微微皱眉,但凡是正常人就算处于生存方面的考虑,也会为自己辩解两句。

“很难回答吗?还是说你已经默认,心甘情愿被送上火刑架。”

怪人当然不愿意被火焰活活烧死,这其中的痛苦不用亲身体会也能想象。

但不想辩驳什么,他的确散播无神论。光凭这一点,就够他死上一百回。

他的原罪并不是触怒圣教所谓的神,而是动摇圣教的统治基础。

圣教宣扬神权至高无上,用神谕统一思想,用大量圣辉修行者威慑全世界。于是,人们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用虔诚的神色歌颂神的荣光。

怪人是个聪明人,还是个比正常人要聪明很多的聪明人。所以他知道,任凭眼前的主教多么仁慈,都不可能会放过自己。

圣教处在这个世界的顶端,各大王国作为基石,用神权巩固这座金字塔。

而怪人的言论使他们感到危险,为了清除这危险,堵住“源头”是最好的办法。

为了使圣教这座山岳不崩塌,怪人必须死。他的生命就像羽毛一样轻,只要在场骑士稍稍表露些愤怒,现在就能点着将其燃成灰烬。

怪人不抱任何希望,他只是个普通人,如何与一群圣辉者战斗?

蝼蚁岂能与大象搏力?蚍蜉岂能真的撼树?

再想起几月前遇见的那个圣教大人物,感觉脊背一阵寒冷。

基于某些别人不理解的原因,他突然有了死亡的念头。这个念头起初只是一粒不起眼的种子,被民众的控诉灌溉,又迎来圣教炽烈的阳光,长成一棵大树。

他知道自己的理想,那些关于探寻世界真相的理想,注定无法成功。

迷惘、无助、困惑、绝望一下子涌上心头,全都堵在那里,不得排解。

他又看向盖德,突然有倾诉的欲望,想要将一些事情告诉对方。

当话要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知道的也不多,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他只是盯着盖德,缓缓上前,浑然不理会盖德身边的圣教骑士。

这是极其危险的行为,容易引起误解。而一旦被误解,就极有可能立马被格杀。

那个黄金骑士已经挡在盖德身前,强横无匹的气势压迫过来。

怪人只感觉到一块厚重的岩石压在胸口,差点就要吐出一口血。

他的视线艰难地看向前方,看见骑士那张方正的脸,脸上那双充满警惕的眼。他又看见骑士金黄色的铠甲,铠甲上泛着圣洁的光芒。他越过骑士肩头,看见一柄银色大剑。大剑约莫一人长短,一掌宽度,充满暴力感。

他看见骑士身后的盖德,老者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怪异行为。

是的,盖德并不担心怪人会伤害到自己。且不说怪人有没有那种力量,就算怪人真的蒙受圣辉,也无法当着一百圣教骑士的面做出一些他不希望看见的事。

三位黄金骑士,十四位白银骑士,八十三位青铜骑士。这世界上没人能正面对抗这个强大集合体,如果有,那只能是数量更多的圣教骑士,但绝不是单独个体。

盖德轻轻拨开黄金骑士,淡淡说道:“弗劳尔,放松点,他伤不到我。退后一点,我要与他单独聊一聊。”他敏锐地察觉到怪人有话要说,而他正好想听一听。

弗劳尔往后退了几步,手掌却已经落在大剑的剑柄上,并且紧紧盯着怪人。

盖德越过弗劳尔,走到怪人面前,开口问道:“孩子,我该怎么称呼你?”

怪人微微一愣,没想到盖德竟然会问他的名字。按照他的猜想,盖德会继续询问恶魔的事情。不管自己是否回答,最终都要迎来审判。

他有点不知所措,讷讷答道:“大人,我叫斯巴克。”

“斯巴克……”盖德皱巴巴的皮肤颤抖着,“不错的名字。”

斯巴克愣了一下,不明白盖德的意思。后者说话很怪,竟然评论起自己的名字。

盖德仿佛没有看见斯巴克的反应,附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你不像所谓的恶魔仆从,事实上我也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恶魔。你应该为自己辩解,这样才能活下去。”

斯巴克等着迷惘的眼睛看着盖德,这位圣教的大人物竟然不相信恶魔的存在。

圣教扯起神的大旗,才能统治这世界,民众的迷信是圣教存在的基础。相对应的,将神的光辉洒下来后,必定树立邪恶的反面。然后告诉愚昧的民众,信仰神就能上美好天堂,背弃神就要下痛苦地狱云云。

盖德不相信恶魔的存在,是否意味着他也不相信神的存在?

斯巴克的脑海里刚冒出这样的念头,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若是对神没有绝对而纯粹的信仰,断然无法成为圣教大人物。

盖德必定是站在圣教一边的,即使是毫无逻辑的人也不会否认这一点。

因此,斯巴克愈发疑惑,愈发看不透盖德,也变得愈发沉默。

盖德依旧自顾自说着:“要是你真的是恶魔的仆从,今天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裁决主教路林。那家伙的脾气可糟糕得很,兴许一见面就会命人拿火把往你身上凑。古人说得好,倾听是一种美德,很多人却没有。”

斯巴克已然确定盖德是个圣人,在某些方面值得凡人尊敬。感觉心头一热,接着咳嗽两声说道:“您不仅是个仁者,还是个智者。但您不用为我做这些,因为我本身就是无罪的,相反的,我认为自己是个先驱,向往光明的先行者。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控诉我,说我是邪恶的。他们应该歌颂我,就跟歌颂你们所谓的神一样。”

盖德的嘴微微张着,良久才反应过来,呵呵说道:“是的,罪人才需要我拯救。而你……你自称为先驱,我的确没有做这些的必要。但是先前的话不要再说了,渎神罪是最严重的罪行,比邪恶的罪名还要严重。”

他又往后看一眼,民众已经被圣教骑士隔开,正一脸迷惑地观望着。盖德转回来,低沉声音说道:“凡人千千万,用一个模子刻出来同样的面孔,有趣的灵魂却很难见。我不想看着你因为人们的控诉被烧死,那是很无趣且悲哀的。所以,希望你能离开福尔城,远离这里。”

斯巴克皱眉,又上前一步,几乎和盖德贴在一起。这一举动完全落在弗劳尔眼中,这位黄金骑士抽出大剑,圣辉已然覆盖全身,光芒刺痛所有人的眼睛。

盖德抬起手示意弗劳尔不要轻举妄动,接着催促斯巴克:“快些决定吧!”

斯巴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沉默着。过了很久,他艰难抬起头,用沙哑声音说道:“我不会离开,尤其不会因为您身后那群愚民而离开。我生来自由,没人能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盖德痛苦地闭上眼睛,淡淡说道:“你会死的。”

斯巴克咧嘴笑着,浓密而肮脏的黑胡子下是一口黄色牙齿,“您就当我是块倔强挡在道路上的大石头,若人们想迈过去,就先打碎我吧!”

眼中有莫名的光芒在闪烁,声音就像蚊子扇动翅膀发出来似的微小,“有人想让我死,因为我知道一些他不希望别人知道的真相。这些东西放在我的脑子里毫无用处,但若是我讲出来,就有可能产生一些谁都预料不到的后果。”

盖德一挑花白的眉毛,今日之事似乎有点超出他的掌控。

这时候,一位白银骑士跑到盖德身边,低声说道:“主教大人,骑士团来人了。”

盖德挥挥手打发骑士退下,眉头深深皱起,就像沟壑一般。他转过身,看见一位黄金骑士从人群外围走来,民众纷纷退避,被后者的气势强行挤开。

“沃瑞尔。”盖德盯着这位黄金骑士,“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骑士团常年驻扎在海伯王国,离艾米公国两百里远。而天骑士荷若的右臂,狂剑沃瑞尔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着实是件诡异的事。

叫做沃瑞尔的黄金骑士走到盖德面前,微微低头表示尊敬,然后才说道:“荷若大人听说艾米出现恶魔,吩咐我来驱逐黑暗,将圣教的光明带到这里。”

盖德摇摇头,指着斯巴克对沃瑞尔说道:“他与恶魔没有关系,只是个疯子罢了。”

沃瑞尔从怀里摸出一封红漆信,双手奉上交到盖德手中,说道:“这是裁决主教的审判结果,我只是执行人。”

都没有见到怪人就下达审判了吗?

盖德忽然产生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发现自己已然被卷入某事件。又看向斯巴克,后者正一脸平静地看着沃瑞尔。他想从斯巴克的眼中找到一丝恐惧,却是徒劳。

盖德明白了,斯巴克不怕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似乎也希望去死。他不明白原因,只能尊重。最终叹口气,在弗劳尔的搀扶下退到一边。

弗劳尔与沃瑞尔对视一样,忽然说道:“沃瑞尔,等你回海伯,代我向团长问好。”

“会的。”沃瑞尔应一声,转而看向怪人,并没有听后者说话的打算,在沃瑞尔眼中,不管眼前的怪人是好人坏人或无辜者有罪者,马上就会变成死人和死者。

“全知全能之神……降人间以圣辉,福万民以慈悲……光明所至,黑暗不生……”这是一段冗长的吟唱,大意就是歌颂神的荣光。

言语并不具备实质的力量,所谓除魔卫道最终依靠的还是暴力。随着吟唱完毕,圣辉从沃瑞尔的每个毛孔倾泻而出,瞬间覆盖全身,将他渲染成神祗一般。

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白铁打造的锋利短剑,和他的小臂一样长短。圣辉落在短剑上,瞬间点燃一团明黄色火焰。火光映照他瘦削的脸颊,颌间的阴影晃动着。

斯巴克的眼神里终于出现紧张的情绪,缓缓向后退去,直至小房子。他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黄金骑士与盖德不同,那是个杀伐果断的角色。

沃瑞尔嗤笑一声,脸上尽是嘲讽,眼中充满轻蔑。他可是狂剑沃瑞尔,黄金骑士中的佼佼者,天骑士荷若最欣赏的人。很明显,怪人只是普通人,没有任何理由在他全力一击下存活。

一声厉啸响起,民众纷纷抬头,只见一只巨大的火焰鸟从沃瑞尔的短剑上飞出,落在怪人身上,落在小房子上。大火将怪人和小房子吞没,焚为灰烬。

人们抬头看着,颤抖着,再一次明白圣教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盖德闭上眼睛不忍去看,但他毫无办法。裁决主教一旦发出裁决令,即便是正殿主教也没有插手的余地。更何况执行者是狂剑沃瑞尔,天骑士荷若最信任的手下。

全身冒火的斯巴克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吼叫,就像将痛苦的感觉从身上剥离一般。步伐有点摇晃,却依旧回到燃烧的小房子里,就像意志坚定的殉道者。他殉的道不是圣教的道,而是另外一种人们理解不了的道……

大火持续半天,直到烧光了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才熄灭,只剩下一片焦土,冒着灼热的青烟,灰烬随风而逝。人们看着,赞叹着,歌颂圣教的伟大。

沃瑞尔摇摇头,看向盖德,沉声说道:“大人,邪恶已被洗净,我将回海伯。”

盖德点点头,眼中有莫名味道,声音沙哑:“告诉天骑士,我将去海伯拜访。”

沃瑞尔一愣,良久才回过神,回道:“您若来访,荷若大人该会很开心。”

“但愿如此……”盖德低垂着眼帘,喃喃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向着焦土看去,饱含悲伤的双眸正在寻找什么。过了很久,忽然皱起眉。只见焦土之上出现一个洞窟,直直通往下方,仿佛通往幽冥。

“弗劳尔,解散民众。让骑士们警戒,附近不得有人。”

作为盖德的老部下,弗劳尔十分了解盖德,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些别的意味,意识到今天的事情不简单,连忙照做。

很快,民众就被圣教骑士们赶走,小房子周围被列为禁区。在圣教骑士这个暴力团体控制下,没人敢靠近。

盖德的身形像是佝偻很多,在弗劳尔的搀扶下走进那个洞窟。随行还有几个白银骑士,皆是正殿主教盖德的亲信,可以为他而死的忠诚者。

没有光,弗劳尔用圣辉驱散黑暗,众人顺着幽深通道来到地下。

盖德不是没有见过地下空间,在教廷内殿下方存在一片巨大空间。可是当他看见眼前的景象时,还是感到吃惊。这里很宽广,不可能凭借个人的力量开拓出来。地面、墙壁像是被平刀砌过,十分平整。四张长桌随意放置,桌上堆着很多物件,有透明容器,也有金属工具,还有盛着五彩颜色液体的大小瓶子。

盖德走上去,对着长桌沉默。他不明白这些物件的作用,所以谨慎。

桌子上还散乱着一些纸张,记载着无神理论和奇怪研究。

虔诚圣徒若拿到这些,大概马上就会丢弃,就像被毒蛇缠上一般。盖德却不是,事实上,他对这些并没有先天或后天的抗拒。他愿意去思考圣教不让人们思考的东西,用理性的目光去判断人和事。

盖德认真仔细地看一遍斯巴克的无神理论,觉得很有道理。说来奇怪,作为正殿主教的他此时竟然觉得教典很荒唐,那些关于神的记述都是胡说八道。

心中大惊,连忙将这种想法赶出脑海。即便是六主教之首,也不能对神不敬。

他又将目光移向斯巴克的奇怪研究记载上,伸手揉揉眉心,一点也不懂。在遇到斯巴克之前,从未接触过这些。比如喷射火焰的管子,比如被抽出来的动物血管。

越是觉得斯巴克不凡,就越为他的死感到可惜。盖德越来越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他眼角皱纹又深了几分。

圣教只会对信仰圣教的人展示它的仁慈,对于不信者从来都是加诸火与剑。站在盖德的角度,斯巴克是不信者,他会死,却不该死。这也正是故事最悲哀的部分,追求真相者被火焚化,无知愚昧者浑噩度日。

要说有什么更加令人感到悲哀的,大概就是盖德这种情况。无能为力,只能做个冷静的旁观者,事后躲在阴暗角落默默谴责一下自己的良心。

这时候,一个白银骑士惊呼。盖德在弗劳尔的搀扶下走过去,淡淡说道:“冷静,是骑士的必备修养。守则的内容不需我重复,回去好好修行。”

“是!”白银骑士羞愧地应下,然后指着角落,对盖德说:“大人,这里有个婴儿。”

盖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有两张婴儿床,其中一张是空的,另外一张里面有个婴儿。在弗劳尔的圣辉光芒下,盖德看见婴儿可爱的眉眼,小巧的鼻嘴,还有头顶一小撮稀疏的黄毛。婴儿甜美地沉睡着,似乎并没有被先前大乱吵醒。

婴儿像是有着神奇的魔力,只是一眼,盖德这个老人内心生出无限怜惜。

这本是很诡异的事,在幽暗的地下,明显是斯巴克研究地点的这里,竟然会出现一个婴儿!打个比方,就像是红酒杯里放上一块奶油,无论出于实用或者美学的角度,都是极难解释的。

但不知怎么的,盖德有意无意地忽略这一点,自然也忽略了两张婴儿床。

“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盖德对弗劳尔说。

“大人……”弗劳尔欲言又止。他想告诉盖德,这个孩子不能留,这件事背后若有什么阴谋,只怕将自家大人卷进去,麻烦不断。但他又知道盖德是怎样睿智的人,应该能处理好,无需他多嘴。

盖德深深看着弗劳尔,忽然微笑起来,呵呵笑道:“弗劳尔,我忠诚的下属,为这个婴儿取个名字吧!将来等他长大了,你就教他剑术。”

盖德的话语宛若惊雷,将弗劳尔劈个外焦里嫩。

后者愣住了,久久说不上话,最后深吸一口气,艰难憋出一句话:“莱因哈特,大人,这个名字代表勇敢,很适合他。”

婴儿像是听见弗劳尔为他取名,忽然睁开眼,那深蓝色的眼睛就像星空绚丽。

盖德轻轻抱起婴儿,放在弗劳尔怀中,然后拍拍后者的肩膀,继续说道:“我们暂时不回教廷,先去海伯,这婴儿需要得到天骑士荷若的祝福。”

弗劳尔嘴唇微动,出奇地第一次劝告盖德:“大人,属下觉得不太合适。”

盖德低下头,看着婴儿深蓝色的眼睛,伸出手摸摸婴儿头顶一小撮黄毛,低沉着声音说道:“不要想这种事能瞒过所有人,将他藏在黑暗中更加危险,倒不如将他放在阳光下,用光明保护他。”他又抬起头看着弗劳尔,说道:“让天骑士荷若为他洗礼,整个骑士团都会祝福他。”

弗劳尔郑重地点下头,遵从盖德的意愿,只是心中的阴霾越来越厚重。他怔怔地看着盖德,下定决心,若是在海伯遇到危险,甘愿为自家大人而死。

他本是维克公国街头一孤儿,靠偷窃与乞讨生存。盖德将他从污水泥潭里拉出来,并教授他运用圣辉,这才有了黄金骑士的地位。他的一切都是盖德赐予的,就算自然应该用生命回报恩情。

“大人,弗劳尔将生死追随。”

盖德摆摆手,转过身,往外面走去。走到通道口的时候,像是想起什么,忽然看一眼角落里的两张婴儿床,对着骑士们说道:“将这里焚烧,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尤其是那两张婴儿床。”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卷进去,风暴中谁都不能挣脱。所能做的也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并且穿上戏剧服饰扮演分配到自己身上的角色。

“有什么要发生了,令人不安啊!”盖德微微摇头,自言自语走出去。

“是!”

骑士们开始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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