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之后，林默已经很久没有再找李奶奶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可能上次的事情让林默意识到了：对于李奶奶来说，自己只是一个外人。李奶奶其实是有家人的，那个家人即使在远方，李奶奶也会思念，也会看着家人的照片落泪。
就算林默再喜欢李奶奶，也终究不可能成为李奶奶的家人。
李奶奶有自己的生活，她只是偶尔闯入的家伙。李奶奶为她自己的家人伤心的时候，会让自己先走。那是李奶奶自己的世界，那里面没有林默。
林默有点伤心，伤心李奶奶的伤心，伤心李奶奶让她走，伤心其实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想呆着就呆着。
她一直以为的乌托邦只是幻想而已。
就算伤心，生李奶奶的气。林默还是很担心李奶奶，想知道李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周五放学下午，林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再去找李奶奶一次。
林默到了李奶奶住的地方，发现大门紧闭着，她敲了敲门，喊了声李奶奶，没有人应答。她推了推门，发现推不开。她又凑近窗户朝里面看了看，也没看见李奶奶。
她等了一会儿，发现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只能低着头离开了。
她一路踢着石子，还不容易说服自己来找李奶奶，却吃了个闭门羹，一腔热情被浇灭。这种心情实在是不怎么好，她顺着石子的方向七拐八拐，拐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她不认识这里是什么地方，才意识到自己走错路了。
她转了几个圈，还是没找到出口，拐到一个路口，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不确定往前走了几步，仔细辨认，是爸爸没错了。
她认识爸爸的那件夹克衫，因为她嫌弃帽子太丑所以就给剪掉了。此时帽子边沿有许多线头缠绕在一起。
她愣住了，如果那个人是爸爸的话，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林默快速的贴着墙，侧着身子。
眼前的景象让她不敢再往前走了，她瞪大了眼睛。想喊爸爸却喊不出来，爸爸现在正搂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那个女人穿着黑色的大衣，红色的靴子。栗色卷发披散在肩上，林默只能看到那个女人的一点点侧脸，很白的皮肤，现在似乎在笑。爸爸帮女人将头发理了理，低头对女人说着什么。女人笑的更开心了，用手锤了爸爸几下。爸爸的一只手搂着女人的腰，另一只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女人的背。
林默呆立在那里，她想起之前看的小说，里面形容人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都会“眼前一黑”。林默想自己为什么没有“眼前一黑”呢？爸爸和那个女人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为什么反而看的那么清楚呢？
她只能强迫自己盯着那些被剪掉的帽子边沿的线头，那些线越来越多，有的已经结成球，几乎要缠绕住她。
林默听见火车过隧道时发出的嗡嗡的声音，林默感觉那火车是穿过她身体的，一次又一次，把什么东西碾的渣都不剩。
她站到巷子中间，想走上前去问问爸爸怎么回事。刚想大声喊的时候嘴巴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有人拽着她将她往后拖。
她挣扎着，脚后跟跟地面摩擦发出细细的沙沙的响声。
她的手刮在墙壁上，她能感觉到墙壁的青苔渗进了她的指甲缝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拖着她的人停下来，林默感觉腿软，靠着墙壁滑了下去。
她抬头看到了那个拖着她的人，又瞪大了眼睛惊讶的说：“怎么是你！”
只见顾湘的双手抵着墙壁，正死死地盯着她。她大而圆的眼睛此时满是惊恐。林默看着这样的顾湘，没法喊出声，只能弱弱的说：“你干嘛，把我拖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顾湘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说话。巷子里只回荡着两个人的喘气声。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林默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看到的那个场景。她挣扎着要起来，想回到那个地方再确认一下。刚想站起来，顾湘按住她，“别去！”顾湘对她说。“关你什么事！你放开我！”林默吼出来，要从顾湘手上挣脱。顾湘用了力气按住她，林默试图把顾湘的手扳开。两个人撕扯了半天。林默没想到顾湘的力气竟然这么大，她几次试图要站起来，都失败了。
林默刚想警告顾湘不要再这样了，却发现顾湘大眼睛里有满满的泪水，眼泪一颗颗砸到林默的脸上。林默仰着头，感觉那些冰凉的液体，从自己的脸上滑落。林默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顾湘还在无声的掉眼泪，她从没看过这样的顾湘。她的头发散乱，手掌下面的皮蹭破了，有横横竖竖的血迹。她的眼睛仿佛是没有关紧的水龙头，过一阵就积出一滴水珠。
顾湘没有看林默，她只是死死的盯着墙壁。她一只手撑着墙，一只手按着林默。
无声的水珠在这条不知名的巷子里，慢慢的溢出来。林默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水珠，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此刻也顾不得要去找爸爸了。林默安静的坐在地上，地上的凉渗进林默的身体里，背靠在石墙上，也是湿哒哒的。
巷子变得安静了，沉默的悲伤像花瓣张开的瞬间那样，在这个环境里残忍的展开了它的全貌。
过了十几分钟，顾湘不再掉眼泪。她调整了姿势，站直了身子。然后她侧过头看着林默问道：“那个人是你爸爸吗？”林默觉得很不舒服，梗着脖子问：“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顾湘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说：“那个人是我妈妈。”
林默听完再次沉默，那辆火车又朝她压过来了。她感觉地在转动，周围的石子都在窃窃私语。指甲缝里的青苔仿佛是某种毒药，她觉得自己是被感染了。她的心也生出了青苔，浓重的压抑的，她眼前的路是黑的，但她知道她不得不走那条黑色的路，她顾不得去探究那条黑色的路有什么，现在的她已经无从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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