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研发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一头鸡窝的李朔油光满面地盯着电脑屏幕，手上拿着一张图纸，眉头皱成了疙瘩。
“这怎么就行不通了呢？”
李朔双眼布满血丝，眯着眼睛看了看屏幕，又顺着手指的方向在图纸上仔细过了一遍。
眼睛已经十分干涩。李朔叹了一口气，将图纸往桌上一拍，反脚将屁股下面的凳子踢开，站起来想去卫生间洗把脸。
刚站起来，李朔的眼前黑了黑，一股晕眩的感觉直击大脑顶端，身子摇晃几下差点摔倒在地。
同时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随之就是钻心的绞痛。
李朔意识到不好，还想深呼吸，但身体已不受控制，整个人直直地向后仰去。
噗通，李朔的后脑勺磕蹭座椅上然后与地面发生了碰撞。
一声闷响，李朔的眼前彻底黑了。
电脑的屏幕依旧亮着，研发部走廊上的灯管闪了闪。
当李朔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个摆满了花圈的灵堂上方。
灵堂外面又敲又打，十分热闹，还夹杂着你爱我我不爱她的网络歌曲。在灵堂的正上方，一副自己的黑白画像正放在鲜花丛中。
李朔仔细地回想下，然后明白，自己这是已经翘辫子了。
继母坐在灵堂角落，沾着口水正清点着桌上大堆的份子钱，眉头紧皱，眼睛却放着异样的光彩，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悲伤。
李朔心念一动，往外飘去。
外面，临时搭建的台子上一个穿着皮质短衣短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正在台上卖力地演唱，台下站满了人。
仔细分辨，李朔生前的亲戚朋友大多都能在里面找到。
大家伸长了脖子，如同长颈鹿般看着后台几个正劈腿下腰准备下一场表演的金发小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对于李朔的不幸逝世，大家表现得很坚强，没有一个人哭，有几个人看着台上的表演甚至还笑出了声。
李朔的心很凉。
一阵风吹过，卷起鞭炮炸剩的尘埃，大家都眯起了眼。
李朔却借着风力越吹越高，开始向远方飘去。
乘着风，李朔的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金色的阳光洒向大地，也洒向李朔，将他飘渺虚幻的身形镀成了金身。
周围的云层在翻腾起伏，李朔的身边陆续开始有同样的身影出现，又陆续离开。
等到风吹不动了，身边只剩下李朔自己一人的时候，他开始向下俯冲。
一道金光从天空打向地面。
李朔如同流星划过天空急速坠落，耳旁的风呼呼作响，却丝毫不能阻碍他的视线。
他淡然地看着在眼前急速放大的一切。
然后在嗖一声中，李朔穿过一座低矮的房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李朔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耳朵里充斥着咯咯咯的叫声。
睁开眼，眼帘子向上卷起，视线里几只母鸡正好奇地将李朔围成一个圈，鸡头一颤一颤地上下打量。
李朔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试图揉一揉自己的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长满了金黄色羽毛的翅膀。
“什么鬼东西？”
李朔吓得一激灵，翅膀开始剧烈扑腾，激起地上无数的灰尘和谷壳子。自己明明想说话，但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鸡叫声。
几只母鸡被李朔吓到了，咯咯地叫着，张开翅膀四下惊走。
鸡舍里一阵骚乱。
好不容易，等李朔认识到自己竟然成为了一只黄毛大公鸡的现实后，他不知该是喜是忧。
喜吧，自己脱离了人身，不用再没日没夜地工作操劳了。
同样的，身为人的烦恼也就没有了。
忧吧，自己居然好死不死地成了一只大公鸡，还离奇地保持着人类的心智。
你要他跟其他的鸡一样身处在满是鸡屎臭的小屋子里，天亮了就打鸣，吃着谷壳子小虫子，等待着说不定哪天就被宰割的命运，他着实无法接受。
“混蛋！混蛋~！”
李朔张开尖尖的嘴大声咒骂，咯咯咯地叫着。
看着自己这一身金黄色的羽毛，粗壮的鸡爪子和一对已经退化无法再飞起来的鸡翅膀，还有身旁围着自己走动的众多母鸡，成为家禽后的各种不适应让李朔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耷拉着鲜红色的鸡冠子，显得无精打采。
屋外有脚步声走来。
嘎吱，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着解放鞋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
咯咯咯，几只母鸡被中年男人粗暴地驱散，母鸡扑腾着翅膀连飞带跳地跑向另一边。
中年男人伸出手在一个草堆里摸出一个又一个光滑的鸡蛋，放进篮子里。
趁着功夫，李朔开始观察外面的情形。
鸡舍外面是一小块凹凸不平的水泥空地，红色的砖块筑成一道围墙。围墙外面散布着大小高矮的水泥楼房。楼房的外墙上刷有已经剥落的标语‘少生优生幸福一生’。不时还传来狗叫的声音。
看来这应该是某个城乡结合部。
李朔本想趁着机会跑出去，但他又想，这是人类主宰家禽命运的时代，自己鸡生地不熟的，万一被哪个缺大德的逮到一刀咔嚓了熬汤怎么办？而且外面还有喜欢追咬家禽的狗。
逃跑的念头随即被打消了。
捡完鸡蛋，中年男人便出去了，鸡舍的门也被随手带上。
天渐渐暗了，其他的鸡此刻都开始焉了，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蹲在草堆里打盹儿。
李朔睡不着，他感到精神还不错。所以他昂着头，踱着方步开始在鸡舍里走来走去，思索着自己未来的走向。
只是他会不时停下来用爪子在地上刨几下。
当然，他自己根本就没察觉到自己身为鸡后这一习惯性的动作。
逃跑不行！
求救也行不通，鬼知道一只鸡咯咯哒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逃跑,
or,
等待，
这是个问题……
我该怎么办呢？
在思索中，李朔来回走累了，找了个角落，在不知名的情况下睡着。
当李朔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奇痒。
于是他抖了抖身子，甩了甩头，眼睛还没睁开，一声嘹亮的咯咯咯就毫无预兆地从嘴里喊了出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
李朔顿时惊醒。
周围的母鸡稍稍睁了下眼皮子，然后又沉沉睡去。
此时黎明刚至。
天很快亮了，鸡舍的门打开。
李朔和其他母鸡一起在外面的空地上晒着太阳，爪子无意识在地上刨来刨去。
抬头看了看天空，明晃晃的阳光刺得李朔眼睛都睁不开，这让他又忍不住打了个鸣。
“什么破毛病？”
李朔终于明白身为一只家禽，而且还是身为一只鸡的悲哀——这样的自己与一条咸鱼有啥区别？
紧接着李朔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的肚子饿了。
李朔是一只鸡，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是一只真正的鸡。
他依旧拥有人类的意识和思维，只是自己的灵魂不知为何意外地钻到了这只大公鸡的身体里。
他不想吃地上的谷壳子或是像其他母鸡一样追逐寻找地上可能会出现的小虫子。
不过这时幸好中年男人又出现了，顺带着还往地上撒了几把碾碎的玉米。
李朔别无选择，他昂起头将鸡冠子高高竖起，脖子上的毛炸开，咯咯叫，扑腾着翅膀拼命驱赶其他试图跟自己抢食的母鸡。
然后在中年男人的咒骂声中将地上一颗颗的碎玉米粒啄进嘴里，再嚼碎吞咽下去。
咯咯咯，李朔吃饱后一口将一只试图靠近自己的母鸡啄得满地跑，然后沮丧地蹲在一个阴凉处，静静地等待天黑。
天又黑了。
其他的母鸡又开始打着焉了，缩在草堆里，将头埋进去，身子不时抖动一下。
李朔看着门缝外面的灯火，心里更惆怅了。
夜渐渐深了，正当李朔蹲在地上将要睡着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紧接着，只是随便扣了一下的门搭子便被人抠掉，门一下开了。
李朔一下惊醒，咯咯地叫了两声。
“谁？”
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在四下看了看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然后将门关上。
李朔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地分辨着走进鸡舍的这个人影。
一道明亮的光线照射下来，正好照在李朔的身上。
李朔急忙闭眼，张开翅膀扑腾了几下，却被人一把抓住，紧接着脖子也被抓住了。
咯咯咯！
“救命啊救命啊！你是谁？你要干嘛？”
李朔拼命地挣扎，却是徒劳。那人用嘴叼着一个发光的手机，一手抓住李朔的脖子，另一只手开始去掀李朔屁股上长长的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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