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出身落魄士族,祖父关审进过学,隐居乡里,以《易》及《春秋》训诫子弟,其父关毅,虽则有至孝之名,然则在这丧乱的世道,哪怕名传乡里没有打点关系,连贤良方正都谋不得。
于是到了关羽这里,家道已经彻底没落,虽则家统未失,早年还是以贩卖绿豆才勉强过活,之后很快就杀人流亡,碾转于国家底层,见多了人间疾苦,对于这个阶层有着十分深刻认识,也造成了他瞧不起士族却体恤寒微的性格。
项毅对于这些底层士卒的处理,让关羽在赞同的同时也更加敬佩起来。
“我观项公之前似乎在读春秋?”
关羽终究是按捺不住,突然开口问道。
项毅隐约想起了过去的传闻,一笑,道:
“看来云长于春秋也有见解了。”
“不敢,某家祖上以《春秋》《易》传家,如今早已没落,《春秋》更是残缺,余尝寻觅他卷,然不可得,今日见项公言及春秋,故而有此一问。”
关羽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
君子不夺人所好,他一生很少求人,如今为了家统,却也只能撇下面子。
“呵,我当是何事,说来此卷也是一朋友赠我,乃是京城熹平石刻上拓印而来,听云长所言,想必这《春秋》对你也是极重要的,此书于我不过普通,于你却有莫大意义,君子盖有成人之美,古人称善,今日便将此书赠予你罢。”
项毅洒脱一笑,将手中的书卷递给了神色震惊的关羽手中。
“这……这……兄长……”
一旁的张飞也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时代,书籍,代表的意义实在是太隆重了,一个家族想要显赫,必然是要有属于自己的家统,这个家统就是书籍。
这也是诗书传家最早的由来。
民间藏书大多随着家族的传承,一代又一代孜孜不倦的注解而历久弥香。
书籍,往往被那些求而不得的人,渲染上神圣色彩,是故传道之恩,在这个时代重于生死,每每有发生恩师受辱弟子手刃仇敌的事情。
就算张氏,传承到如今,也不过只有一些残章断篇,那里有过完整的一卷书?
这是可以传家立业的!
关羽颤抖着手接过书册,手指在其上痴迷的抚摸,这简很重,让他心潮澎湃,缓缓的将之摊开,当发现这卷书简竟然是古文,且有隶书注解的时候,激动的不能自已,他知道,这份礼,他拒绝不了!
古今之辩,存在了百年了,但是古文一直还是被收藏者所推崇,因为这是最纯正的。
关羽没有想到一次见面竟然让自己得到了一卷珍宝一般的古文《春秋》。
完善家统,一直是家中老父心心念念的事情,如今,这样的机会就放在眼前,怎么可能放弃?
他勉强收束心思,将书简放入了怀中,缓缓站起,在项毅和张飞的面前从容不迫拂去衣上的灰尘,深深的弯腰抱拳,始终高昂的头颅微微垂下,语气郑重:
“项公恩重如此,羽无以为报!”
项毅皱眉站起,扶住了他,淡淡道:
“云长在我看来是个从不知折腰为何物的英雄人物,区区书籍而已,就算吾今日不赠,以云长本事,日后也可轻易遂愿,况京城之中尚有熹平石刻,拓有完整六经,不过是费些时日罢了,何必如此?”
说着,他对抗着关羽强大的力量,将之托起。
关羽十分的感动,他是英雄?这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虽然他也一直想要做一番大事业,但是多大?他自己也没有概念,行走于世,所依仗的不过是一口气罢了。
可项毅的语气就像是笃定了他必然会有成就一般,这是何等信重?
所谓士为知己而死,项毅的器量,谈吐,格局,以及关羽在项毅这里受到尊重都驱使他下定了决心。
当即下拜,道:
“公不以我卑鄙,羽微薄之躯,愿为驱驰!如事不成,羽亦不辞灭族!”
关羽硬顶着项毅的力量,生生利用意志力再度跪了下了!
项毅震惊中带着狂喜。
他没有想到随手为之的一件事,竟然让关羽如此感动。
要知道关羽自幼受春秋大义熏陶,他效忠不同于一般人!
春秋大义是什么?
就是君臣之义!
忠臣不事二主!
这一句效忠就代表关羽将一切都托付给了仅仅初次见面的自己!
这样的信任,也让项毅由衷的激动。
他双手将关羽狠狠扶起,拍着他的肩膀,微仰着头,语气激动:
“好汉子!好汉子!我项仲道何德何能,让云长这般人甘愿效死?”
这位未来威震华夏的神将,还远远未明白自己的分量!
“虽然如此,吾却不能接受你的效忠!”
项毅沉吟了一下,突的说道。
“这是为何?可是公以为羽能力不足?羽虽不才,却自认天下熙熙,能比我者寥寥!”
话语之间,满是自信。
关羽之傲,莫过于此!
项毅蓦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与他称兄道弟。
那卷结义书,他可是一直都留着呢。
要知道,结义,不光光是缔结亲密的关系,更是对于结义兄弟的升华!这是所有异人一生有且只有一次的机会!
他手指着关羽,笑后的语气略显嘶哑:
“吾当与汝,共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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