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依然溢满老式情歌。
“…任它悄悄地来,任它好好地去…”
声音带着沈初初回到雨丝烂漫的小镇。
每个星期天下午,是沈初初高考时代惟一的休憩时光。
午饭后,匆匆洗过头发,拿素帕松松挽就,沈初初来到小镇上仅有的一家书店。
书店里柜台幽深,无人光顾,冷清得很。
那个头发花白永远不醉也不醒的老店员总是微合了眼,窝在柜台深处的摇椅上慢慢摇,任谁进来也只眯一眯眼,再懒懒合上,就手抿一口手上拎着的酒,再不肯多动分毫。
那只如主人一样懒散的白色猫咪一如既往地收脚收爪,胖鼓着身子横窝在店员摇椅下打呼.
慵懒的一人一猫,高深的店堂下古老的唱机一遍遍地吟唱着恰似你的温柔。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恰似一张破碎的脸…”
那甜美的曲调都染上了小店的清幽.
那是一家有故事的书店吧?沈初初无从知晓.
小轩窗,半遮半开。
店堂深深。
而沈初初总是在这样的时分到来,默默地打量那一人一猫良久,再懒懒地择一些可看可不看的书,挑一个小马扎,挑好的书摆在矮矮的树墩桌子上,有时随意翻着,有时托着腮出神。
小镇总是多雨,梅子黄时雨.
书店本就人少,这种天气更是只有沈初初一个。
很多时候就听见巷子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到了门口一下收住。
苏凉一头雨水一头汗水地冲到门边,跺跺脚,冲沈初初呲牙一乐,牙光一闪,发上水珠随着他跺脚颤动,欲坠不坠。
沈初初一眼瞥见,顿觉他漆黑眼眸也裹了外面的雨雾一般,润泽绵延,不免失了神。
他蹭挨着,自寻个凳子坐她桌边,放下带来的水杯,揉一揉沈初初头发,笑她,“又呆了。”
沈初初眼皮一跳,嘟起嘴,“你看你看,书都打湿了,都怨你…不晓得擦一擦?”
她顺手自发梢解下素帕,擦净桌上书本水渍,眼角余光里他额前发梢水珠闪闪亮亮,摇摆不定,引得她的心也跟着摇摇坠坠。
这人就不晓得理一理?
沈初初没来由地焦躁。
门前雨丝如雾,迷迷蒙蒙一片。
沈初初觉得自己真个糊涂油蒙了心,那素帕擦着擦着不知怎么就到了苏凉额头。
天地良心,哪里是她的错?
-都是雨丝惹的祸。
她手心微麻,他的发根根直立,刺猬一色一样地倔强,微微地刺着她的掌,沈初初手指一顿,触到苏凉耳垂,无意间瞅到他耳根通红一片,热得灼手,再瞧他眼底,怕不是比耳根更热?
沈初初心头一炸,那帕子掉落在桌上,素底兰花柔柔地开放,彩蝶成双,翩翩若飞,他瞧着那双飞舞彩蝶,黑亮的眼珠在她颊上探了探,浓密的眉斜斜一掀.
她微红着脸探出手,想捡又不敢,潮热一点一点地洇上,心慌得跟什么似的,索性也不捡了,忙不迭地扯过一本书挡在眼前,似看非看。
苏凉曲手成拳,抵着唇轻咳一声,轻轻悄悄地拿手掌盖住桌上帕子,快速地揉团在掌心,尔后抬眼镇定地扫视着不远的书架,手底下一点一点地挪,待挪到桌子边沿,再不经意地垂手,将帕子飞快地往口袋一塞。
沈初初面上红晕更深,那帕子刚刚还挽着她刚洗的发,带着她的气息呢。
谁个让他捡了?
涎皮赖脸。
门外雨丝渐渐成帘,室内光线朦胧。
苏凉咳一声,“这雨下得…正好。”
好什么好?!
好得让人犯糊涂么?
沈初初一对眼珠只瞧着书本,装听不见。
苏凉打开带来的水杯,“喝吗?”
酸梅汤?这样潮闷的午后倒的确解暑去热,干妈叫带的吧?他哪有这样好心?
沈初初横了他一眼,眼神落在书上。
不承想那杯子一下凑到她唇边,她吓了一跳,苏凉小心地瞄着她,哄孩子似地哄,“现做的,正新鲜,放了一点点冰块,一点点,保证不冰不热,温的,酸酸甜甜…”
少年转着眼珠偷瞧她,又悄悄转回了原处,细瞧瞧他面上都似起了红云,但那抬举着的手却执拗地不肯挪移。
真的,不怪她,都是那场雨,那雨丝太过缠绵,让她迷迷糊糊就迷了心窍。
她竟颤颤地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
爽口得很。
沈初初微红着脸嫌他,“你不看书跑来做什么?-好歹找本书做做样子呀。”
苏凉耍赖,“你帮我找。”
好好好。
啪地丢过三国。
附上一声冷笑,“就喜欢貂蝉吧?”
那人也不恼,也不辩,只拿清亮的眼瞧她。
“你喜欢哪一个?”
“你管我?”
苏凉冲她龇牙。
“赵云还是周郎,哪一个?”
“你看-”
沈初初细长手指翻到第七回--袁绍磐河战公孙孙坚跨江击刘表,一指’生得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帅气了得哦’”。
手指细腻,莹润透白。
反手翻到四十一章--刘玄德携民渡江,赵子龙单骑救主,“七进七出长坂坡,于百万军中如出无人之境,威风了得哦。”
沈初初看向他,眼神睥睨,如弃敝履。
压着书她的指呈在他面前,果真‘指如削葱根’,他心下一跳。
苏凉定定地瞧着那指,纤细柔弱,莹润修长的指端,忽抬头瞧向沈初初面上。
“赵云有什么好?自然是要做周郎-雄姿英发,小乔初嫁.”
他声音渐次低软下去,掌心怯怯覆上来,“让我做你的周郎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沈初初瞥见苏凉黝黑晶亮的眸子向着自己,些微的胆怯,些微的欢悦,那眸子的流光火焰一般,在她心里串起簇簇烟花,灼得她一下呆住,愣愣出神,待她细细品味明白过来,顿觉面如火烧。
忒过大胆放肆。
她悄悄挣扎着,欲要抽出掌,偏他掌心使力,她挣脱不出,急得一身细汗。
怕不是又羞又恼,又喜又怯?
此刻,沈初初微微合眼,一只手挡在额角,借以遮挡反射过来的光线,也遮住了旁边苏凉探究的目光,却控制不住彼时苏凉的言语涌上心头。
稚气却坚定的眉眼,刚硬却温暖的脸庞。
天色已黄昏。
路灯次弟闪亮,路上车辆纷纷打开车灯。
光亮偶尔打在车内,交错地掠过两人。
隐在黑暗里的沈初初有着说不出的沉静,可光亮打在她身上,整个人又裹在光明里,雍容,温暖。
甚至喜悦。
看她上翘的嘴角,振翅一般的眼帘。
就为了马上回家见到某个人?
苏凉冷哼,一打方向盘,车子窜下高速,拐上一条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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