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六月的山城本不是个多雨的季节。天阴沉沉的,笼盖着山川大地,大雨就那样一泻而下,撒向山岗,撒进树林,而后又顺着川道沟渠一路咆哮着向下,汇入山谷里的岗岩河,岗岩河的下游就是栖梦河。
阿花的目光转向窗外,远处是低沉的天空和大雨笼罩下的清脆山林,透过浓密的雨幕,是一片片的杏树和枣树。
十八年过去了,这些果木更加的粗壮和枝繁叶茂,而当年在树下玩耍的孩童却已走过半生,如今归来只有朦胧的泪眼和爬上脸颊的细纹。下一个十八年之后又是怎样的情景呢?
时光啊!你之于山川树木是积累,是沉淀,是生机,而你之于人类却是衰老,是消亡。
天色渐晚,阿花讨厌这雨下个不停,今天恐怕不能赶回山城了,玉儿会不会找妈妈?阿花也庆幸这雨下个不停,这样,她就有理由和春生哥待在一起了,这恐怕是老天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十八年的时间里,此刻,是两个人唯一一次独处的机会。此刻,两个人都有千言万语要向对方倾诉。此刻,阿花想扑到他怀里哭上三天三夜。此刻,阿花也想真诚的说一声“春生哥,对不起”。此刻,春生想把她揽进怀里紧紧的拥抱,再也不会放手。此刻,春生只想对她说“阿花,从今以后让我照顾你吧。”
而此刻,却是……
“阿花,你累了吧?去卧室里休息一会吧。”
“不累,我坐着,挺好的。”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
阿花一杯接一杯的喝茶,春生一杯接一杯的给她倒满。
人生啊,真是奇怪,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春生哥在一起竟然尴尬到手足无措了,当年跟春生哥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最幸福的时光,没有烦忧,没有苦闷,忘记贫穷,她阿花所有的一切,春生都照顾的妥妥帖帖。
“大伟,最近,工作忙吗?”
“嗯,他一直都忙。”
……
“燕子……”
“啊,没事,她会回来的……”
春生忍不住笑了,阿花也笑了。
一个人的一生中要遇到无数次的选择,选择不同,结果就不同,就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阿花和春生此刻就走在他们各自选择的人生道路上,幸福也罢,不幸也罢,人生没有回头路。
“阿花。”
“嗯?”
“以后有时间,常带玉儿来玩吧。你叔叔,你婶娘和我,包括春秀,都很喜欢她,那孩子,聪明,惹人爱。”
“好,我开车的技术不好,不然……会常来的。”
“春生哥。”
“嗯?”
“晓林,晓林,成绩还好吗?”
“嗯,上次考试,班级排名第一,他学文科了,我这屋里的书都被他翻遍了。”
“我这一天天忙的,焦头烂额,有段时间没叫晓林来家里吃饭了,下个周末,一定叫他来家里吃饭,我这姑姑当的,不合格……”
“春生哥。”
“嗯?”
“你这书,借我看看吧,我都好多年没有看书了,这日子过得好像哪里不对……”
“好,随便你拿。”
……
沉默。
阿花和春生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但此时不再尴尬,此时也无需言语,就一如当年,听风,看雨,愣神……
傍晚,雨停了。原本阴沉沉的黑云远去了,代替它们的是雪白的镶着金边的,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低低的飘浮在湛蓝天的天空中,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一块来。雨后的空气,清爽,湿润,深深的吸上一口,直沁心脾。雨后的山林,青翠欲滴。雨后的野花,娇艳夺目。西边,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个天空。
如今,这山林美景,是多少城里人梦寐以求的。
二十年前,阿花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挑灯夜读。记不清,刷了多少题,写满了多少个练习本。阿花的心里憋着一股劲,她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这大山,她再也不想过这种贫穷得交不起五元钱学费生活,再也不想住在这种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的房子里,再也不想过这种祈求苍天下雨或者不要下雨的农民的生活。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那个大学生还比较罕见的年代,阿花挤过了独木桥,走进了象牙塔,走出大山,来到五光十色的城市,成为了一个在城里工作的城里人。
而今天,作为一个城里人的阿花,拿着微薄的工资,一家人进山郊游一次也是一种奢侈的消费。
是不是当年不上大学会更好!
阿花和春生哥并肩下山,两人依然没有交流,因为他们彼此能读得懂对方的心,曾经的美好,曾经的爱恋,早已埋藏在这时光深处。生活的辘辘车轮依然滚滚前行,他们依然要在各自的人生路上努力的生活,他们的人生路将再无交集,他们能做的只有彼此遥望,彼此祝福……
雨后的石阶异常湿滑,做了二十年城里人的阿花失掉了山里人的生存技能,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整个人就要滑下去。
春生本能的拉住了她的胳膊,由于过分的关切,春生用力过猛,直接把娇小的阿花拉近了怀里。
是的,跟你所看过的偶像剧一样。
阿花现在在春生哥的怀抱里了。
瞬间,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血脉喷张,难道阿花现在的反应是大脑控制的吗?阿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思考,阿花甚至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去他妈的道德,去他妈的责任,去他妈的这生活里的牵牵绊绊,就让这时光停住,就让这世界化为虚无,就让阿花永远的趴伏在她春生哥的怀抱里吧……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时间依然流逝,风依然在吹,水依旧在流,这世间的牵绊一件也没少……
阿花稳住了身体,就离开了春生哥的怀抱。
阿花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啊,啊,我……”
看着阿花的狼狈相,春生笑了。
“你还笑……”阿花嗔道。
“哈哈哈……”春生索性放开声音笑了。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走路也要摔跤。”
“二十年了,都快成老太婆了,腿脚不利索了。”阿花调侃着掩饰自己的尴尬,并加快了脚步,走在了春生的前头。
春生望着阿花的背影,望着那个一刻也不曾离开他脑海的柔弱的身影,春生的鼻头一阵酸楚。
当年,阿花那银铃般的声音又浮现在脑海。
“春生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走吧。”
“不背不背,自己走。”
“春生哥,求求你,背我走吧,春生哥,求你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在这条路上,他背着她走,一直到她十八岁。
而今,在生活的滚滚洪流中,在茫茫的人海里,他们迷失了方向,丢失了彼此。
春生恨自己,他甘愿一生接受惩罚,他今天感情上所有的痛,都是上天给他的惩罚。苍天啊!如果让时间重来,我春生就是死,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
虽然是夏季,但山里雨后的黄昏还是有些凉。
春生紧走了几步,赶上阿花的步伐,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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