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卫生间里蹲了二十六分钟。
不是我幸灾乐祸，故意掐着表给他计算受难的时间，是我也急着要用那个地方。
我在卫生间门口焦躁地转着圈圈。他在里面不停地闷哼着，显然是捏着嗓子，才能发出如此销魂的声音。
他出来时，脸色苍白，我敢说他的皮肤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大宝也不行。
他出来时，面带惨笑，我敢说没有谁能比他笑得更惨烈，耶稣也不能。
他出来时，屁股翘起，走路缓慢，两腿叉得很开，我敢说孕妇分娩后也没他这般虚弱。
他出来时，我把他撞了个趔趄，飞速冲进了卫生间。
柱子后来对我说，他当时万念俱灰，什么财富，什么未来，什么爱情，统统化为了乌有，一切皆是虚妄，那是一种灵魂出窍般的澄明。心中唯有一念长存：是不是长了痔疮。
我相信他有这个悟性，他总能从生活实践中找到般若智慧。
我安慰他，这种刻骨铭心的经历，西河人民是常有的，只是没他这么夸张罢了。
西河人十之八九有痔疮，都是因为辣椒，故而西河县人民医院的肛肠专科全国闻名，外来赴医者络绎不绝。也算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吧。
柱子说东北很多菜也放辣椒的，自己也常吃，没觉得有什么，从此便认为传得玄之又玄的辣椒也就那么回事。现在才算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辣，原来自己一直被故乡人给骗了。他饱含深情地说：
“我永远忘不了今天，永远忘不了你家的菜，永远忘不了西河人民。”
早饭后，跟妈妈说了一声，便和柱子上路了。柱子只带了旅行包，行李箱仍放在我家。
西河到龙山没有直达公共汽车，得要在东林转车，这样一来，整个行程预计要一个多小时。
在车上，柱子打开了旅行包，给我看里面的东西，几张貂皮，人参，两条烟，两瓶二锅头，还有一套化妆品。这家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要早个几十年，这些东西，在农村就算是娶一房媳妇的聘礼了。
我问他化妆品怎么回事，好像小娟家人不大用得着，小娟妈一个农村妇女，应该不会用这种东西，小娟平时也不用化妆品。
柱子略带惊奇地看着我，说：“这你都不知道？小娟有个姐姐呀，叫姜婵，卫校毕业，在镇医院当护士，化妆品是送给她的。”
看来我对小娟确实关心不够，连她家几口人都不清楚，也记不清她家的地址，还大言不惭以哥哥自居。空有其名，却未尽到做哥哥的责任。
车子到了龙山县城，经路人指点，又坐上了开往松义镇的汽车。这一路尽是崎岖的山路，水泥路面像一条银灰色长蛇在山间蜿蜒。
远处群山间不时传来隆隆炮声，同车人告知，那是在开山采矿。龙山出产铜矿，这些年依托资源优势带动产业发展，龙山县一度跻身于全国百强县之列。龙山人民的腰包鼓起来了，生态破坏，环境污染也越来越严重了。
对面时有满载矿石的后八轮开来，车后烟尘翻滚。
在松义镇下车，一路打听，上了一条山间土路，路不宽，仅容一辆小车通过。
柱子的喘息声粗重起来。我以为他累了，刚想帮他提包，他突然转过头问我：
“欢子，你还记得老五从贵州回来的心得吗？我本来一直是记得的，这会儿一紧张，把最后一条给忘了。脸皮厚，手脚勤快，还有一条是什么？”
“察言观色。”我冲口而出。
哪能不记得，我也是个有心人，深信这几条经验，以后定能用得着。
“对，察言观色。妈的，手脚厚，脸皮勤快，察言观色。啊不对，脸皮厚，手脚勤快，察言观色。脸皮厚，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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