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光扬是个明白人,他清楚自己拥有皇子这个特殊的身份地位,所以,注定早晚都是要死的人。
现在,他已时日无多,就在刚才,他被皇叔钦赐毒酒,强制逼迫灌入的。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即将重蹈覆辙,每个末代帝王和皇子都逃不掉的命运轮回。
一个侍女搀扶着楚光扬回到杂草丛生的破旧小院,将他狠狠的摔在地上,随后捂着鼻孔转身离开,口中厌恶的怒骂着:“真当先皇还活着吗?新皇当世,废戳皇太子,永生永世囚禁于深宫,没立刻处死你,那是你的福气。”
“我现在不就要被毒死了吗?”楚光扬反驳,也不管那离去的侍女有没有听到,他双手拄地,强支撑起身体,无力的晃荡着走向住不算太大的朽烂小黑屋,准确的说是狗窝。
狗窝由枯藤搭建,住着还算舒服,夏天透风,冬天保暖,简称冬暖夏凉小皇宫。
一屁股坐在狗窝中,楚光扬摸出一本书籍,名曰《陈朝.隋唐》,豪迈而又悲凉的大声朗读道:“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家,只恨生在帝王家,百姓们,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后宫词》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含着金钥匙出生又如何?帝王家庭也不是那么容易混的,如果你是男子,可能一不小心就要上演兄弟相残的大戏,最后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一个问题。”
楚光扬指着自己的脑袋,凄凉的笑道:“好头颈,谁当斫之?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故年秋始去,今年秋复来。露浓山气冷,风急蝉声哀。”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醉酒当歌,不胜酒力,晕晕乎乎,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在梦中,楚光扬看到泪崩的一幕,眼前出现一场空前血腥的杀戮。
都说梦是精神感知,可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出现在梦中,这意味着,将来会发生跟梦境一样的事情。
此梦,称之为死亡之梦,没有任何反兆可言。
除此之外,楚光扬醉入捧着的书籍中,身临其境,梦到满身鲜血淋漓的陈朝小将军刘子鸾,被其凶残的皇帝哥哥下诏书,命他自行了断。
悲愤的刘子鸾无可奈何,临终前发出了楚光扬之前醉酒读出的那句悲声:不复生帝王家……
梦还在继续,一个新生帝王挺年幼,别看登基时年龄小,却是个凶狠残暴人物,登基前就以荒淫残暴著称。
登基后,血雨腥风立刻刮遍全朝,没多久,就把父皇临终托孤重臣——祖父全家杀死。
不但如此,连祖父的所有亲戚都被他抓起来囚禁,像对猪狗一样折磨。
同父异母的太妃,甚至被他安排手下将军强暴,受尽各种折磨和耻辱。
摊上这样一个嗜血暴君,任谁的处境也都可想而知。
书籍中年代里,受苦的又何止是这些“生在帝王家”的皇族们?
整天忙着享乐杀戮的年幼皇帝,国家大事当然荒废,民间饥荒连年,粮食价格飞涨。
甚至就连官府铸造的钱币都失去了公信力,每次上市后,民间都疯狂仿制,整个国家都变得一团糟。
荒淫的年幼皇帝,很快就被叔叔推翻,但夺了皇权的叔叔变本加厉,继续疯狂杀戮瞎糟。
一个盖世英雄创建的王朝,就这样悲惨衰败。
比起帝王家的杀戮来,生在那样一个恐怖的时代,才是真正的不幸。
楚光扬的意识逐渐清醒,梦中夺权的叔叔变成了自己叔叔的模样,一下子就把他给吓得醒悟了过来。
“咦?我不是喝下皇叔钦赐的毒酒死了吗?难不成我没死。哦!原来是梦。”楚光扬锤了捶晕乎乎的脑袋,打量周围环境。
依旧是破败的小院和还算暖和的狗窝,一层不变。
脑海中醉酒之前的一幕幕浮现,楚光扬疑惑的道:“我明明喝下了皇叔钦赐的毒酒,怎么可能活着。我知道了,喝酒是真,毒酒是试探,哎!还是摆脱不了梦中的厄运。”
嘀咕几句,化作叹息。
身上传来的疼痛,也证明楚光扬还活着,但他更显苍白无力,
“左右都是个死,与其等着被杀,不如主动反抗,死得轰轰烈烈,也不辱了父皇的名声。哪怕是做无畏的反抗,我也要与命运斗到底。”
“无法摆脱的历史轮回?呵,我命由我不由天。”
“秦皇也曾为质子,被扣留在邯郸,我学他又有何妨?”楚光扬捏紧拳头,捧着手中的书大声读了起来:“天上有鲲鹏,展翅傲苍穹。六合只一扫,四海成一统。功盖昔尧舜,谁可与我同?”
“不为圣明皇帝,就为刀下厉鬼。从古及今,皆是如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读至此句,楚光扬闻到一股恶臭,往狗窝细看,原来是昨日醉酒,吐了几堆肮脏的沆瀣。
欲站起来打扫,院外却传来侍女的腻烦声:“大黑,新皇说天气凉了,让婢女把这块白色的丝织围巾送给你用。”
大黑,是楚光扬以前养的一条狗,旧皇死后,大黑被新皇当着楚光扬的面毒杀,但未死,又被新皇用白绫缢杀。
那次之后,新皇赐给楚光扬小皇子“大黑”这个名字。
“现在快到夏天,正是悍暑时节,新皇预示着什么?在告诉我未来的命运吗?终究还是要死,不行,死之前我也要大闹一回,把整个皇宫闹得底朝天儿,让那些个鸡犬不得安宁。”楚光扬仰头望着白日青天,低沉的吟了一句古诗: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大黑,你在哭丧吗?”侍女走进小院,轻蔑的说道。
楚光扬接过侍女手中的围巾,缠绕在脖颈上,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
脆响声响起,侍女冷不丁挨了一记耳光,被扇得摔倒在地,惨叫几声,哭嚎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站住”楚光扬寒声呵斥,道:“好歹我也是曾经的皇子,新皇能喊,大黑也是你能叫的吗?”
侍女转身,惶恐的跪在地上磕头回答:“是是,小皇子,贱婢知错了。”
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位置,不敢再对楚光扬不敬。
“滚,今后谅你也不敢再对本皇子吐出半个不敬的字。”
侍女,在帝皇家可大可小,新皇若想让楚光扬死,即便不杀侍女,他也照样逃不过死亡的劫难。
与其像以前那样屈辱的活着,不如做个纨绔恶霸,整治这些对他一向蛮横无理的太监和侍女。
该来的躲不掉,命运不会眷顾每一个人。
侍女像只乌龟似的,竟然真的趴在地上滚出小院才站起来,她已经发现,往日懦弱无能,处处遭人欺负的“大黑”,今日有了皇子应有的风度。
但是,她发现了状态不一样小皇子,不代表别个侍女和太监也发现了,所以,她起了歹心,想方设法的怂恿别人也过来碰壁,会一会眼前的小皇子到底有多硬气?
侍女离开,楚光扬发愣,退回狗窝坐了下来,打开书籍,翻出隋炀帝杨广和其孙子杨侗喝毒酒未死被缢杀的那一页。
摸了摸脖颈上的围巾,准确的说,是一条白绫。
当年,隋炀帝杨广之孙的下场,喝毒酒不死被缢杀,临死前也和刘子鸾一样无可奈何,临终前发出了那句悲声:不复生帝王家……
楚光扬的经历与他们何其相似?颇有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设身处地的体会到了那种命运不可抗的无可奈何之心,他怅然若失,低语:
“不复生帝王家,有前车之鉴又如何?我真的也摆脱不了他们的命运吗?”
杨侗是隋炀帝杨广的孙子,隋亡后被王世充立的傀儡皇帝之一。
为了权利,王世充强迫杨侗给他加九锡、禅位之后,将其囚禁在含凉殿。
六一九年六月,王世充为断绝人们拥杨侗复辟的念头,终于决定杀掉他。
于是派王仁则带着毒酒到杨侗处,让杨侗喝。这一年,杨侗十五岁。他不想死啊,先是向来人求情,希望他能劝王世充放过自己,被拒绝。
认了自己难免一死,最后,他请求能在死前和自己的母亲见一面,却连这也不被允许。
于是,杨侗以布为席,焚香拜佛,说:不复生帝王家…”
随后喝下来人所带毒酒,不知是巨大的求生欲还是年轻人的生命力太过顽强,总之他仰药却许久没有毒发身亡。
王仁则又用布帛将他缢杀,王世充谥杨侗为“恭皇帝”。
而他的爷爷杨广,一年多以前死于江都之时,曾想要喝毒酒绝命,却也没被满足,被当场缢死。
书籍中记载的这些人,这些事,距离楚光扬仅仅过去了三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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