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天这么说着，便走到皇后身边坐下，在这天下最尊贵的一对男女面前，之前唐浣兰的气焰倒是消了不少，没有立即出言讽刺方小宛，见她有些讷讷的模样，反是皇后一两拨千斤般地笑道：“唐美人和沈昭容之前不是还说得有板有眼的，这下怎么又哑口无言了？”
沈绾心微微向着陈昭和李承天的方向敛衽为礼，然后才不急不慢地道：“并非臣妾和唐妹妹肆意捏造，言宝林是在寻叶修容的猫儿时落水的，而落水之前一直同她单独待在一起的便是容昭媛。”
叶荷拿着一方金缠枝蜀绣锦帕幽幽拭泪，声音凄婉道：“皇上也莫怨唐妹妹和沈姐姐鲁莽，臣妾的猫儿丢了，臣妾自是心里万分不好受的，唐妹妹和沈姐姐不过一时看不过，急着帮臣妾讨个公道罢了。若要怪了唐妹妹和沈姐姐，臣妾也……难辞其咎……”
叶荷在宫中一向和沈绾心势不两立，杨薏陵倒是听龚从海隐隐提醒过，叶荷和陈昭，沈绾心和唐浣兰是在后宫里平分秋色的两个主要派别。眼下见了沈叶二人唱戏似的互相帮扶，杨薏陵倒是心下一阵奇怪，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对手的联合是因为她们都需要和第三方对峙。
李承天见叶荷这般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责怪的话，皇后见状便趁热打铁地道：“当务之急，是要把容昭媛找过来问个清楚。即使容昭媛不清醒了，犯糊涂了，也要把当时服侍她的宫女叫来才行。”
“皇后说得在理，”李承天对跟过来的王良鸿手势示意，“听见了么？去按皇后说的做。”
王良鸿“嗻”了一声，赶紧退下，李承天便用手指微微按着太阳穴，似乎是很有着不耐的。皇后眼见着他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兀自招了邓有志过来：“你该是去亲眼看到了言宝林落水的地方，可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邓有志附身跪地道：“皇上和娘娘有所不知，奴才之前随佩兰姑姑去华清池的时候，发现那华清池池边洒了一地的玫瑰精油，即使是寻常人，站上去肯定也是很容易打滑的。”
“岂有此理，这就不是意外了，分明是有人居心叵测，拿叶修容的猫儿做文章！”李承天沉声道，“华清池那边应该有专门负责洒扫的宫女，怎么竟没有一个瞧见了是谁偷偷洒的么？”
邓有志愁眉不展地道：“皇上……洒扫宫女是有，可是华清池当差的宫女本就少，再加上洒扫都是在主子们请安之前就做好了，根本并没有人留意到。”
叶荷娇哼一声，拿手帕子拭了泪，转而看着李承天阴沉的脸色道：“皇上，且不说是哪个人偷偷在华清池洒了精油，就是说起玫瑰精油，臣妾倒想起一件事来。昨儿臣妾的侍女才听说容昭媛纵容宫女克扣宁才人玫瑰精油的额度呢。臣妾既然和宁才人同居沉夕宫，少不得就要为宁妹妹讨个公道了。”一旁的宁秭月听了，本就是柔弱温婉的性子，一时觉得又羞又气，眼泪竟簌簌的就要落下来了，手里又没有拿张手绢子，便赶紧拿衣袖遮住了大半张脸，看着很是我见犹怜。
叶荷的话和宁秭月的眼泪宛如油浇到烧得正旺的火上，李承天本就下意识地怀疑方小宛，听了这话更是怒极反笑，“居然有这样的事情，朕可是闻所未闻。待会容昭媛的宫女来了，朕可要亲自审问一番，容昭媛面上柔和，实则是这样张狂的女儿么？”正说着，便看见两个宫女面无人色地从寝殿门口低头走近，那王良鸿执了拂尘站在她们旁边不住催促。进了殿内，王良鸿向着李承天和陈昭的方向打了千儿，然后道：“启禀皇上，这两人便是昭媛娘娘带入宫中的大宫女，一个名唤红袖，一个名唤翠羽，宝林小主出事时就是那红袖跟在昭容娘娘身边。昭容娘娘身子欠安不能亲至，奴才便把这两个宫女给押来了。”
红袖和翠羽浑身哆嗦着，不过只算是清秀的脸上更失了颜色，但还是都躬着身子给李承天、陈昭行了大礼。李承天却没叫她们起来，只一手支着面颊，淡淡地问：“红袖是哪一个？”一时竟听不出什么明显的喜怒。
红袖赶紧应道：“回皇上，奴婢名唤红袖。”
“哦，红袖，”李承天狭长的眼里似是笑意闪烁，只是这笑意冰冷，未抵达眼眸深处，“你先说说，叶修容指控你家主子随意克扣宁才人额度，可有这回事么？”
红袖为难道：“皇上……”自家的主子是什么样的性子，红袖当然知道，她虽然觉得叶荷有些落井下石，但方小宛平日里委实也有些猖狂。她不知暗地里劝了方小宛多少次要小心，可方小宛仗着李承天的宠爱总是不以为意，昨儿去内务府领份内玫瑰精油时派的是宝珠去，方小宛一向喜欢用玫瑰精油梳头发，只怕宝珠这个小蹄子为了讨好方小宛，有些擅作主张了。
李承天见红袖有些吞吞吐吐，愈发冷笑道：“怎么，你在你主子身边服侍，这种事情都不曾听得一二？”
红袖没有办法，只好“砰砰”地磕头道：“一切都是奴婢怂恿主子的，和主子并没有关系！主子一直袒护着奴婢，所以不曾……”李承天不语，红袖便一直磕个不停，嫣红的血顺着额角留下来又落到地上，仿佛砸开了一朵朵小梅花。
半晌，李承天厌恶道：“你倒是个忠心的奴才！若说你家主子是因为宅心仁厚故而不曾问罪于你，那这份仁厚于宁才人又何加焉？可见到底还是仗势欺人了。”微微一顿，又道，“清者自清，若心里坦荡，自是不需要这般作态。你再说说，之前在华清池边是个怎样情形？”
红袖终于停止了磕头，但声线颤抖，依旧能听出些惶恐不安：“奴婢不惜以死罪相求，只愿皇上明断！”
李承天听得她如此诉冤，倒好像他若是治罪方小宛便是不圣明，眉头微蹙，陈昭便替他和悦微笑道：“这个不消你说，皇上裁决自然圣明，哪里需要你这样要死要活的，不知道还说本宫治理六宫无方，不仅不能给皇上分忧，反让皇上落了个不好的名声。”
“奴婢不敢！”红袖又是几个响头，“奴婢万万不敢对皇上和娘娘有所隐瞒。今日修容娘娘的猫儿在宝林小主碰时跑丢了，修容娘娘心里发急，宝林小主便答应去寻那猫儿。我们主子一向和宝林小主交好，也就去帮宝林小主寻猫儿了。谁知在经过华清池时突然看见了那猫儿，宝林小主当时身边并没有带贴身宫女，自己就急着去捉。谁知那华清池边多么打滑，宝林小主一个没站稳……”
唐浣兰漫不经心地地笑道：“红袖姐姐倒是巧嘴，一下子就把自己和主子撇得干干净净呢。”
红袖泫然落泪，“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皇后不急不缓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向李承天道：“臣妾倒听邓有志说，太医验了尸，发现了一些小事。”
李承天便道：“太医何在？宣他进殿。”
殿内除了红袖哀恸的哭声外一片寂静，杨薏陵随着众人向外张望，只见一位容貌俊朗的太医从殿外缓缓走进，他分明年纪不大，看起来却从容老成，行至中央，才行礼道：“微臣太医院苏林，见过皇上、皇后娘娘。”那便是苏以柔的哥哥，果真是姿容既好，言行亦佳。
李承天揉了揉眉心道：“爱卿不必多礼，言宝林既然是由爱卿验的尸，爱卿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罢。”
苏林道：“是。言宝林小主的死状本和寻常溺水之人别无二致，但是微臣在验尸时发现小主的手腕上有一圈尚未褪去的花纹印子。诚然，那花纹和小主手上的银镯子内里凿刻的花纹完全符合，但是微臣有些疑惑，带着这样大了手腕一圈的银镯子，即使留下了痕迹也该浅淡，可小主更兼尸体泡水后的肿胀，那花纹为何迟迟不消？微臣倒是有些猜想，或许小主落水前曾和人起过肢体冲突，故而银镯子被另一人狠狠压在小主的手腕上了。”
皇后闻言微微点头，红袖急道：“我家主子与宝林小主义结金兰，怎么会做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宝林小主遭遇不幸，我家主子可是伤心了！”
李承天不由得一声冷笑，“一个个说得倒是邪门，莫不是言宝林出行前没有看过黄历、翻过祟书，所以招了小鬼在身上了？”
“皇上有所不知，主子真的是冤枉的！皇上为何坚信是主子所做，而不问一问这猫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红袖深深一拜，“奴婢在和宝林小主、昭媛娘娘赶去华清池时，见到景泰宫苏美人身边的一个小宫女抱过那猫儿。”
本来正心不在焉的苏以柔闻言蓦地抬头，她素来是不喜欢掺和事情的性子，李承天也知道，所以理所当然地对红袖的话产生了怀疑：“此话当真？你这宫女，应该知道欺君之罪的下场！”
“奴婢所言半点不虚。皇上若格外开恩，能让苏小主身边的宫女都来凌云宫一趟，奴婢必能把那抱过猫儿的宫女认出来！”
李承天明显有些犹疑，他看了苏以柔一眼，苏以柔明白他的用意，于是站起来福了福身子，目光掠过苏林脸上的担忧，慢慢地说：“诚如刚才皇上所说，清者自清。嫔妾既然内心坦荡，也就无需再要作态，哪管这大浪滔天。请皇上宣嫔妾宫里的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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