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样还是值得庆幸的，北方的民族不像中原的女人要裹脚，所以无论身份贵贱都是大脚女人，这让金姬走路自由了许多。
即使这样，来到了正街上，也不过是走了几百步的样子，金姬已经浑身是汗，汗珠子一个跟着一个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金姬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她很想要坐下来休息一下，便四下里寻觅着，地上处处都是浮尘，没有合适坐下去的地方，人都是到啥时候说啥话，金姬哪还顾得了许多，只管一屁股坐了下去——
由于两手扶地，她抬起手一看，只见上面已经沾了一层土面，金姬没有舍得把手放下来，她好奇地看着手上的那层土面，这是有生以来唯一的一回；
双手粘土，那一层东西仔细地看上去内容很是丰富，黄土里还杂着晶莹的砂砾，迎着阳光竟闪烁着光辉，金姬在心里想这踩在脚下的东西竟会也有光彩的一面。
皇后变成了庶人，光彩会在哪里呢？她的心里没有谱，但是至少那些砂砾已经给了她一些信心。
忽然车声碌碌传来，金姬抬头一看马车已经到了近前，哼一声和两名侍女跳下车来；
哼一声上前深施一礼说王太后快请上车，让您素服上街是下人的疏忽、罪过。
金姬说什么罪过呀，前一天我和王爷打过招呼的，这刚到了街上，还什么都没有看仔细了，回去什么呀！
那两名侍女听到她如此说，赶紧上前说请太后夫人可怜下人们，您要是不回去，王爷要治罪于我们了！
金姬一想回去吧，要不然是两头遭罪，不但是自己还有下人们。
回到王宫里，东蟾王自然是埋怨母亲私自上街之过，金姬说现在我们顾不得那些讲究了，要紧的是拿出治理东蟾国的策略来，我们不要掉以轻心这样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又会冒出一个蒙得喀来。
东蟾王说母后不要耸人听闻，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恶人都被我们摊上。
金姬就告诉他说，听了这个话就知道你处世不深，这是天真的想法，世间什么事都是对立着存在的，好人有多少恶人就有多少——
只不过是在环境的制约下每个人的表现不同，人好的一面本事大了就是好人，恶的一面本事大了就是恶人；
好、恶两方面的本事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存在着，它们的表现形式取决于环境的制约，一个人天下为王恶的一面就容易生长，一个人穷愁潦倒好的一面也容易滋生。
东蟾王不能同意母亲的说法，他说母后如此说，那我们这些杰出的人就应该都是恶人了，那些穷人都是好人了。
金姬就说恶人、好人不是这么简单划分的，哪一堆的人里都有好人和恶人，高贵的人堆里是这样，贫穷的人堆里也是这样，重要的是得有王法治理，得有人伦规范。
对金姬的话耶律混听得一头雾水，不是因为他的愚昧，是因为他的人生履历不够。但是想到蒙得喀东蟾王是刻骨铭心，母亲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冒出来，这让他倒是十分害怕。
怎样才会不使得蒙得喀似的人再冒出来，金姬心急如焚，她很清楚，恶人就好像是蘑菇一样，早在土壤中存在着了——
一场雨使得土地湿润了，空气潮湿了，一夜之间，蘑菇便争先恐后地登场了。
可是现在金姬的确也没有现成的良策，东蟾国山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一旦出了问题依靠谁？
金姬清楚儿子耶律混是个享受派，诸事不可为，所以皇上才让她来辅佐，这是皇上对她的信任，对她的了解，也是她不死的原因。
金姬清楚自己没有被处死，是因为皇上知道自己能够对付得了蒙得喀，铲除蒙得喀，现在蒙得喀已经被处决，自己还有用吗？
金姬罪恶多端，但是不要忘记具有罪恶大多都是高智商的人，金姬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她的悟性极高，她有铲除蒙得喀的能力，但是却没有预防蒙得喀似的人物再生的策略。
金姬身居皇宫半生，完全脱离了普通人的生活，百姓们是怎样生活的，怎样的劳作，怎样的求生，怎样的欢喜，怎样的悲伤，金姬全然不知。
她身居皇宫的经验，可以铲除蒙得喀，但是治国安民却毫无作用，这是她的悲哀。
东蟾王靠金姬来辅佐靠得住吗？
与东蟾王无二心是真的，可是金姬想不出辅佐的良策来，如坐针毡，思来想去她还是要亲自考察东蟾国。
为了避免再被拦截，她主动来找耶律混，金姬说皇儿，我单独出宫你不能够放心，不如这样，你找来哈噶道宝和哼一声，共同合计个方案——
我化装成一个乞丐沿街乞讨，这样不但能够看到东蟾国的现状，还可以了解一些百姓的实情；
东蟾王说这不可以，日后人们如果都知道了我的母亲曾经是乞丐，我在东蟾国还能够抬起头来吗？
金姬笑起来说傻小子，为娘也不过是化妆而已，就凭着你娘的能耐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成为乞丐。
东蟾王说服不了金姬，传来了哈噶道宝和哼一声，向他们说明了原由。
两个人说王太后为了治国安邦不惜作为乞丐，这种精神令人敬仰，虽然有失尊严，但是为了能够详尽地了解东蟾国，此一时的窘迫还是值得的。
为了王太后的安全，也可以选派一些经验丰富的兵丁，化妆成百姓模样，跟随王太后左右，这样便可以万无一失。
东蟾王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母亲已经表示同意，并且查访心切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再三嘱咐母亲说，娘亲可以试行一段路，如感到不妥立即返回，我派管家驱车接应。
金姬再次出宫，说是考察东蟾国，还不如说是出游蟾城，他觉得自己这一身乞丐的装束很有意思，就像上台演戏一般；
她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觉得还是有些不像，虽然是素服，但还是觉得庄重，加上几块补丁，又觉得不协调。
于是她干脆让哼一声找来几身农家妇女的衣服，拼凑了一身还算合体的穿了，又在镜子前去看，那种寒碜之状令自己都怵目惊心，她甚至想人怎么可以如此地生活。
但是金姬感到满意了，镜子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自己，她在心里一点都不觉得别扭，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反之他倒觉得很是惬意。
这是一种做了百姓的惬意，做了百姓的自由，还有为辅佐东蟾王尽力的自豪，这些感受在做皇后的时候是绝不会享受到的。
金姬挎着柳条篮子，里面一个豁牙子破碗，拄着一根榆木棍子，那条棍子连树皮也没有剥，逾是在粗糙中显出十分的寒碜来。
金姬一步一颠地向前走着，尽量装出有气无力的样子，她也是扔下四十奔五十的人，这个样子很容易做到。
金姬一连到两个门前去哀求乞讨，大门就是死死地关着，里面根本就没有人走动的声音，金姬哀求的口干舌燥；
金姬搜肠刮肚地想着拜年话，可是门里依旧，她想真是哪一行都不容易，就连要饭都这么难，无奈之下她只好奔了下一家。
到了第三家的门前还不错，金姬依旧是哀求了半天，就在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院子里有走动的声音，于是金姬又攒足了力气大声地哀求
大门打开了，门里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看上去已经过了花甲之年。
老翁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金姬，觉得这个中年的乞妇定不会做出打劫之事，就作出示意说你快到院子里来吧，金姬的脚刚刚踏进了门里，老翁就麻利地又把门关了，并上了插销。
老翁转过身来问金姬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来到了这里？
金姬就告诉他说我不是这里的人，只因为家境贫寒才到这里投奔亲戚，没想到那个亲戚家已经不知去向，我在蟾城再也没有熟人，所以才来乞讨。
老翁说即是这样你在这里稍等，我去给你蒯瓢米来，我家也是没有隔夜的粮了。
金姬一想这不行啊，这还什么情形都不知道那，看来这个老者还可以交流，说啥也不能再走了。
于是金姬就说：“老人家，我还是昨天里吃的饭，肚子里空得很，浑身一点劲都没有，实在是走不动了；”
“你即使是给了我米也是吃不上饭，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的身上还有一块铜钱，就给你，让我在你家吃一顿饭，喝口水可不可以？”
那个老翁慌忙说：“怎么可以这样，那不成了乘火打劫吗，就和那些官兵一个样了。”
金姬一听老翁话里有话，就更加坚定了到屋里坐一坐的想法。
于是就说：“这怎么是乘火打劫？实在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那个老翁听到金姬的话愣了一下，心说“这个妇人的根底也不是一般，说话有根有派的，没有一定修养的人怎么能说出这个话来。”于是老翁就依了金姬进到屋里来了。
进到屋里来，金姬看到这是一家子人都在，看样子是老汉的老伴、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共计六口人——
第七十六章暗访
一家人看到是个要饭的妇人，脸上都很快地褪去了惧色。老汉对老伴说：“这个人已经是一天多没有吃饭了，我们也是都没有吃饭，你就和媳妇去做些粥来，再切些咸菜来就饭，一起对付一顿吧。”
婆婆媳妇去做饭了，金姬就和老汉搭讪着话说：“——老人家我看你家老少都在，不知道以何谋生啊？”
听了金姬这般问话，老汉越是觉得这个妇人并非农家妇女，农家妇女哪有这么文绉绉的，但是金姬并不觉得，她倒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皇后的架子了。
老汉虽然觉得金姬不像是农家妇女，但也绝不会想到这是昔日的皇后，王爷的母亲有这般模样出宫的吗?
于是老汉长叹了一声说，：“哎——别提了，蟾城百姓本来是安详的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朝廷忽然发来了兵马，打开了蟾城，杀害了慈爱的王爷、王后——”
“那些当官的抢劫了王宫，兵丁们没有捞到实惠的，就潮水一般涌进了老百姓的家里，不管是什么东西，值钱的不值钱的一律都抢，你要是稍有不满意的脸子，就会遭到杀戳，几天之内所有人家就被兵丁们洗劫一空了。”
“自从蟾城被打开，街上到处都是兵丁，你迎面碰到就会被杀，要是害怕逃跑就更是在杀戳之列，所以每家的人，不论是大人孩子都终日地躲在家里，哪还敢到外面去做活计求生路。”
金姬听了老汉的话，深感自己罪孽深重了，但是又在心里不服气，就凭着自己的本事，怎么也不会在百合和耶律桢之下，他们能办到的事情，自己也一定会办到。
金姬看到一家人的情形，知道老汉说的是实话，于是忍耐着喝了半碗粥之后，拿出来一块铜钱给老汉，老汉说什么都不要，他说：“只是喝了那么一点粥就要一块铜钱不合适，哪能乘人之危那。”
金姬说：“不是半碗粥的事，是救了我一条命，一块铜钱并不多，以后要是有机会我还要再来感恩。”
金姬走出门去，那个老汉捏着一块铜钱愣在那里，他的老伴走到跟前说|“|我怎么看这个妇人都不像是要饭的，她虽然是穿着寒碜，但是你看那细皮嫩肉的，哪像是经过风霜之人；”
“还有你看那个言谈话语，举止行为，那明明是高贵之人才有的做派。”老汉说：“我也是觉得蹊跷，现在蟾城血流遍地，哪还会有人来光顾，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要饭的妇人来？”
金姬走出院门，又回过头来看着这个院子，她需要对这里加深记忆，这是金姬半生中唯一的一次来到百姓的家里，生活的艰难令他震撼，不可理喻。
当她看到一家人都是哆哆嗦嗦地拥挤在一起，那种无依的恐惧，让她忽然想到，安定地生活才是百姓的第一需要。
在以往做皇后的时候，她在心里对百姓不屑一顾，她不需要和这个群体加深联系，就连和这些人对话的可能也没有，现在她的心里忽然有了对这群人了解的愿望。
金姬深知自己这种做法的原因，但是这个群体太大了，可以作为靠山吗？当然不是，她没有这个愿望。
但是金姬感到了走出皇宫的孤独，尽管是做了王太后，走进百姓的家里，尽管是第一次，还是让金姬有了一丝的亲近，减少了一丝的孤独。
两个化了妆的兵丁已经在门前焦急地踱步，他们对这个院子不停地窥探，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倾听屋子里的动静，他们已经几次请示了哼一声，要求到那个院子里去一探究竟——
哼一声说：“你们只能在门前听着里面的动静，如果里面没有异样的声音还是不要进院子好。”
两个兵丁照办，但是时间越来越长，王太后还没有开门出来，他们焦急起来，他们当然不是考虑王太后的意图，而是她的安全，一旦出了问题还了得，东蟾王岂能放过他们。
可下是盼到王太后出了那个院子，王太后又走在了街上，这些已经化妆的兵丁不能上前，只是远远地跟着，这样他们的心里才会感到踏实。
金姬又到几家去叫门，都没有人出来，她已经感到了疲劳，两条腿又酸又胀，重要的是她尝到了下贱的滋味。
她在心里忽然产生了怨气，并且在迅速地膨胀着，这怨气不知道是产生于那些曾经抢掠的兵丁，还是闭门不出的百姓，金姬心里的无名之火一片惆怅。
金姬在路边坐下来，他感到两条腿灌铅了一般，已经迈不动步了，她的身子累了，心更累了。
两名兵丁看到王太后坐了下来，急忙走到跟前假装搭讪的样子，小声地说：“王太后上轿回宫吧？”
金姬说：“我倒是想回宫的，但是还有个地方没有去，这是必去的地方。”
两个兵丁不敢问去哪里，但是金姬在心里清楚，那个地方就是郑记窑场——生产五彩陶器的地方，她要看一看那里究竟是怎样的神奇。
金姬实在是疲乏了，已经顾不及去郑记窑场，让两个兵丁叫来了车子，身心疲惫地回到了王宫，耶律浑和哼一声接着，并急忙让侍女们为金姬沐浴洗漱更衣。
金姬现在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不想说，只想休息，好好地睡一觉。
沉沉地一觉醒来，金姬依然感到身子还很乏累，她推开被子，早有侍女侍候她起床更衣了。
金姬来到餐厅，东蟾王早在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旁恭候着，看到这些美味佳肴，金姬忽然想起来那半碗农家粥，她是强忍着才喝下去了那一些，可怜那老汉还以为她舍不得，一家子已经没有隔夜粮了。
耶律混对母亲说：“孩儿无能，让母亲辛苦暗访实在是孩儿的罪过，但愿有朝一日东蟾国再度繁荣，以不辜负母亲的辛劳。”
金姬说：“我们是母子，就不能讲那些客气的话，只盼望着有如意的太阳照耀的那一天，子荣母贵，反之儿子庸庸碌碌，无为无能，为娘的还能有何脸面，只能是被人瞧不起。”
金姬坚持要去郑记窑场看一看，但是耶律混向她说起了前些时间自己在那里撞鬼的一幕，金姬大笑说世间本无鬼，所谓的鬼其实是人阴暗的一面，被塑造成了具体的形象。
鬼是人的一种心理愿望，是抽象的，怎么会有真鬼，你所以是看到了鬼，那是有人在捣鬼，在耍技俩，在背后是有目的的。
人的真知不是以善恶而论的，阴暗的人就无知，善良的人就渊博，不是这样的，金姬就证明了这一点，她的心里有着强烈的阴暗的一面，但是她的真知又是充实的，这就是她非常强势的原因。
在耶律混的担心中，金姬还是去了郑记窑场，耶律混先让人去观察了一番，然后才让哼一声护送着母亲坐车去的。
对于郑记窑场金姬有着非常强烈的向往，只从耶律桢带着五彩陶器进献给皇上，那种神奇就给她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那种美轮美奂的器物几乎就是上苍赐予的神物，她怎么也想象不出人是怎样制作那种神物的。
说心里话金姬是很敬重百合王后和郑东家的，但是她在嘴上从来都没有说，因为这些都不属于自己，霸权的专横把这些尊重都变成了嫉妒和敌对，金姬对不曾拥有这些人才和财富十分的懊恼。
金姬正是怀着这种敬重和嫉妒的情绪来到了郑记窑场。她向四周放眼望去，立刻惊呆了，不是有王府的管家陪着，她真可以怀疑这里真的是神奇的郑记窑场吗？
金姬走下车来，但只见遍地蒿草葱茏，一片碧绿，都有没膝深，要不是看到陶窑伫立，和一排一排的房屋，金姬真不敢相信这就是促成了东蟾国繁荣的郑记窑场。
金姬对哼一声说：“”这不对吧管家，算来蟾城之战也只是过去了两个月有余，这里怎么会有如此繁茂的蒿草？
哼一声则告诉她，说：“现在正值三伏节气，万物茂盛之时，不要说是两个月，就是半个月蒿草也长得到半人深。”
金姬望着眼前的一切，心想要是老天肯照应，日后的窑场能够像蒿草一般的茂盛就好了。
哼一声又陪着金姬来到了制坯间，屋子里也同样长满了蒿草，哼一声拨开了草丛才看到了制坯的轮子。
哼一声不敢再让金姬四处走动了，因为蒿草里爬动着各种蛇和刺猬、黄鼠，还有黄鼬、狐狸和狸猫在逃窜，蒿草纵横，金姬也无法走进去。
金姬只好站在高处的地方，向四处眺望着，想象着窑场那曾经的沸腾景象。
哎——金姬长叹了一口气，不知这眼前的衰败景象是否令她联想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金姬回到王宫来了，几天的观察和暗访使她获得了第一手的资料，她并且决定当前蟾城最要紧的事是消除百姓对官兵的恐惧，走出家门进行生产劳动；
其次是恢复郑记窑场的生产，再有就是对于兵丁的管束，不许他们再骚扰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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