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又累人，那是最笨的办法，万一都没有人买也只能拆房子。房子拆了，农民很聪明，卡到低价买，你不卖人家不买，完全是买方市场，最后只好按人家说的价卖，卖几个钱算几个钱，多少有点钱揣腰包也好。”刘得才说。
“拆房子比抬棺材好，抬棺材真的让人伤心，你想嘛死人的东西抬了人家有多伤心，‘不见棺材不掉泪’，意思是见到棺材就会掉下伤心的泪水，虽然不是自己家的，我们也是一样，只不过流的是看不见的流到肚子里的泪水。”同贯芬眼里闪烁泪花说。
“你这样说，那挑谷子拆房子不伤心啊，活人都没有吃的住的还管死人。”这个沉默寡言一直没有说话的梁得云说，就像突然不知从什么方向爆炸颗炸弹，掀起惊奇的波浪。
“梁兄说得好，同贯芬你说啥子，你是怎样入的党？是混进去的吧？计划生育不这样干是不行的，那个都要超生，要可怜人家就只有不当干部回去种红薯。”王自厚说。
“诶，作家不是这样说的吧，你说得太不好听了，我只是说说真心话，又没有别的意思。”同贯芬说。
“大家都是闲聊，不要认真，作家不要把这些写进小说哦。”胡玉文说。
“你们晓得老王是写文章的，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乌合之众完全是在跟我提供素材，老子要把你狗日些的丑态活灵活现地写进小说，搬上银幕，哼哼，看起安逸得很。”王自厚自信得意，手一挥，脚一蹬，支牙拌嘴地笑。
“进得到电视电影上是好事，管他妈是啥子丑态，要努力哟作家，你娃牛吹了，梦也要成真哦。”朱军事说。
“你娃儿牛皮哄哄的，写点小文章就不知天高地厚，恐怕到时候我要用手板心煎鱼跟你吃。”龙大平说话绝对，总是爱下结论。
“作家，到时候实现了就叫他手板心煎鱼吃，煎不出来抠他的屁股。”林东亮说。
“龙大平，这个难得说，不要鄙视人，啥子都有可能，没有不可能，人不可貌相，你看嘛人家长得敦厚，肥头大耳的，肚皮头有肉，像作家。”刘得才说。
天阴阴的，风从老屋基那面吹过来，山上的树木晃动起来。
他们摆龙门阵，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多小时，汪汪汪，几声狗叫，牛从芬已来到坝子里，“走了四处，才勉强借到，你们等久了。”
“没有，牛娘娘，让你跑路，来坐坐。”同贯芬站起来说。
“把钱交跟胡主任，打张条子给她。”没等牛从芬开口，龙大平便说。
胡主任数了两遍，收了钱，熟练地装进提包，拿出笔记本，在背面写道：
收条
今收到牛从芬买商宽得、史永莲房屋现金450元，大写肆百伍十元整，即日起房屋归牛从芬所有。
合面镇计划生育宣传队
1993年8月26日
年底，史永莲两口子抱着小儿子高高兴兴回来，到计生办算了罚款，当天交了一半的罚款，还有一半订计划，两年内分期付清。
牛从芬在土里干活，远远看见他们回来，丢下活走在大路上，他们见牛从芬等着，加快步子走过来，“你们回来了，活像回来了，生下来了啊，好好，乖乖，睡得香得很，放下来我抱抱。”牛从芬迎上去，笑眯眯地看着商宽得背在背上的小孩说：“小幺幺，小幺幺，好好睡，睡得好，长得高，长得快……”牛从芬就像念催眠曲。
“哎呀，牛嬢嬢，回来了，生了几个月了，狗东西瞌睡多得很。”商宽得两口子几乎同时说。
商宽得、史永莲把手提的东西放在大路上，松下背带，牛从芬史永莲急忙接住小孩：“来来，小乖乖，我抱。”牛从芬目不转睛望着小孩：“长得乖得很，白白净净、胖嘟嘟的。”小孩睡着了，睡得很甜，牛从芬侧脸挨着，粗糙干裂牛皮一样的脸贴着嫩蛋似柔软的脸上，“舒服，安逸得很。”亲亲脸蛋，额头，爱不释手，神情专注地看：小孩白嫩白嫩的，红彤彤鹅蛋样的脸蛋，乳白色的线帽紧戴头上，厚实的围巾就像被子将小孩包裹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
“牛嬢嬢，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史永莲说。
“吃啥子哟，长得这么乖。”牛从芬问。
“吃奶，我的奶，小家伙生下来就很吃得，睡了吃吃了睡，跟小猪一样。”史永莲说。两个大奶奶在胸前晃动。
“大人没得吃的，娃儿的粮食到很丰富。”商宽得知道，家里的东西肯定被宣传队处理完了，眼睛瞟到史永莲的大奶奶，太阳光刚好映照在她胸部，格外耀眼。
“这下理想了，农村要有男的才要得，男娃儿是自己的，在家守家业，女娃儿是人家的，长大就嫁出去了，泼出去的水啊。”牛从芬没有文化，但善于察言观色，看到商宽得史永莲高高兴兴的表情，早就知道抱着的是希望已久的达到目的的男孩。
“理想了，我腰杆终于硬起来了。没得男孩，人家瞧不起，要被欺负，骂你绝种，狗日些啥子都啕得出来，气死人。”商宽得抽起烟，心满意足地吐烟雾。
“牛嬢嬢，我们跟你添了很多麻烦，宣传队卖我们的东西不关事，就是怕影响你们。”史永莲说。
“你们走后，宣传队来了很多次，东西都搬完了还不够还要拆房子，到我们家搜了几次，翻箱倒柜的，宣传队凶得很，一下房子的都跟着遭殃。”牛从芬说。
“我们的事让一下房子的都担惊受怕的，连累你们了，对不起呀。”史永莲说。
“我们没有在家，也是估计到了的，那里的计划生育都搞得凶，不讲人性，跟电影上鬼子进村差不多，当然要超生就要付出代价。”商宽得接过娃儿抱起说：“牛嬢嬢，我抱，你干活累了。”
商宽得爱看电影，九十年代前，电影几乎是农村唯一的文艺生活，每个队一年放映一次，那怕十里八里，也要打起火把到晒谷场看坝坝电影。他喜欢看打仗的片子，抗日战争的影片看得比较多，日本鬼子的行为令他非常气愤，脑海里经常想：天朝这么大，人口全世界最多，为什么会被小日本欺负侵略凌辱，这是现实啊，他怎么也想不通。
“宣传队来了几次，粮食、猪都弄去卖了，东西搬完卖光了，上次晚上突然袭击，一下房子差不多都搜查了，找不到人，没有找到人，他们住下来，早晨在我家吃的饭，饭吃了他们商量，没有东西要拆房子，几个人上房拆，梯子上地上有人接，下了好多瓦，底下堆了一圈，瓦下了还要拆檩子，好好的房子没有盖的，下雨要淋坏，房子拆了你们回来住什么？几百块钱就跟你卖了，你新修就要好几千，哪个时候才能找到几千块钱修房子啊？我过去叫他们不要拆，跟他们商量，宣传队说我是好人，450块钱就把房子卖跟我”牛从芬娓娓而谈，脸上似乎洋溢着喜悦。
“我们去计生办算超生罚款听他们说了，要不是你买下来，房子肯定拆了，他们都说你帮我做了大好事，要我们回来找你商量。”史永莲说。
“没有什么，隔壁户（隔壁户：邻居）嘛，我当时想，拆下来损失太惨重了，几千块钱才修得起的房子拆下来几百块钱就跟你卖了，只要没有拆下来买了很划算，我跟宣传队讨价还价，最后还500，他们答应了，让我拿450元，意思是早饭钱算50元直接抵，宣传队那些人还是好。你是知道的，我哪里有那么多钱，还不是找了几户人家借的，哎呀运气还好，跑了几户凑齐了，我拿着钱跑回来，年纪大了，路上摔一跤，真气死人。”牛从芬说。
“牛嬢嬢，真感谢你，钱我们马上就拿给你，我们留下来了的，牛嬢嬢你做了大好事，很感谢你，我们拿600给你，多100作为感谢费。”商宽得感激地说。
“应该的，要不是你买下来，我们回来还没有房子做，要打工多少年才修得起房子，100少得很，只是表示一下意思，牛嬢嬢你不要推脱，我们两口子是真心真意。”史永莲说。
“不不，那样要不得，图钱的话，房子宣传队卖跟我了，两千块我也不卖跟你，有缘分住一下放房子，要帮帮忙忙的，不要谈钱，帮得到就帮，帮不到那也没有办法，怪不得人。我想的是当我借钱跟你们开宣传费，把宣传队打发走，你们回来还我就是，我多少钱买的你们就给我多少，我付的500你们给500，多一分我都不要。”牛从芬语气坚决地说。
“要得嘛，你这样说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牛嬢嬢心肠好，前两个娃儿小时，我们经常没有在家，娃儿在你家吃住，我们两口子谈过多次，两个娃儿的成长有一半是你的功劳，你为我们付出得太多，我们有好多事情对不住你，真的牛嬢嬢，太谢谢你了，我们一家人一辈子都记得你的恩情。”史永莲摸出500钱拿给牛从芬。
“娃儿多那里不好，这下生的是男孩，理想了，费点钱都值得。”牛从芬接过钱，将宣传队打的条子递给商宽得。
“感谢你牛嬢嬢。我们满意了，儿女都有了，农村要有男孩，重活路女的吃不消，儿女都有是最好的。”史永莲说。
“我出去打工找钱，就是为了超生男孩，现在已经超生了，我就明说。”商宽得说。
“这是那个都晓得的，你们好了，儿女都有了，以后出去打工跟娃儿找学费，让娃儿好好读书才是办法。”牛从芬说。
“当然，那还有说的，多读书好，我们没有读书，就只有干体力活，干重活的人找不到多少钱，只能是找辛苦钱，那些坐办公室的好安逸，每天坐在办公室，干干净净无忧无虑的。”商宽得说。
“我要让娃儿些好好的读书，他们长大了参加工作坐办公室。”史永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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