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躺在地上的人
清晨。
第一道光线照射进来时，任平生已经醒了。
他一向都是个非常自律的人，也绝对不会轻易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习惯想法与行为。
如今他已经知道这四周至少已经有二十位已上的好手，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可任平生也并未有半点改变自己习惯的意思。他和平时一样那个时辰起床，也和平日一样很快的走出了紫兰轩。
一夜的大雪，街道四周又已铺上了一层将近一寸左右高的白雪，四周看上去还是一片素白，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可任平生还是在这种天气这种时候出门了。
他走出屋门的脚步很轻，可紫女还是在任平生走过自己屋门前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了过来。
她走到窗前就已经瞧见已下楼走出紫兰轩的任平生，紫女笑了笑，一点也不惊讶：这个男人本就是这样，世上无论发生任何事，也都难以改变这个男人。
紫女推开屋门，很快就有一阵刺骨的冷风卷进来，悬挂在墙上的两串风铃又已发出优雅悦耳的声音，这个声音紫女已经听了不知多少次了，还是忍不住闭目聆听。
她也不知道是喜欢风铃，还是因为喜欢上了那个制作风铃的男人，而喜欢上了风铃。
习惯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任何的习惯都是经过日积月累而形成的，任平生也已不知道这个习惯是多少年前养成的，他只知道在他学刀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习惯。
这条街道看上去和昨天没有什么区别，可任平生知道已经有不小的区别了，至少这条街道上已经出现了二十几个本不应当出现但偏偏出现的人，或许还更多。
因此他当然不能不走一走，看一看。
其实无论到什么地方，任平生都绝对不会只将一个地方走上一遍，只要有时间他就会继续熟悉四周的环境，因为他相信四周的环境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变化的，而人的记忆也是随时随地可能忽视什么不起眼但却很致命的东西的，而若循环往复，这样出错的机会就会渐渐变小，甚至彻底的消失。
要对付这样一个人，当然不容易。
不但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一块极其难啃的骨头，稍不留神甚至牙齿都会被这块骨头敲断。
只可惜对于夜幕来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骨头是难啃的，对于他们来说，世上的一切人事物都只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这口屠刀宰杀而已。
他们出现的地方就是一个屠场，杀人的屠场。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当然不是别人，正是任平生这块迄今为止也没有任何人能啃得上的骨头。
清晨，已是辰时。
雪还在下，不过天空已经出现了太阳。
阳光非常微弱，在呼啸而过的冷风之下，也为虎作伥般的带上刺骨的寒意。
任平生走在路上，非常平静的扫视着四周的一切，不但是屋子街道小巷，而且还有各种各样本不应当出现，但偏偏出现了的人。
他的眼神并不锋锐，可每个被任平生看过的人，都感觉身上仿佛被一口无形的刀划过。
他们没有看任平生，至少没有正眼打量过任平生。
任平生走路的姿势不变，动作也不变，而且最可怕的是步伐也没有任何改变。他从这些人身边走过，走到下一个街道，下一条小巷。
只不过无论什么人都不能永远一直走下去，也没有什么人愿意一直永远走下去。
人在累了的时候，就会歇息一下。
任平生还并不累。
他看上去并不是个非常强壮的人，可他的体力耐力远比任何人都好得多。曾经有一次他甚至连续走了十个时辰的路，来到了一出偏远的小镇，杀掉了二十九名悍匪以及一位刀法造诣绝高的寨主，那是他的初入江湖的第一战，也是成名之战。
那一战以后，江湖上已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了，可惜如今江湖上也已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
任平生并不累，可也不能不停下了。
一个人停下的原因，并不一定因为累了或者不想走了，还有许多其他的原因影响着这个人的行动步伐。
天上有羽毛飘落了下来。
雪白的羽毛，如同白雪一样轻盈的飘落。
羽毛飘落下来，落在了雪地上。
看不清哪里是羽毛，哪里是白雪。
不过这些羽毛也并非只是落在雪地上，也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一身白衣，如雪一样洁白的男人。
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男人躺在雪地中，闭着眼睛，而白色的羽毛与白雪也就在这种情况之下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倒在道路中央，占据了大半条街道，也挡住了任平生的路。
任平生当然也就不能不停下了。
这个如雪一样洁白的男人，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挡住了别人的道路，他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睛，望着飘落在身上的羽毛与飞雪。
这些羽毛与飞雪飘落的位置非常奇怪。
至少在任平生的眼中是这样的。
这些飞雪与白羽几乎已经覆盖了这位白衣如雪的青年全身，可偏偏眼眸那里没有落下一丁点飞雪与飞羽。
那双天真清澈的眼眸，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魔力。
世上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面对那双眸子，似乎都不太忍心去伤害，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
任平生止住了脚步，看着这位躺在雪地上的青年。
青年已抬起手，手中落下了两片洁白而光滑的羽毛，他静静看着羽毛，已经入神了。
无论任何人看见他这样一个人，也绝对都会认为他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即便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他甚至认为自己或许不应当来到这个世上，至少不应当以人的身份来到这个世上。
也已不知道过了多久。
任平生头上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青年的身躯也都几乎被雪掩埋了，而这时候只伸出一只手以及一双眼睛的青年终于慢慢站起身，面对着任平生，一双清澈而天真的眸子中忽然绽放出阳光般的笑容，一时间四周也仿佛已经温暖如春日。
清澈干净的声音也从这个青年口中发出：“你是不是任平生。”
“是。”
青年笑得更高兴更愉快了，他看着任平生慢慢道：“很好，看来我没有找错人。”
“你为何找我？”
“因为我要杀你。”
他的声音还是很天真，神情看上去也很认真，人看上去还是那么天真无邪，可四周的气氛也在这一瞬间变了。
明媚如春，瞬间肃杀如凛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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