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窝囊。弗格的脚当时完全动弹不得。
那无疑是因为恐惧。只不过恐惧的对象究竟是哪一方,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换言之,是对于盘踞咖啡厅屋顶的巨大幻兽——龙?又或是眼前正在微笑的昔日友人——特莉艾拉·梅普?
他曾听说过,人类对于爬虫类或蜘蛛等猎食动物会本能地感到害怕。身为人造人的自己是否也具备这种本能则是个谜。如此一来,颜抖的根源或许是针对特莉艾拉。
“怎么了,弗格?”
特莉艾拉在笑。那张脸孔对比记忆中她的笑容,没有丝毫的不协调。
这件事令人害怕。正是因为容貌依旧才令人恐惧。
犠牲无数人类来驱使炼禁术,创造出了这种怪物,她的态度却依旧一如往昔。该不会打从初次认识她时,她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并非现在才发狂。那么那一天,当她面对伊帕西·特特斯的尸体,绞尽喉咙溢出的哀号究竟又是什么?
“特莉艾拉小姐。”
弗格呼唤眼前狂人的名字。
“你……为什么……”
然而情感无法顺利化成语言。
若契机是伊帕西的死,那么造就如此局面的不是别人,就是弗格。又或者是受到了优贝欧鲁的某种精神操控吗?他很希望能这么想。很想归咎于其他某人。
“你问为什么?这是没有意义的问题……或许你会感到痛心,又或许会对我的事感到歉疚。”
她知道。
“契机确实是因为伊帕西。就这层意义来说,一部分责任确实出在你身上呢。呵呵……可是啊。”
语气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理性与冷静。
“可是,开启门扉的是我自己,解开禁锢的人是我自己。是我发觉到自己体内的疯狂,要求自己、准许自己发狂的。”
一贯保持着善辩与客观。
“换句话说,弗格,这是我的选择。我是在非常镇定的心情下舍弃了伦理,在非常平静的心情下染指那一边的。”
自己跨越了那一条线——她自我理解并加以分析。
“现在的我,可以单就好奇心与探求心而把你的脊椎磨碎加以搅拌,观察上澄液。在你身旁的那位公主也一样……就算她是这个国家不存在的第一皇女,我也能从她身上活生生掏出肝臓,切开来浸泡在药物里。”
她的眼眸中,真的就只有基于学术的好奇心与探求心。
既无良心的苛责,也无对仇敌的憎恨。就好比见到了难解的炼术方程式,看着弗格与艾儿蒂这两个令她兴味盎然的观察对象。
面对笑容灿烂的特莉艾拉,弗格一句话也说不出。
让他双脚停止颤抖的是身后的少女——艾儿蒂。
“弗格。”
细微的嗫嚅声传进耳里。
同时感觉到缠覆于掌间的体温。想起手还牵着,他加重力道。感觉因特莉艾拉的疯狂而僵硬的身体一口气恢复了知觉。
这时他发觉,与自己呈现对比,艾儿蒂并没有发抖。
是对龙不感到害怕吗?咖啡厅屋顶上的怪物是如此狰狞、如此具威迫感,甚至令人忌于抬头仰望;它的容貌与巨躯足以让人类本能地感到畏惧而动弹不得。再说艾儿蒂理应很害怕蛇或蜥蜴等爬虫类才对。可是她的声音却坚定毅然,指尖是如此有力,回过头看见她的视线里没有一丝畏惧。
并非在逞强,也绝非不明白龙的可怕。
艾儿蒂会如此沉着地微笑,理由很简单。
“不要紧,我才不害怕。因为有弗格在。”
不是因为别人,正是因为自己在身旁握着她的手——
“弗格也是。不必害怕,因为有我在。”
她如此断言。
她站向前。不是在弗格身后,而是来到身边。并非被保护的位置,而是对等的立场。
昔日的神情已自她脸上消失。唯命是从地以炼术抹杀对手、宛如人偶的艾儿蒂已不复存在。
凭自身的意志、与自身判定的敌人战斗,一位坚强的少女——就在这里。
身体不由得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感动。
让她如此蜕变的不是别人,正是弗格。并非自我感觉良好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他很确信,并且甚至感到骄傲。正因如此——
“谢谢你,艾儿蒂。”
要是自己害怕而犹豫,就太对不起她的勇气了。
松开紧握的手。
抽出腰际的短刀“艾莉丝十六号”。
瞥了一眼低吼的龙,然后紧瞪着特莉艾拉。
“做好觉悟了吗?”
对于她调侃似的问句,弗格颔首。
“是啊,做好了。”
没有敌意也没有恨意。正如对方所说的,是觉悟。
“你步上了歧途。身为友人,我要阻止你。”
“哎呀,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吗?真开心。”
特莉艾拉恶作剧般地轻笑,那张脸就和她还隶属于边狱院时一模一样。
“但我不会收手的。因为我已经觉醒了。若想阻止我,你就只能打碎我的头颅抽出脑髓了。你办得到吗?”
只不过谈话内容已不再是交杂玩笑的戏言。
“办得到。”
“你和我不是朋友吗?”
“就因为是朋友才要阻止你。就算得粉碎你的头颅。”
“你真温柔,弗格。我不喜欢你这一点。”
“你讨厌也无所谓。”
“是吗。不过在你扯出我的脑髓之前,得先想办法解决这孩子才行喔。”
说着,特莉艾拉指了指自己身后。
盘踞她身后的龙。是她透过炼禁术创造出来、童话里的幻兽。
再次重新面对的那只龙,散发出惊人的威迫感。究竟真能击毙这只龙吗?弗格感到不安。但更令他在意的是看着这只怪物时,胸口就莫名地躁动。
这是因为——
“如何呀,弗格?跟与你相同的生物对峙的心情。”
正如特莉艾拉以开心的口吻所说的,这家伙——这只怪物和弗格同样是以炼禁术诞生出的人工生命。是因这件事实而勾起的心痛。
“并不相同。”
弗格紧握着拳头。她的话令他感到强烈的不快。
“我和那只可悲的怪物不一样。”
事到如今他才总算对自身的存在意义有所认知。
“哪里不一样?不管是你或是这孩子,制作过程完全没两样。是由炼术创成胚胎,胚胎在压缩的毒气中进行细胞分裂,然后……”
“不对!一定不是这样!”
弗格半是呐喊地放声大吼,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我的……我的父亲……罗兰寄托在我身上的心愿,跟你创造它的动机不一样!罗兰的心愿绝对不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或探求心!”
弗格想起雷可利以前对他说过的话。
他至今依旧不赞同去引导人类及国家的理念。他们是称不上人类、不完全的生命,想要引导人类实在太过傲慢了。但姑且不论赞不赞同——至少罗兰在他们身上倾注了自己的想法和心愿。
或许也有发自学术上的好奇心。是探求心追溯到最后所开发成的技术也说不定。即便如此,对他而言一定也同时存在着非成就不可的事,打定心意非成就不可的理想。
并且将那些托付给了他们。
“我们是为了罗兰的心愿而诞生的。所以无论过程如何,我都会称呼那个人父亲。可是你不一样,你所创造的那只怪物不同。正因如此,以创造本身为目的而诞生的那只怪物……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可悲的弃婴罢了!”
要是雷可利和绮莉叶见到这只怪物,不知会做何感想?
她们应该也只会抱以否定的情感。他十分确信。
“我身为‘罗兰之子’,身为你的朋友,绝不能输给这家伙。而且我们……身为王属军禁卫游击队,也绝对不能输给这只怪物!”
霖瞄了艾儿蒂一眼。
她也坚定有力地颔首。
方才与“使徒”交战所累积的大部分疲劳仍残留在两人体内。尽管如此,还是能够全力应战。精力还很充沛。
特莉艾拉轻举起一只手。
龙微微咆吼了一声。
展开双翼,低下头,展现出猛禽类锁定猎物时的动作。
“……艾儿蒂!”
弗格摆开架势,同时催促艾儿蒂展开“障壁”。
咖啡厅的屋檐随着轰声毁坏的同时,血红色的巨躯扬声咆哮。
发出穿透耳膜甚至震撼肌肤的音量之后,巨躯一跃而起。
“呜……!”
巨躯滑翔于空中,同时进行突击。该闪开还是正面接招?刹那间的判断之后,弗格决定正面接招。反正无论如何,要是捱不过第一击,接下来也没有胜算。
龙一面冲剌,一面抬高身躯,在双方擦身而过时甩出手臂。弗格不用说,艾儿一样,既不胆怯也没有转开视线。
然后,原本欲将两人四分五裂的利爪,却在两人眼前怯缩地滑开了。
艾儿蒂展开的“障壁”没有被打破。龙察觉攻击失败,于是在与两人拉开约五公尺远的地方拍动翅膀打住突击的攻势。
重重踩在石板路上着地,同时回转过身,龙尾就顺势扫向后方建筑物。墙壁毁坏,砖瓦坍落,窗户也破碎落地。损毁状况仿佛龙卷风过境——记得往昔也有龙卷风是由龙所引起的这种说法。用来形容眼前的景象真是再贴切不过。
降落地面的龙以如同四只脚的野兽姿势压低身体。在咖啡厅屋顶上的模样若形容为坐着,那么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是趴伏着。
“行动暂时以牵制为主吧。”
弗格目光仅稍微瞥向艾儿蒂说道。
“贸然进攻太危险了,必须先熟悉这家伙的动作。”
不愧原本就非实际存在的生物,动向实在难以预测。
在空中滑翔与冲剌突击虽然接近猛禽类,但以充满弹性的尾巴进行打击则有如鳄鱼。目前的姿态则像是狼或老虎。不只尾巴或爪子,它的四肢、獠牙、利角、双翼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以什么样的方式锁定这里来袭?有必要加以确认。
“能使用炼术吗?”
“放心。”
艾儿蒂颔首回应。
“‘雾雨’虽然还不能用,但其他的没问题。”
话虽这么说,但还是暂时别让她勉强比较好吧。
组成炼术必须要有某种程度的集中力。因此就让她使用一些驾轻就熟的简单伎俩为主,同时一边等待体力恢复。再说也能对敌人构成牵制。
“……好了。”
敌人的实力究竟如何?
我方的攻击能起到多少作用?
包含这些目的,就先见识见识对方的本领吧。
龙的身体往下一沉。
四肢加重力道,摆出攻击的姿势。这次不是由空中,而是蹬着地面疾驰。
弗格举起“艾莉丝十六号”,宛如中世的骑士般狠狠瞪着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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