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爷爷肯定是把他们一个一个杀了”。
“别乱说，这些病人都有后人呢。你潘家地根爷爷就是其中之一。得病的人大都熬不过三五年的，当时也没有很好的药物可治疗。”
“俗话说，隔壁的麻风，同房的癞，你爷爷不会传染不”？
“所以爷爷每次都只带几小包粮食，离院墙一丈开外，把粮食抛到院中去。况且爷爷天天用草药熬水洗澡，喝草药防疫。我小时侯也都是草药水洗澡，草药水当茶喝”。
再往前走，看见一处山窝，几处残墙断壁。一处黑池子，茅草长有一人多高。
“有腥味”，黄志华第一个嗅到异味。最近他的嗅觉灵敏。林葱劈开茅草杂滕。看见黑乎乎的水池里，林如鸿弯着腰在挖土。用手挖，几个指头磨得见了骨头。
“不好，这池中是麻风病人的埋尸之地”。林斌说当时院中麻风病人死了，自己安葬自己，就是几个病人一起把死尸拖到水池抛下去。水池不深，一米多高。后面山上泥沙流下来把水池填了。也没人去处理，十几个病人的遗骨应该还在。
只见林如鸿用手挖出一根骨头，然后他把遗骨摆在边上，继续挖。
一个僵尸挖死尸骨头，这事诧异。我们并没打扰他，而是退出了院子。躲在林斌爷爷曾经藏身的松树巅观察林如鸿的一举一动。
几个小时以后，林如鸿把废池中的十二具白骨都捞上了岸，搁在一块草坪上。他仔细辩别每一根白骨象专注手术的大夫，准确无误地将白骨一具具摆开。然后，他抱来稍大的石块在上面用力刻下文字。
他把其中的一具遗骨包扎好，一路拖拽着爬上牛垇岭山腰。哪里有一处被挖好的土坑，他把白骨掩埋其中。自己在旁边一个土坑缓缓躺下，一阵风扬起，堆起的土块一下子把他填了。
我们目瞪口呆。林葱当场失声痛哭。他爬在两个新坟上哭得肝肠寸断。原来他爸捡的是他爷爷的遗骨。他爸从坟墓里爬出来也要去完成这件事。
草坪上另外十一具遗骨都被林如鸿标注了名字。我们回到村通知了另外十一家后代。
想不到有人不愿意去处理遗骨，更有人骂我多管闲事。都过去七八十年了，父辈们的事，父辈们当时都不去捡，到我等孙辈了谁还去管。
我电话问潘保正：“你家老爸遗骨你也不准备去处理了”？
他是我堂兄，做得大过分，我当然有权力指责他。他爸是我大伯，二十岁的年纪，刚讨了媳妇第二年就得了麻风病。那年保正才一岁。他爸被村里民兵强制送到麻风院。他母亲连夜跑回了娘家。保正被奶奶养大。
保正说：“遗骨肯定要重新安葬的，我一直都想去挖的，如今林叔挖出来了最好了。”
他及时跟我定了一付寿木，我答应他两天后给他货。我嘱他去买五尺红布，将他老爸遗骨捡起包好。在牛垇岭，我帮大伯堪舆了一块墓穴。
保正在骨头上发现锲着的细小的弹珠，有数十颗之多。地根对我说：“我爸肯定是被林毛牛用猎枪射死的，不然他身上不会有弹珠”。
我把捡拾的弹珠给林斌看，问他：“这是你爷爷猎枪用的弹珠么”？
林斌吃惊地问：“你从哪弄来的”。我说潘九仔尸骨上的。
林斌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肯定地说：“当时潘九仔才二十岁发病，家有娇妻跟儿子，肯定不愿意在麻风院等死，所以爷爷射杀他也很正常”。
我沉默无语，在那个时代，谁又能保证自己的生命不会被人当蚂蚁一样捏死。
或许大伯当时犯的也不是麻风病，是皮肤溃疡或者其他疾病，被其他人钻了空说是麻风病。
麻风病人是受歧视的，是被当做洪水猛畜的，村民只要看到有麻风病人就会用石头等去砸，甚至把病人点火活活烧死。有人说你是麻风病，等于是判了你死刑。
村里有个青年教师，爱上了村里一位姑娘。遭到了女方父母反对，原因是女孩爷爷是村里最大的地主，男孩爷爷是长工。长工跟地主打工，遭到非人遭遇，这种桥段在那个社会很普遍。
女孩执意要嫁给男孩。另一个村长儿子又看上了女孩，于是村长说男孩得到麻风病，被民兵押去了麻风院隔离。
男教师其实是正常人，但关到麻风院后也很快感染了疾病。得知自己染病后，男教师某个夜晚，翻墙出来找到村长家，把村长一家五口都杀了。于是村里决定派林毛牛去看管这些病人，因为林毛牛是猎人，枪法准。上面给他的指示是病人若是强关闯出必须当场击毙。
所以就算是林毛牛把大伯潘九仔射杀了，他也是合法的。
但是不久后他就娶了潘九仔的新婚妻子，就在他射杀潘九仔不到半年后。有村人就议论，说不定林毛牛跟刘枝花早有奸情，潘九仔是被林毛牛陷害为麻风病人的。苦于死无对症，尔后便不了了之了。
若不是，今晚的一件诧异事，恐怕大家都把这些事烂在肚里了。
当天晚上，十一具麻风病人的白骨都被一个黑影背到了各自祖屋的祠堂。潘保正更是被黑影人敲门从里屋叫了出来：“潘九仔说他死得冤枉，他的冤魂一直在牛垇岭游荡，希望你做儿子的为他出了这口恶气”。潘保正恰好从矿山上放假回到家。
黑影把脸遮得严实，保正看不见他的脚。
第二天，保正找到我，对我说：“坤弟，我要替父报仇”。我问你怎样报，林毛牛死去多少年了，你怎报仇？你总不能把仇恨转到林斌身上吧。
“待我好好安葬父亲遗骨后，再想报仇的法子”，他狠狠地说。
我在想，又是谁半夜把白骨挨家换户送上门去的。地根说的黑影，看来非人是鬼无疑了。
林如鸿么？可是他被土埋住了，难道他又能爬起来不成。我决定去他坟地看看。
上次他儿买了棺木后，我要将他头下脚上埋葬，他跳出来说躺得难受。难道他自己挖坑的墓躺得就舒畅吗？
我跟他儿林葱说：“看来你爸又要重新葬一次才得”。
林如鸿的坟土果然有松动的痕迹。一串脚印往山脚下去，坟墓里空空如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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