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我并不清楚您在说什么。”
父亲大人矢口否认了对方的话。
而我在思考着，客人说的“间世者”？还是“坚市者”？这个我连到底怎么写都不知道的名词是什么含义，被这样称呼的人又是怎么样的存在。有机会问问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或者让叶爷爷吧。这样想着的我姑且把那个词汇按照读音记录下来。
另一边，客人倒好像对父亲的反应早有准备。
“您否认也无妨。虽然在下的主人与这一国的女王并没有什么牵连，但是，如果让王室的人发现身为伯爵的您竟然与其他国家的人有过联系，您说王室会给您的家族留一个面子，相信您没有叛乱的企图，还是说会选择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任何可能呢？”
“也许我应该现在就把你捆起来，交给王家审查官？要知道虽然我也只不过是成百上千个贵族中的一个，但看到潜入我国的异邦人，举报一下也是作为国民的义务。在审查官到来之前先行问询这一点，倒是身为贵族的我的特权之一。”虽然看不到父亲的表情，但我想他一定非常生气。
书房里的空气变得很奇怪。一种莫名的感觉弥漫着，让我非常紧张……胸口那个跳动的东西似乎都要撕裂我的皮肤，然后“噗通”一声掉在地上。
客人的话让我感觉到非常害怕。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是我听到了“杀”这个词。
不久之前，我们家豢养的一群鸡里，那只叫做“百叶”的不见了。那是一只我和缭从小一起养大的鸡，在前一天甚至还下过一个蛋，结果忽然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它是被天上掠过的鹰叼走了，又或者是出去哪里玩迷路了，伤心了好几天。可是后来我却听让叶爷爷说，那是因为我们的母亲身体不好，需要吃一些肉，所以女仆就随便选了一只，杀掉给母亲做成肉汤吃了。
虽然对失去“百叶”很难过，但是我现在却更加理解“杀”的意思。“杀”，会让某个活生生的存在消失不见，永远都见不到了。
谁会消失呢？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谁都不会消失。大家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少哪一个都不可以。
可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抱紧自己的肩膀，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以免被客人发现。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紧张的气氛消失了。
“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说吧？”先说话的是客人。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在下的主人，需要寻找来自上界的‘监视者’。因为主人需要一些来自上界的消息，如果可以帮点小忙，在下的主人一定会好好酬谢您的。”
“上界……么。”父亲踟蹰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
“这对在下的主人非常重要。”客人又强调一句，“如果您知道些什么，不求完整的情报，稍微给一些提示，主人就会很知足了。”
“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你们需要什么样的信息。无论是你们想到的东西还是你们想到的别的什么，并不是监视者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让叶。”父亲拉扯吊在墙边的吊绳，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过后，我听见了让叶爷爷开门的轻轻的响动。
“让叶，客人要办的事情已经完成，送客。”
“请。”
之后，让叶爷爷似乎就把客人从书房里带了出去。
***
“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在那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呼唤任何一个人进来。我惴惴不安地随手拿起一份文件，原本就有些困难的阅读突然变得更为艰难，那些我本来就不太熟悉的单词一个个的变得狰狞扭曲，甚至一些我原本可以书写的词汇都变得陌生。大段的文意更是在我的焦虑和不安之中变得像好天气时日出的薄雾般飘渺，明明近在眼前，却一点头绪也抓不住。
最后，在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也变得很奇怪的时候，我终于呼唤了近在咫尺的我的父亲大人。
不知为何，父亲大人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几乎是瞬间就回应我的呼唤。相反的，倒是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虽然时间并不长，我倒是心惊肉跳的——因为我不知道父亲大人是否在生气，又或者心情不好。更不知道如果父亲大人在生气，我该怎么办。如果是往日，我倒是可以肯定地说一定是我哪里没做好，所以父亲大人才生气了，但是现在……
“缭，怎么了？”
父亲大人的声音如同天籁。听到这声音，我的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
因为这是平时的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您之前给我布置的东西……”
我犹犹豫豫地向他汇报着。
父亲大人似乎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把我从狭小的角落里抱出来，放在膝盖上。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待遇——倒是绮经常可以享受到的。我有些受宠若惊。
“父亲大人？”
“说说看，我给你布置的任务，你给我得出怎样的结果了。”
父亲大人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算是间接地缓解了我内心的紧张。
我点点头，小心地摊开刚才记录用的那张白纸——虽然在注意到之后已经尽力控制自己的书写范围和字体的规整程度，但纸张还是被我使用了一大半。
父亲对此并没有表态。
我还以为父亲会责备我的……当然，并不是我希望如此，但自己家的家计有多么困难，在跟着父亲学习之后我有了更深刻的了解。现在家里的情况，并不能让我随意浪费这些昂贵的材料。
“那位客人并没有报上自己的姓名，但是却在和父亲大人的交谈中提到‘公爵’、‘不是这一边’等等，还有他和父亲聊天气、物产之类的时候提到的一些细碎的名词，根据之前缭的少量学习，我想大概是海对岸的某个公国……吧。缭能够记得的公国只有黑羽公国。他的口音听起来倒有些和上次的那位商人相似，似乎是比我们环境更好的‘乱羽’侯国一带出身的。综合来看，也许是在别的国家出生，之后通过某种渠道进入王国并生活过一段时间，但实际效忠的是海对面的那个公国。而他的目的，缭猜测是找人。”
“找人？缭认为是他说的‘监视者’吗？但是他说的是想要找‘监视者’取得‘某些情报’。”
“不……恕我无礼，父亲大人。缭认为他想找的不是‘监视者’，而是‘监视者’一定会知道的某个人。这个人的身份非常特殊，以至于所在地只能通过极个别人的口口相传才能找到一点线索。”
“那，为什么你认为是找人呢？明明客人提出的只是‘一些情报’。”
“因为父亲大人你说过一句话，‘无论是你们想到的东西还是你们想到的别的什么，并不是监视者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您把‘别的什么’与‘东西’划清了界限，缭能够想到的只是某些事件的情报或者是某个人的情报。如果是事件，能够让别的国家嗅到一丝味道的事件在国内应该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绝不至于单独来这里寻找。但如果是某种东西或某个人的情报，也许在这里会有线索也不一定。而如果是某个东西的线索，我觉得他可能会倾向于先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寻找一遍，因为他并不是完全没有线索。能在领地里藏匿东西的并不只有我们家，更广大的荒漠和其他没有人在的地方同样合适。刚才客人进来的时候我没有闻到那些明显的泥土味，显然他没有去过那些地方。即使他怀疑东西在我们家，也只需要悄悄在晚上或者别的没人的时候进来，寻找一次就好了。因为我们家的大宅非常大而人手不足，只要好好藏起来，我们几乎找不到他。这么一说，只能猜测他要寻找的是只有人才能知道的事。如果是打算寻找一个人，而这个人他完全不知道任何特征，只知道‘如果是监视者应该会知道’，以及‘只要提一个字监视者就会知道他在说什么’。所以他必须找到‘监视者’，不然即使让他直接去寻找，他也无从下手。”
“那么缭认为这个人是怎样的人呢？”
“和上界有关的人。因为客人说过是‘与上界有关的情报’。虽然上界人在我们下界非常罕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缭认为，不仅他想要寻找的人在上界，他的主人同样也是上界通过某些手段来到我们下界的。”
我停下来咽了咽口水。一下子说那么多话，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要哑掉了。
这些仅仅是我对于已知情报的推测，我并不知道是对是错。我甚至不知道上界是怎样的存在，但直觉告诉我，既然他提到的上界似乎跟我们这里格格不入，那我们应该就是与之相对的“下界”。而别的，有一部分是我的胡诌，有一部分是真的根据情报推测出来的，还有一部分……应该只能算在直觉里了吧？
我紧张地看着父亲。虽然说说错了没有惩罚，但是我对所谓奖励还是有些期待的。
因为我想要得到父亲大人的承认。虽然他们已经将我的名字作为继承人的名字汇报给王室，但我仍觉得，很不安。
我觉得我配不上“继承人”这个称呼。我没有父亲大人这么厉害，也没有母亲大人这么美丽和手巧，所以我……
“回答得很好，缭。一天的假期，你想要在什么时候使用呢？”
父亲对着我，欣慰地笑了。
我……得到了承认，对吗？
无意识间，我的双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袖子。
“作为继承人，识字和读写只是最基本的。在这之上，礼仪和写作也是必要的。而最重要的是对于情况的推测，对某些隐藏情报的收集和整理。这些在你这个年龄，你已经做得非常优秀。”
我得到，承认了。
尽管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胡话和随意的凭借直觉的揣测，我很努力地汇报给父亲，然后，我得到承认了。
作为继承人。
高兴过后，我忽然开始思考这一天的假期应该怎么使用。
果然，还是看看绮的安排吧？最近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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