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奥月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好一会了。
“喂，那座山是不是不见了？”
“姬文月，父亲大人是这么教你对兄长说话的吗？”
直接用刀鞘对着弟弟的头砸了一下权当教训，姬奥月向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果然如弟弟所说。原本是即使隔着将近一座大型跑马场的距离都能清楚看见的山脉，现在已经完全不见踪影。如果不是隐约能看见地面上还没被植被覆盖也没被流沙掩埋的荒地，甚至会以为今天之前看到的都是错觉吧？
“这座山还是挺大的。今天上午我还看见它在这里挡阳光，现在……”
”大概是发生什么事了……“
姬奥月正在沉思，突然发现天色迅速变暗。
他眯起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不再刺眼的天空，却发现这迅速变黑的天空是因为大量的乌云聚集过来。
这里是荒漠，水源不足简直已经是每个人灵魂里铭刻的常识。这样的地方，竟然有下暴雨的预兆？
难道……
不会吧！
“薄绀，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大概是他的脸色太吓人，原本对他言听计从的女官竟然踟躇了：“可是少主，我想我们至少应该跟亲王打个招呼。毕竟现在已经……”
“没时间了。再拖下去我只能用传送，薄绀，你也不希望看到发生那样的事吧？”
“可是……马上就要下暴雨了……！”
“快去！”
不知道算是终于被说服，还是被他的气势压迫下去，名为薄绀的女官放弃自己原本的坚持，答应了他的要求。
一刻钟之后，换上外出服的姬奥月跨上马，在暴风雨中绝尘而去。
***
“老爷，有访客。”
“这种时候？”
双生子们的父亲，伯爵·叶岭听到让叶的汇报时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巡视领地返程时，长女的情况不太好，却还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那时候他就发现，这里的天空和往日不同，明显是要下雨的样子。事实上，当他们开始晚饭不久，外面的雨就已经哗啦啦地下起来，至今没有半点削弱的架势。倒不如说，这场雨好像憋得太久，现在反而越下越大，他正打算过一会就去做洪灾的处理预案。至少领地上剩下的那一点点人民每一个都是宝，可不能让他们出什么意外。
不过，现在明显是这个访客重要得多。叶岭思来想去的时候，老管家让叶又补充了一句，“是奥月少主。”
“什……！把他招待进来了吗？”
“是的，现在正在前厅的衣帽间更衣。”
“知道了。我一会过去见他。”
让叶退下之后，伯爵立马整理衣冠，做好面见王族的准备。
姬奥月，出身于姬姓王族的少年，父亲是亲王中等级几乎到底的级别。即使如此，他仍然是王族的成员，就算地位和身为御三家旁支的自己不相上下，君王家和臣子家的鸿沟也不是能轻易跨越的。
不过在他见到这个少年的时候，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应该只有十岁的少年已经是半大的成年人，身量还未完全长成，但可以看出他的体格有些单薄。虽然也许还没有完全长开，但是他的容貌已经无愧于他身上流着的以盛产美人著称的王族的血统。这张脸，让叶岭想起很久以前，在神殿里的惊鸿一瞥——那一位地位与眼前少年相似的男人，也有着那样一副美丽到不详的面孔。
“抱歉，在这个时候未经预约就来打扰……”
擦拭着长发上滴落的雨水，美丽的少年露出有些内疚的表情。
“说的什么话……！让王族久候，是作为臣子的失职。”叶岭忙不迭地回礼。
“寒暄就到此为止。‘她’在哪里？”
内疚的表情突然变得坚毅。少年抬头直视着叶岭，想要看穿他一样的眼神让已经当了十来年伯爵的他都忍不住怯场。
“……小女吗？”
“呵……”
少年露出有些嘲讽的微笑，似乎在说“不要明知故问”。
也是啊。这位年轻的王族，与原来神殿里看到的那个男人并无不同。只对“那个人”执着，只对“那个人”宣誓忠诚，也只会追随“那个人”左右。那个男人如是，兄长也如是……
虽然他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曾经远远瞥见过“那个人”背影的自己，也曾经涌现过同样的冲动，更不用提几乎时刻在“那个人”左右的他们。
“二楼黑鸢尾之间。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她已经睡下了。”
“是用了‘那种语言’吧？而且还是在无意之中。”
“是的。如果我能早一点意识到就好了……竟然让她说了两遍。”
“……我知道了。现在情况还稳定吗？”
“勉勉强强。虽然做了紧急处置，但是我的权限不足，您也是知道的。能做到那种程度，基本上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了。”
“我知道。之后的事，就交给我。”
“？！您要亲自？！”
“难道你以为还有时间等待她缓慢恢复吗？”
少年眯起他好看的眼睛，扭过头看向窗外的暴雨。在这因为缺乏水，变得极度贫困而毫无生机的大地上，只要有了水，所有蛰伏已久的东西都会在短时间内出现、成长、占据一切。
“王室发现她的存在只是时间问题，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何况，她一个人承担这么严重的反噬，如果熬不过去的话，你们真的知道后果吗？”
“……是我无知。”
“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她’的情况不是很稳定，我必须先过去看看。”
“请。楼梯在……”
叶岭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影已经原地不见，只留下他用过的毛巾落在地上，告诉主人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
情况比叶岭想像的更糟糕。
年幼的少女躺在床上。大概因为高烧的折磨，此时紧紧蜷缩着。
室内是常见的小女孩房间的摆设。茶桌、梳妆台、镜子、衣衍之类的一应俱全。虽然家具都有些陈旧，但是保存得不错，有一些如果细看甚至还可以发现它年代的久远——或许是爷爷的爷爷那一代传下来的。床摆放在离窗子不远的地方，此时因为房间的主人已经睡下，室内没有任何人工照明，反而是窗外的月光倾泻进来，让室内不至于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也许是他的错觉，蜷缩着的少女脸上一点血色也无，看上去甚是吓人。
姬奥月的手刚刚触碰到她的脸颊，立马吃痛地收回。即使如此，一滴血仍是从他的指尖溢出，“啪嗒”一声滴落在铺着猩红色地毯的地面上。如果此时有一点暗淡的光，就可以看见奥月的手指上有一道十字形的伤痕。伤痕切口非常平整和对称，甚至可以推断出切开伤口的工具异常锋利的事实。
这力量暴走的程度，可不是说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而可以逐渐平息的啊……倒不如说，拖得越久，她的情况就越糟糕。
深深呼吸一口气，姬奥月简单地咏唱了一个恢复用的咒语，让手指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接着，他张口，念出了如果少女惊醒过来，就会发现似曾相识的语言。
“【以我之名，我之力，我之血脉起誓，我与曾与我情感相系之人再一次碰面。】”
“【吾等虚无之身，一切之原型，与她之存在合二为一，命运融为一体。】”
“【我愿以我之身，我之命，我之未来，承担她之罪，她之罚，她之一切。】”
话音刚落，他就被巨大的反噬冲击得无法站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承担的时候还是有点吃不消。
——如果作为更年长的男性的我都吃不消的话，全部作用在她身上，会怎样？
姬奥月内心一阵后怕。暗的力量一向霸道。往好了说是无人可挡，往坏了说，就是不分敌我。用给敌人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反噬自己的时候……几乎没谁有好下场。
不过回过头看去，躺在床上的她的脸色倒似乎比刚才要好不少。伸手碰碰她的手指，也没有刚才那种对一切外来活物的抗拒和暴烈的反抗。
真的稳定下来了……
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姬奥月为她拉上被子，轻轻打开房门。门外，是她目瞪口呆的父亲。
也是，虽然都是小孩子，但再怎么说直接在别人家里用传送也太……无论如何，被拉入黑名单都是不能抱怨的。
“让她好好休息几日。过一阵我会携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一起来拜访。”
他有被拒绝的觉悟。
但是显然的，少女的父亲并没有那个打算。
“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不过少主，下次您来的时候请千万注意身体，别再像这次一样莽撞。”
他闻言挠挠头，才发现自己的头发至今还在滴着水。……没错，刚刚为了赶时间，他是冒着大雨，连骑马带传送过来的。可是这里真的会再一次下雨吗？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当下不过是点头应是。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也请您可以更多地与我家走动。毕竟是领地相邻的领主，就算我们的出身有着隔阂，至少稍微亲近一些，总好过让血统高贵的人看了笑话。”
“是的……”
再等等吧。我会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名正言顺地为你分担一切。
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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