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远远站在围墙外，看着韦妃今日只着一身素白单衣毫无修饰孤零零跨过门槛，宏门在自己眼前徐徐关闭，杨冠心中有种难以形容的凄凉。
假如韦家人没有因为经济大案而被抄家？假如西南还有动荡战事？假如她还有巨大靠山可以依仗？假如那个男人对她有一丝爱惜？那她也许不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如若犯错，恐也不会有这般凄凉的结局吧！
不过才二十刚出头的好年华，再不见姹紫嫣红一片，只得圈禁在这小小天地中孤独终老。这究竟是谁的错？是她自作孽不可活？但如若她不撒这个谎，她却保不了韦氏一族安危；还是夫君根本就是无情无义？但这样欺瞒，不说是帝王就是寻常百姓也是被休的命运吧；又或者不过就是自己父亲手中的一颗棋子？但韦德新之所以挤破脑袋将韦氏送入皇宫，不过就是在皇帝这里有所保障，更加稳固韦族人生命安全。那究竟是谁的错？
杨冠站在冷宫门前，呆呆伫立很久，她现在没有时间哀叹，更没精力幸灾乐祸。她在理清后续处理办法，希望将损失降到最低。而现在她最关注的却是在李慎的未来上。
打定好主意，她提起衣裙向两仪殿走去。
接过双喜的紫檀托盘，她带着微笑走向几案中的男人。“李慎什么时候出发？”她单刀直入，切入正题。
“大约后日吧！”他并不抬眼，接过茶盏，浅酌一口道。
“谁负责羁押？”
“李冀，北郡统领！”他思量片刻道。
“北郡？那就是说是为了避嫌吧！”杨冠知道，之所以他会派北边八竿子搭不着边儿的北郡军，就是撇清所有与西南有关系之人。但这样的安排，杨冠很是不安。北郡，那就意味着是阴氏管辖，而阴氏在北郡盘根错节，实难保证这个李冀不会是阴家人。如若在送往凉州途中想要做点什么手脚，那不是不可以的事情。她想着想着，背后开始冒出冷汗来。
“能不能重新考虑一下？”杨冠带着哀求的眸光看着他。
沉思片刻，他抬起眼皮看着她问道：“你有合适的人选？”
“尉迟将军如何？”杨冠凑近些，细细说道。
而他嘘起眼，带着难以猜透的表情幽幽一句：“尉迟敬德？”
“尉迟将军本就是北线出生，戎马一生都与北线分不开。自然就与西南鲜有交手。所以，如若忌惮护押军偏袒李慎，那尉迟将军就是最好的人选。加之，他现在一月圈禁早就结束，暂无公务缠身，命他羁押李慎最是适合。”杨冠瞪着大眼睛盯看着他，一脸笃定。
“再加之，尉迟将军为人正直，定不会中途加害李慎。这才是关键吧！”李世民片刻补充道。
杨冠撇撇嘴，甚觉这男人心跟明镜似的，冷静得可怕！
“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夜宴那晚之事生他的气？”杨冠凑得更拢些，带着一脸无辜表情继续道：“其实那晚的事我早就想跟你好好分析分析。那个李道宗本就是嗜酒如命之人，如何会在夜宴上区区浅酌几杯就开始冒些糊涂话？后来即使被人打，走路说话都是醉得一塌糊涂，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有，我还了解到，当晚与他坐一桌的不光光有尉迟将军，还有侯军集那狂人！当晚伺候几位将军饮酒的是双喜手下的小太监。据他回忆，当晚侯军集是私自夹带一壶私人珍藏到宴会上，专门与李道宗一番痛饮。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像你如此聪明之人，不容我再讲吧！”
杨冠见他还是满眼审视狐疑的盯着自己，遂又继续道：“我还了解到那侯军集从夜宴当晚后，就直接晋升兵部尚书，替代下尉迟敬德一切事务。是问，从中谁受益最大？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一吐为快，杨冠带着无限期许的眸子盯着眼前人，本以为能换回恍然大悟或者深思熟虑，可眼前人一副沉着镇定的表情，双眸中更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云淡风轻。越看，杨冠越看不懂，越看越瘆得慌。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对吧！”此时却换成杨冠恍然大悟。
“你知道，为何还圈禁尉迟将军？还撤下他所有职务？”杨冠紧紧拽住他的金丝龙袍，不解的问。
“那你猜猜为何我会见死不救？”他带着难以琢磨透的戏谑笑意道。
“因为尉迟将军不能为你所用了？所以，你才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杨冠缓缓放下紧拽之手，怅然瘫坐在软垫。
细想，尉迟将军自幼跟着李家军戎马征战，他的成长史就是一部唐军的成长史。他见证了大唐的崛起，壮大，乃至一统天下。而现在，尉迟敬德不再锋芒毕露，更不提倡征战杀伐。在他的管辖中，他始终以和为贵，处处彰显大唐宽容大度的一面。就说当下，吐谷浑的寻衅挑事，或者周边小部族的浑蛮，他都一忍再忍，甚至就如同容忍自家小孩子调皮般，总是一笑而过。这种中庸的儒家精神却令李世民很是不满矣！
因此，一把利剑被岁月磨去了锋利刀刃，他还是一把利剑吗？他似乎搞错了。他在李世民心里不是一名儒士风度的文人墨客，他，他是尉迟敬德！他是守卫大唐沃土的门神，是手执尖刀伫立在大唐江山上的一根标杆！如若标杆变成了一块温玉，那他就失去了他原有的价值。被风浪磨得圆润了的将士就只有被撤下的命运。——替代，会成为“标杆”最终的宿命。
“不过，你这个建议我接受。但还要看他是否愿意。如他这样骄傲的将军，让他去完成这样一件区区小事，他能马下脸，心甘情愿去吗？可能你得好好想想如何劝慰！”李世民轻握住她的手，温柔讲道。
“你是打算让他告老还乡是吧？”杨冠水雾眼望着他，很是委屈。
“那还不至于！但，在一个位置待久了，就需要挪动挪动，就当活动筋骨不是吗？可是，心态一定要好。不然，就是自找折磨罢了！”他轻声说着，伸出修长手指拂去她脸颊泪滴。
马车驻足，侍女掀开锦帘。杨冠被三五成群带刀侍女围着站立在那将军府宏门前。一众府上人跪倒在道路两夹，头近乎埋在地上，不敢抬起半分。
阿采跪在最前边，杨冠立马伸出手拉她起来。却瞧着阿采苍白而瘦削的脸颊，心疼的说：“如何瘦了一大圈儿？这才哪儿跟哪儿！”紧握住她冰凉的手，长叹道。“令大伙儿都起来吧！这种排场我甚是不自在。”
当跨入将军府，府院中一根根苍天古柏豁然眼前。“如竹苞矣，如松茂矣！草木秋死，松柏独存！看，生命就该如此，倔强而又百折不挠。咱们都要学习它这样的精神。处变而不惊！”杨冠回头看着垂首待命的尉迟将军，微笑道：“这话是长孙皇后送与本宫的。将军，本宫现在将这话送与将军，将军可否参透其中道理？”
尉迟微微抬起眼，望着那参天古柏，长叹一声，再无多话。
三人围坐在里屋。围着火炉，杨冠看着萧瑟失意的夫妻二人道：“今日没有外人，就是咱们三，将军那日夜宴，李道宗究竟说了些什么，让你大怒？可否讲与杨冠听听？”
阿采端来热茶，低垂着头偷瞄眼依然沉默无语的夫君，一行热泪滚落。
杨冠瞧着他两这般为难神情，呡笑道：“阿采，容我与将军单独谈谈吧！”
阿采看看夫君，瞧瞧沉着镇定的公主，怅然点头，退出堂去。
盯着炭火噼啪跳动，杨冠先发话道：“李道宗，北周梁州刺史李璋之孙。早年跟随高祖南征北伐讨刘武周，灭王世充，平东突厥，战功赫赫，也算开国重要将领。曾在平定突厥时期，委身将军麾下，听从指挥。安冀利军变，他还曾护送房玄龄大人如冀利营帐游说。将军我说得对吧？”杨冠瞧着依然低头无语的尉迟将军，摇着头一声叹息。
“安冀利在剿灭颜丽古德庆功宴上，曾经邀请诸位大唐名将在渭水河畔开怀畅饮，其中就有将军您和那李道宗，没错吧！”杨冠盯着那尉迟已经有些涨红的脸，继续分析道。
“我能不能展开一些想象，那晚，将军在突厥军营遇见了曾为歌姬的阿采，而大唐军将都是一睹她之风采的？”
“不要说了！”尉迟终于发话，沉重又轻缓，他抱着头，一副痛苦样。
见如此这般，杨冠更能肯定自己的判断，于是继续道：“而我是不是也能想象出大伙儿都是知道阿采曾在突厥军营沦为歌姬？”杨冠愤愤然起身行到尉迟面前，沉重问道。
“不要再说了！”尉迟脸涨得更红，愤怒的拳头越握越紧。
“因此，之后上层达官贵人的宴会上，难免有非议之声。大伙儿是不是都会在背地议论堂堂大唐将军，如此尊贵身份为何会娶一位突厥歌姬是吧！”杨冠句句紧逼，似乎要激怒他。
“不要再说了！”尉迟猛然站起，极尽嘶吼道。
“因此，同僚的鄙夷目光，事业上毫无进展，皇帝陛下的不冷不热，是不是都可以与此事联系在一块儿？当你失意时，当你落寞时，当你怒骂天地不公时，那件事就会从你脑海里最先跳出来！”杨冠睁着怒眼，丝毫不退让。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尉迟还在拼命抵抗，不愿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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