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井队的工人们开始下管子安泵了，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柯兰杨没有走，他两腋下夹着拐杖，拖着两条残腿一歪一歪地来到农世通面前说：“农大哥，你又为俺们村做了件大好事，从今以后俺们再也不怕天旱没水吃了。等有条件的时候，我要给你刻块碑立在这里。”
农世通上前握住柯兰杨的手说：“老弟，这件好事不是我一个人做的，至少也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做的。”
“是你们五个人一起做的，”柯兰杨说，“但你是核心，是领导，你的名字刻在前，他们的名字刻在后，这是非常合理的。”
“没有立碑的必要。”农世通笑笑说，“如果真要立碑的话也不要刻人的名字，这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任何人的名字都不是专一的，或多或少都有重名；只有时间是永恒的，是不会重复的，所以，要刻碑的话只需把打井及出水的时间刻清楚就行了。”
为了顾及柯兰杨，农世通他们都放慢脚步边走边叙。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农世通让柯兰杨进去坐一会儿。
柯兰杨说：“我不进去了，但我有个要求想跟大哥和两位长辈提出来。”
农世通看着他，笑嘻嘻地说：“什么要求？你说吧！”
柯兰杨说：“你们的水泵安好以后，肯定要盖水泵房，也肯定需要人来看水泵，我想求你们把这个工作交给我，我保证把它干好！”
农世通没有立刻表态，他看看季休武和柯传民。
季休武说：“看水泵，晚上得住在那里，你咋能行？就是你能行，你老母亲一个人在家行吗？”
柯兰杨扭过脸说：“武叔，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如果我妈同意的话，我准备在你们水泵房边上再盖一间屋，我和妈都到那去住。”
农世通说：“兰杨，你先回去问问你母亲，再仔细想一想，也给我们留点儿时间考虑考虑，行吗？”
柯兰杨一笑的说：“没有不行的。我回家和妈商量一下，如果她同意，我来给你们打招呼；如果她不同意，那我就不来了，你们说行不行？”
农世通想了想说：“就这样，兰杨弟，你先回去吧！”
季休武、柯传民、农世通走进办公室时，石道梅还没有走。她看到几个老头子进来了，赶紧擦眼泪说：“农大哥，无论如何我也要跟卜学仁离婚，不然的话，我是活不了的。我……”
“这个事情我以前和月涛、彩萌都讲过，这是你自己的权力和自由，别人谁也干涉不了，离不离婚完全由你自己做主。”农世通看着她，又说，“这是你们家的一件大事，你再慎重考虑考虑，不能轻率地做决定。如果你想得到政府支持的话，你可以去找村长或乡长，这个事情我们无法帮你的忙，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找村长能行吗？”石道梅说，“干部们能管我的事吗？”
“找村长、乡长要是不行，你就直接去找县法院。”季休武插话，“我们这几个人一无职二无权，没有办法帮你打离婚，知道吗？”
石道梅心中有点虚，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最后像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柯兰菊。
柯兰菊正想安慰石道梅，卜月娥就从外面进来了。
她说：“妈，俺走吧！农伯他们还有工作。”
说完，她就拉着石道具梅往厨房里去了。
过一会儿，孩子醒了，卜月娥抱着涛涛，把母亲和侄儿一起送回家。
“世通啊！”一直没说话的柯传民摇了摇头说，“看来你不仅要当‘村长’，要当‘乡长’，说不定将来还要当‘县长’咧！八字还没有一撇，事情就来了，今后如果取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挠头的事情会接踵而来。现在离婚的找你，将来说不定结婚的也要找你；现在柯兰杨找你要求工作，如果把他安排了，以后来要求工作的人会更多。”
农世通咂了下嘴说：“这倒是个实际问题，我们得有个回避矛盾的措施。”
转而他又说：“不过，兰杨的事可以作特殊情况对待。”
柯兰杨进门后就对母亲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地下水的情景。
他说：“那水清亮亮的，甜丝丝的，我还喝了几口，比东大井的水好多了，比西井里水都甜。以后不管天有多旱，俺们再也不会缺水了。”
柯传芳慢慢地失去了笑容，长长地叹了口气。
儿子看到母亲有点伤心的表情，忙说：“妈呀！你又想爸爸的不幸了吧？都几十年了，老是想那些事弄啥！”
柯传芳“唉”了一声：“别说几十年，就是一百年我也忘不掉啊！除非我到了他跟前。”
柯兰杨想改变妈妈的心情，就对母亲讲了他要求看水泵房的想法。
柯传芳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个事情不要急，你不是已经跟你大舅和你农大哥讲过了吗？让他们考虑考虑吧！他们同意，你就去干；他们要是不同意，你也不要生气。人家这几十年帮俺娘儿俩不少，俺不说报答人家的恩德了，起码不能给他们添麻烦吧！”
“妈，你讲得对！”柯兰杨点头说，“我去和他们讲清楚，这事由他们决定。”
柯兰杨拄着双拐出了家门。
柯传芳看着儿子一拐一瘸的背影，又想起了痛苦的往事：
丈夫杨敬钊死了以后，柯传芳就领着两个孩子生活，二十多岁的小寡妇顶门立户，日子不好过啊！虽说生产队给予她家一定的照顾，但居家过日子，尤其是在农村，没有个男人实在有许多不方便。
柯传芳的父亲是“两代单传”，她又是个独生女，虽然住在娘家庄上，但几乎没有亲人。
血缘最近的只有一个同族的近门哥哥——比她大七岁的光棍汉子柯传俭。
这个人虽然不能算傻子，但他愣头愣脑的，按当地的话说是个“半吊子”，一样的话让他说出去，不但别人听不懂，而且还会产生歧义。
就是这么个光棍哥哥，他还挺爱来帮助柯传芳，不让他帮忙吧，有些重活自己干不了，让他帮忙吧，又怕别人乱嚼舌头瞎说嗒。
当然了，柯传俭在“保护”妹妹方面也起到一定的作用，使一些外姓的光棍或不怀好意的男人们不敢欺负柯传芳。
有一次，一个外姓的光棍汉想占柯传芳的便宜，被她用镰刀砍了一下。
柯传俭知道后跑来问妹妹，“他弄着你了没有？”
柯传芳只抹眼泪不回答；可他还那么追问，问急了，柯传芳摇摇头。
柯传俭咧咧嘴，说那还好，只要没弄着你就好；你也不要哭了，以后你不要怕，他要敢再来，你去对我讲，我撵到老窝也要把他拉出来骟了。
柯传芳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有两个儿子在跟前，特别那小儿子，身体健康，聪明可爱，这又为她树起了生活的信心。在邻居们和柯兰杨的伯伯们的帮助下，她娘儿仨总算又成了一户人家。
当地有两句俗语：“烂眼子肯招灰。”“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大儿子柯兰杨成了残疾就够当妈的伤心了，那知道小儿子又不慎掉到水沟里淹死了。
可怜的柯传芳这次真不想活了，但她没忘记残疾儿子。趁着天黑，她把柯兰杨背在背上用绳子捆牢，跑到淹死小儿子的地方，娘儿俩一头扎了进水沟里。
幸亏有人及时发现，才将她母子二人救了上来。
从那以后，柯传芳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整天愁眉苦脸，总是想死不想活。幸亏邻居周春贤经常去劝说她，帮助她，才使柯传芳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气。
后来，杨敬钊的嫂子给她介绍一个男人，也是个光棍汉，人家不嫌她有残疾儿子，也愿意到她家里来，柯传芳就点了头。
那人第一次到她家来的时候就被柯传俭发现了，他操起扁担跑过来，还没进门就开始骂，说人家想来弄她妹妹，非要打断人家的腿不可。
柯传芳出来制止也不行，他还是要打人家。
那人一看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只得往外跑，结果还是挨了一下。就这样，柯传芳再婚的念头被光棍哥哥一扁担打断了。
一年以后，“半吊子”柯传俭向她求婚了。
他说妹妹呀！你还很年轻，不能老“闲着”，俺俩结婚吧！
柯传芳一听就急了，说你是啥人？真是“半吊子”！哪有哥哥与妹妹结婚的？
柯传俭就把卜学仁说的话学了出来，说国家的婚姻法讲男女结婚自由，只要你愿意我愿意就行。还说某庄有一对姓李的兄妹结婚，生了个孩子叫“双李”；某庄姓刘的兄妹结婚，生的孩子叫“双刘”；俺俩结婚生了孩子叫“双柯”……
柯传芳气得哭了，说你咋能听卜学仁的话，他是啥人？他来缠我几次了，你知道吗？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不然的话我也用刀砍你！
柯传俭傻了。他说：卜学仁这个狗日的，他也想弄你？我饶不了他！
柯传芳把委屈向周春贤说了，周春贤又把这事对丈夫讲了，柯传民找到柯传俭，先把他凶一顿，向他解释了被卜学仁歪曲的婚姻法，然后又讲一些道理给他听。柯传俭哭着去给妹妹磕头认错，还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文革”期间，在一次与外地什么派武斗时，柯传俭成了“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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