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兰桂想错了，和她相处快五十年的老伴儿真是不想活了。
卜学新第一次不吃不喝不起来的时候，柯传民和季休武到他家去了，说“世通听说你‘不舒服’，请俺俩来看望你”。
他起来了，不管农世通来不来，这两个叔辈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柯传民和季休武的话打动了他，觉得这事不能盲动，不能胡来，否则，他卜学新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他把卜学刚那几个人狠凶了一顿。不过他又想，也不能就这样认了，否则，对卜家族的人也不好交待。
想来想去，他就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方金桃和常银杏身上，认为只要这两个能说善辩的“辣女人”出面，也许卜月娥还有回心转意的可能。
等到第二天晚上，“全盘皆输”的结果使卜学新伤透了脑筋——还活着有啥意思呢？七十多岁了，也算“古来稀”了。
卜学新这次恼怒的原因，不单单是农世通和卜月娥的事，使他想不到的是方金桃和常银杏这两个一贯顺从他的女人竟敢“耍滑头”，使他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越琢磨越觉得没啥活头了，便下决心“饿死算了”。
昨天夜里，三四天没吃没喝也没说一句话的卜学新突然拉住妻子的手，有气无力地向她“交待后事”。这可急坏了柯兰桂，她再也不顾及别的了，一大早就流着眼泪去找农世通。
农世通听说这事着急了。他看着屋里的几个人，很生气地说：“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为什么都不和我讲？难道我……”
卜贵英看柯兰菊，柯兰菊看季霞，季霞又看看柯兰桂。
柯兰桂抽泣着说：“是我不让她们对你讲的。你姐夫就是为你的事儿，我怕……”
“事情出来了，怕也没用，走，我去！”
农世通抬腿就要走，季霞急忙拉住他说：“你不要冲动，你去就能解决问题吗？还是商量商量再说吧！”
“对呀！”柯兰菊也说“他的脾气你不知道？你现在去不是火上浇油吗？这几天我和季霞啥话没和他说尽？可他……唉！”
季霞说：“他这个人真没办法，去劝他的人也不少，谁的话也不听。”
卜贵英扫卜月娥一眼，着急地说：我就不明白……唉！这旧脑筋为啥这样难改变呢？”
农世通皱着眉头说：“要不，打电话让柯传民回来再试试？实在不行，只好去请高院长来，给他强行输点儿葡萄糖。”
“那他就能接受了吗？现在僵住了。”季霞看卜月娥一眼说，“我看，除非……”
“我去！”一直站在旁边掉泪的卜月娥抬起头，坚定地说。
柯兰菊扫农世通一眼，又扭头看着季霞，季霞又看农世通一眼，然后说：“月娥，你去有什么打算？能答应他你不和世通……”
卜月娥擦一把眼泪说：“当然不能答应，不过……到那再说吧！”
农世通说：“我也去。”
卜月娥不同意：“你去干什么？”
“负荆请罪。”农世通说，“大将军廉颇都能做，我有什么……”
“不！廉颇负荆请罪是因为他有罪，你何罪之有？”卜月娥说，“如果认为你有罪，那也是我强加的，我就应该罪上加罪，那就更需要我去。”
柯兰桂用眼睛的域光扫一下卜月娥，吞吞吐吐地说：“你……你能去吗？你去……”
卜月娥又看农世通一眼，然后说：
“大妈，季老师，二姨，还有贵英，事到如今，也只有我出面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农伯，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我能和你相亲相爱这几个月，也就算满足了。大伯是我最尊敬的长辈，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了他的生命，我必须和他摊牌了。如果他能原谅我，我继续侍候你，如果他不能原谅我，我也不再……也只能这样‘两全其美’了。
“农伯，我没有别的要求，希望你把我的骨灰保存着，将来能离你近一点。”
她转身面向柯兰菊，继续说：“二姨，如果我回不来，就拜托你照顾农伯了。”
柯兰桂扑上去将卜月娥抱住，泪流满面地说：“好孩子，你不能做傻事呀！我们慢慢地劝他就是了，你……”
卜贵英抹着泪上前拉住卜月娥的手。
柯兰菊也上前拉住她。
农世通看着卜月娥，向她微微地点下头。
季霞擦干眼泪说：“走，俺们都去！难道这老头子真是铁石心肠？”
“不！你们谁也不能去。”卜月娥说，“我一个人去也许还有希望，否则……”
农世通拉过卜月娥，两眼坚定地看着她，点下头说：“去吧！你一个人去。”
然后把就她送出大院，目送她越过南大桥，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向卜学新家走去。
卜月娥悄悄地推门进屋，走到卧室“扑通”一下双膝跪地，两手举着一只鞋，抽泣着说：“大伯，不孝的月娥来向您请罪了，您惩罚我吧！”
然后便失声痛哭。
卜学新猛地掀开被子坐起，一把抓过鞋子使劲举了起来。
卜月娥悲痛至极，浑身哆嗦着。
卜学新举着鞋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猛一下打在自己的头上，然后“扑通”一声又倒下了。
片刻，他也很痛心地抽泣起来。
卜月娥止住哭声，起身扑在卜学新身上，悲痛地说：“大伯，我的亲人哪……”
卜月娥越哭越痛。
卜学新伸出一只胳膊把她推开，又拉被子蒙上头。
卜月娥跪着泣诉：
“大伯啊！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爹，但你却是我的再生父亲，不是你把我从土坑里抱回来，世上哪还有我。可是，我不但没有回报你的救命之恩，却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苦恼，我太对不起你老人家了。
“从记事的时候开始，你就是我最敬重的人，我多想做您的女儿啊！可我没有这个享福的命。大伯，我知道你从心眼里疼我，可是……我的命咋这么苦呢？老天爷为啥不让我享受一点父爱啊！那怕是……
“大伯呀！今世我没有其他办法报答你的恩德了，只有用被你救下来的这条不值钱的小命……”
卜学新掀开了被子，抬头看一眼泪流满面的堂侄女，叹了口气又闭上泪眼。
“大伯啊！临死之前我必须告诉您：你的侄女是清白的，灵魂是干净的，你不要听信有些人的污言秽语，我和农伯没有过他们说的那种事情。农伯是好人，是和你一样的好人，你不要误解他；他对你始终是敬重的，直到现在，他也理解你。大伯，你也应该理解这样的好朋友，你不要再仇恨他了。你……”
卜学新坐了起来，长叹一声说：“算了，算了！别说了，你，起来吧！”
卜月娥抬头看着卜学新说：“大伯，我还有话要对你讲，你让我讲完吧！”
卜学新坐起来说：“有话以后再讲。”
卜月娥抱住他的腿又痛哭起来。
卜学新扬起脸，用手抹掉涌出来的泪水，关爱地说：“孩子，起来吧！”
然后用两只手拉卜月娥。
她不起，昂起脸说：“大伯，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卜学新“唉！”了一声说：“你起来吧！我答应你俩……”
卜月娥摇摇头说：“不是这事儿。”
卜学新愣了一下说：“不是这事儿？别的还有啥事儿？”
“大伯，您不能再绝食了！我的好大伯，您老人家如果有啥好歹，我还能活在世上吗？”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卜学新又流泪了，呆呆地站着。
卜月娥仍在哭。
许久，卜学新才哽咽着说：“孩子，起来吧！大伯答应你，大伯想开了，我不死了，快起来去把你大妈叫回来，给我做饭。”
卜月娥用了几下劲才站起来，可腿一软又跌倒了。
卜学新刚把她拉起来，卜贵英就端着饭碗进来了。她说：“爷爷，奶奶给你做的面条，趁热吃点吧！”
……
泪水未干的卜月娥刚出门，柯兰桂上去抱住了她，动情地说：“我的好闺女，我的亲闺女，我谢谢你！大妈我这辈子……”
柯兰桂的眼泪夺眶而出。
“姐呀！”柯兰菊抢着说，“有话以后再讲吧，世通还等着月娥去省城呢！”
季霞抬头看看太阳，大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去省城？明天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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