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的梦想是什么？”
方寸山小神仙培训班的面试官饶有兴趣地问着面前这个无依无靠的小猴子。
“我想成为一个能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人。”小猴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周围爆发出哄堂大笑，小猴子害怕地低下了头。他正准备低头溜走，却没想到手被一个老人牵了起来。
“很不错的梦想。”老人对他笑着说，然后牵起他的爪子，走进了远处的仙山。
二
孙悟空同学是方寸山里的一朵奇葩。
原因有很多，比如他身为一个猴子不喜欢吃桃而喜欢吃香蕉，比如他身为妖怪却总是文绉绉地说话，最重要的一点是，身为一个不是人的生物，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像一个人类，像传说中的那种充满正气有文化的人类。
方寸山神仙学校是由菩提老祖开办的天庭特批允许的私立院校，每年无数权贵的孩子来到这里学习，然后参加天庭统一举办的天界公务员资格考试，进入天庭谋得一官半职，之后世代收到神仙庇佑。
一般走这条路子的都是为了向天界发展的，人类们一般会去当神仙座下的童子或者仙女，妖怪们则会选择投奔某一个神仙作为宠物。所以一般只要和某个神仙搞好关系，考试自然很容易通过，于是整个方寸山没有一个学生会埋头学习的。
除了那只猴子。
猴子同学作为校长特招进来的天生灵猴，再加上长得讨喜，按理说自然不用担心自己的前途才对。然而孙悟空同学日以继夜地苦读，似乎要把整座山的书都看遍。
入夜，三更。
校长菩提老祖的小院里，作为校长最宠爱的学生，孙悟空正在安安静静地抿着茶水。
“悟空，你来到这里也有些时日，可曾学到了什么？”菩提坐在他的对面，捋着胡须说道。
“回师父，这些日子徒儿已看完全山书库所有藏书，师父传授徒儿的法术本领，也已经融会贯通。谢师父栽培，教授之恩，徒儿没齿难忘！”悟空跪地抱拳，语气真挚。
菩提笑了笑，问道：“悟空，不久便是你离山的日子，可想好离山之后要做些什么？”
悟空站起，略一思索，沉吟道：“回师父，徒儿想要做官，做那天庭上的仙官。”
菩提挑了挑眉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徒儿本乃石中一妖猴，幸得花果山父老照拂得以长大。之后来到菩提山向师父学艺，又蒙师父关爱，才得以有今日。所以徒儿很喜欢这个世界，想为它做些什么。如今天庭正值用人之际，徒儿便想，若是能够有幸当上仙官，定当以天下为己任，守护这个世界安稳。”
菩提没有看他，只是看向远方的天空。半晌，他终于开口道：“悟空，你应该自信些。”
猴子抬起头，眼神中露出不解。菩提没有解释，只是淡然说道：“你要到天庭为官，为师不拦你，但你需把自身修为限制住，你的力量，可是能让全天界恐惧的。”
猴子还没问为什么，就被一股气流猛地推出了院子、推出了练功场、最后推出了山。
“劣徒孙悟空，私自偷学禁法，特将其赶出方寸山，以儆效尤！”菩提的声音响彻方寸山的每一个角落。
悟空挠了挠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气，跪下向方寸山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去。
方寸山后院。
刚刚将孙悟空逐出师门的菩提正在喝着他那杯尚温的茶。
“师弟，你害怕了？”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对面出现了一个和尚，和尚穿着很普通的袈裟，长着一张很普通的脸。
“我能看见未来，所以我从他身上看见了危机。”菩提淡然道，“我和你们不一样，就想开所学校赚点小钱而已。”
“师弟能看见未来，那能否说下我佛门的未来？”和尚感兴趣道。
菩提瞥了一眼对方，嘲弄道：“我看见阴影从你身上漫出来，淹没了那座破庙。”
和尚悚然，正色道：“师弟可有破解之法？”
“我不知道，对我来说，那座破庙被砸烂了最好。”菩提冷笑，“我和你不一样，你就是条师兄的狗而已。”
“金蝉师兄。”
三
东海龙王表示，自己不该对一个猴那么客气。
这世界上的猴很多，但能到龙宫的很少，还文质彬彬这么懂礼貌的，就一个。
“小猴参见龙王大人，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猴子的开场白一下子就把龙王征服了。
卧槽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一只文化猴！
卧槽这只猴还会法术本事还挺厉害！
卧槽居然还想考公务员太他妈有理想了！
有理想有文化有素质的三有猴子孙悟空就这样获得了东海龙王的芳心，就差点没把自己闺女许配出去了。
“老龙王，在下此行实乃为向老龙王讨要一物，在下想去天庭任职，无奈神仙资格考试要求报考者至少需要一把武器……”猴子文质彬彬地说。
没等猴子说完，老龙王大手一挥：“老夫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文化人，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
一个时辰后，心知自己装逼装大了的老龙王捂着心口，目送着身着神甲手持金箍棒的猴子向自己真挚地道谢：
“多谢龙王慷慨解囊，赠我神甲不说，还送了定海神针。”
“这份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恩公！恩公！恩公你怎么吐血了恩公！”
……
此后龙王在自家门口立了个牌子，上书：抢劫犯与猴子不得入内。四个字龙飞凤舞，颇有大家风范。
题字者是为了表示自己谢意的孙悟空。
四
孙悟空拿着手里那份弼马温的文书，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骂人。
欣喜是因为自己终于得以在天庭为官，骂人是因为自己居然只是个弼马温。
即使限制了修为，武试他也依然拔得了头筹，文试更不用多说，方寸山里的书几乎蕴含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知识。然而他依然只是一个管马的小厮，而且还是以某个仙女的挂名宠物身份才得到的这份职务。
“因为你是妖怪啊。”管他的马长扔给他一根香蕉，“这帮神仙啊，都是一帮混蛋，总觉得自己高人一头，谁也瞧不起。”
“可是马长不也是个神仙吗？”悟空接过香蕉，放入怀中，仙界的香蕉他是第一次吃，所以必须挑个好时候。
“我是个被他们看不起的神仙，因为我觉得自己和这些马匹没什么区别。”马长耸了耸肩。
“天下万物，生而皆平等。马长高见。”悟空叹道。
“别拍马屁，快把这些马粪铲了。”马长拍了拍猴子的后脑勺，“待会带你去见你的小仙女。”
“我的小仙女？”猴子不解。
“就是领养你的那个仙女啦，那些妖怪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都这么说。”马长笑道。
悟空点了点头，有些期待自己的小仙女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是说想要只鸟吗？你怎么给我弄了个猴子来！”紫衣服的仙女叉着腰咄咄逼人。
马长尴尬笑道：“紫霞仙子，鸟被太白金星下的童子预定了，按级别，你不能跟他抢。”
“就那个变态，每次弄到什么珍稀动物都得拿到那个炉子里做实验，要是仙鸟落在他手里，那还不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仙女更生气了。
孙悟空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喂，那只猴子！”仙女猛地转头，将怒火倾泻到他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猴子一愣，道：“孙悟空。”
“名字倒是好名字。记住了，本姑娘叫紫霞，从今天起你便是我名义上的宠物，以后没有什么事就不要来找我，我这个人最怕麻烦，所以你也小心点，别给我惹麻烦。”紫霞气势汹汹地喊道。
猴子点了点头，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来一根香蕉，递到紫霞面前。
“干什么？”紫霞不解道。
“第一次见面，送仙子的礼物。在下初来乍到，身无长物，只有这香蕉一根，还望仙子笑纳。”猴子温和道。
紫霞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很像她织成的晚霞。
五
深夜。
紫霞托腮看着正在灯下奋笔疾书的猴子，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浓。
“喂，猴子。”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整天这么写，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童子根本不会让玉帝看见你写的奏章。”
猴子没有抬头：“我既然身为天庭一员，自当以天下为己任，他们做什么我无权阻止，但我必须做好我要做的事。”灯光下，他的神情无比认真。
“你要做什么？话说你来到这里已经一月有余，我还不知道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紫霞好奇道。
猴子放下笔，抬头直视紫霞，认真说道：“我想当神仙，一个很了不起的神仙。”
“来到这里一个月，我发现了很多事情。因为我是妖，所以没有人瞧得起我，我很难在仕途上攀升，但是为了我的责任，我必须坚持下去才行。”猴子握了握拳。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在军部发展，你们妖不都是很厉害的嘛？哦对，你是个奇葩，一点战斗力都没有。”紫霞自问自答。
猴子没有说话，他限制修为这件事，即使是紫霞也不能说。师父告诉自己的，他一直记得。
“谁说妖怪不能成仙？谁说妖怪不能从文？谁说妖怪就注定要低人一等？我孙悟空不信，我要用这笔杆，为妖族正名！”他站了起来，青衫振振，意气风发。
紫霞撇过头撅着嘴，不开心地小声哼哼道：“这么弱还学人家人间读书人的那股劲头。”
突然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和猴子说道：“对了，今天桃园里来了个偷桃子的家伙，好像叫天蓬啥的。我从来听过这个人名，你听过没？”
猴子略一思索，道：“此人乃是天河十万天兵的总元帅。不过身居高位，竟做出这种事，实乃天庭之耻，待我写份奏章，参他一本！”
紫霞已经吓得脸都白了。
她连忙拦住正要奋笔疾书的孙悟空，瞪眼道：“你不要命了啊！人家可是元帅啊元帅！你这样子的还不被他打成猪头啊！”
孙悟空破天荒地吹了次牛：“这可说不准，谁把谁打成猪头还不一定呢。”
紫霞一脸不屑，叮嘱道：“记住了啊，以后别写这种奏章了，万一上面查下来，你就危险了！你说你一个猴子不想着吃桃子，整天想着参政做什么？”
猴子很正经地说道：“虽然我是只猴子，但是我真的不喜欢吃桃，我还是最喜欢吃香蕉。”
“奇葩！”紫霞转开自己的脸，不屑道。
孙悟空将身子探到紫霞身前，打量着紫霞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话音刚落，一个竹简就这样砸在了孙悟空的猴脸上。紧接着他被踢出了紫霞的小屋，屋里的仙女气急败坏地喊道：
“臭猴子滚出去！罚你今晚睡桃园！”
六
猴子失踪了。
起初紫霞以为猴子是因为自己的那句话，以他那个直脑子说不定真的会信以为真然后做出离家出走之类的蠢事。然而三天过去了，当一直找不到猴子的马长来找紫霞要人时，两人这才意识到猴子失踪了。
“我说仙子，你也别那么着急了。”马长东奔西跑地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说他会不会被那些他弹劾过的神仙给抓走了？”紫霞慌张地说，眼里满是血丝。
马长摇摇手，示意她不必着急：“那帮官老爷哪有功夫管他一个小猴，我跟你说，他的那些奏章根本都递不上去，神仙们哪有时间看一个猴子写的东西。”马长眼中露出嘲弄之色。
“可是他是考试第一进来的啊……”紫霞争道。
马长却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第一个屁！你真以为天庭是能通过考试进来的？你看看进来的那些童子仙宠，那个不是家里背后有个极大的靠山？那些人靠着给天庭上供，以换取子孙后辈能蒙受神仙恩泽。选拔？不过是场交易罢了。”
“可是猴子也没什么靠山啊……”紫霞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那是因为他身份特殊，一个补天石里蹦出来的灵猴，放眼天下也就四只。让他先到天庭吸取先天灵气，等时机到了，自然会有仙人把他领走。”马长看着紫霞愈来愈难看的脸色，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天可是高高在上的，他一个猴子，还能闹翻了天不成？
突然，紫霞疯了似的抓住了他的肩，“你刚刚说……他是绝无仅有的灵猴？”
马长一脸懵逼地点了点头，心说难不成你跟他发生了点什么？
只见紫霞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抓起马长的手就走。
“我知道他在哪了，全天庭热衷于奇珍异兽还不爱跟人打招呼的就一个王八蛋。只是我有点担心……他还撑不撑得住！”她咬紧了牙，心里暗暗祈祷那只猴子平安无事。
七
猴子表示自己很能撑得住，只不过太他妈热了。
因为他现在在一个炉子里。
为了表现这种热，猴子第一次说了脏话，引得旁边那几个奄奄一息的妖怪再次打起精神来，向他问东问西。
“大兄弟你是咋进来的？”一只虾精晃晃了自己通红的身子，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先担心好你自己吧。”野猪精白了对方一眼。
“我说兄弟你这么能抗热，难不成你是冰棍成的精？”仙鸟精猜测道。
猴子没说话，他沉默地扫视着四周，炉子里全是尸骨，全然没有外面看上去那般古道仙风。
那天他被紫霞赶出了门，靠在桃树上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道观中，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火炉。炉子造型古朴庄重，他下意识想欣赏一番，然而评价还没说出口，就被一个童子一脚踹进了炉子。
之后的三天，他都是和这帮妖精们度过的。
仙鸟见猴子不理自己，叹道：“你看看这猴子，分明是烤傻了。我们这些妖精一进来，基本上也就死路一条了。”
虾精和野猪精不服气地说：“不可能，你这傻鸟别在这里瞎说，我们之前的兄弟们可是活着出去了的。”
仙鸟扫了他们一眼，嘲弄道：“那是因为这几天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你们俩是烧烤。”
野猪精后背冷汗直冒，还是强撑着说：“胡说！你见过哪家的烧烤是活着吃的！”
仙鸟充满恶趣味的说道：“那是因为天庭秘制的烤肉，必须是百年以上的精怪，在这三昧真火炉中烤到九成熟，待其奄奄一息之际出炉涂上香料，然后……活吃了！”
野猪精吓得抱起了他的小虾精。
猴子终于开口：“姑娘，敢问这炉子的真正用途是什么？”
仙鸟瞥了猴子一眼，幽怨说道：“这炉子是为了炼丹的。”
“天界中人也需要增加修为，最好的方法便是从我们这些妖怪身上榨取，每年从方寸山来到天庭的妖怪过百万记，可是天界哪来的那么多神仙给他们当主人？剔除那些万年难得一遇的奇珍异兽，大部分都来到了这个炉子里，然后钻进了神仙的肚子。”
砰！猴子一拳砸在炉子内壁，把众妖吓了一跳。
“岂有此理！太上老君的童子竟然如此草菅人命，待我出去定当参他一本！”猴子愤然说道。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似乎连火焰都不再燃烧。
“哈哈哈哈哈！”仙鸟疯了似的大笑，“猴子啊猴子，我看你是烧傻了吧！天上那帮高高在上的神仙怎么会管你这个小猴子的事？我看你能耐得住这三昧真火，看来也是一个厉害的仙宠。若你的主子还算有点势力，那还能保一条贱命，还想上书参政？活腻歪了吧！”
她凶狠地飞过来，化作人形掐住猴子的脖子，一字一句说道：
“你记住，我们是妖，妖就应该做妖做的事，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么迂腐的一套。你记住，这片天空上没有一个神仙是看得起我们的，你想学他们，注定只会让人笑罢了！”
猴子面色平静，道：“有的，这个天上是有好神仙的。”
仙鸟面露异色：“谁?”
“很多，比如我的上司马长，比如仙女紫霞。”他脸上竟然有了笑容。
仙鸟似乎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嘲弄道：“你该不会……喜欢你的小仙女吧。”
猴子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仙鸟觉得自己猜中了，恶毒地继续说道：“你不会以为她真的把你当平等的神仙看？开什么玩笑，你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闲暇时的玩物而已。等有一天你发现自己身处绝境，把唯一希望的目光投向他，然后他会做什么？他会把你扔到这个该死的炉子里烧的干干净净，最后化成丹药融入他的身躯！”
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凄然一笑，松开了爪子，缓缓走到炉边坐下，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猴子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仙鸟，说道：
“我相信她。”
仙鸟不想与他争辩，无力地说道：“你相信又有什么用？我们都要死了。就算她在外面正在努力救你，我们也看不见。”
猴子掏了掏耳朵，从里面摸出了一个针一样的东西。
“我带你去看。”他认真地说。
八
老君的道观外。
炼丹炉炸开的巨响中断了紫霞对挡在道观门口的护院仙童们一次又一次的冲撞，她本就不擅长战斗，多次尝试闯入又多次被阻拦，即使仙童不想伤害她，她的身上也被拂尘划出了数不清的细微伤口。
猴子腾空而立，看着下方高兴且狼狈的仙女，笑容灿烂。他身后浑身几乎被烧焦的仙鸟，神情复杂。
“你逃出来啦，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紫霞拼命地挥手，蹦跳。
“没有。”他笑道。
那是他的小仙女，从来都是。
九
“启禀玉帝，微臣乃是马司马长手下的弼马温，此刻有要事启奏，还望陛下暂停蟠桃宴。”猴子不卑不亢地站在瑶池中央，沉稳说道。
紫霞和仙鸟目瞪口呆。
她们不会想到，猴子出了炉子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来瑶池告御状。
没有人理他，今天是天界最为欢快的节日，没有人在意一只猴子的话。
歌舞升平，逍遥自在。
他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瑶池中央，不退不进。
紫霞一咬牙，走到他身前，大声道：“玉帝！小仙紫霞有事启奏！”
玉帝这才抬起了眼皮，说道：“你说的是太上老君道观之事？”
紫霞眼中露出兴奋之色：“正是！”
“念你的仙宠是初犯，这次就不追究了，把它交给老君，此事就此翻过。”玉帝很满意这个命令。
“敢问玉帝，那些死掉的妖怪该怎么办？”猴子直起了腰，直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那些……死了就死了。”玉帝烦闷地说道。今天是个很开心的日子，他不想因为一个猴子让自己不开心。
猴子沉默，后退，撕裂官服。
他突然发现自己坚持的那些似乎是错的。这片天空从未爱过它的子民，无数生灵的性命，似乎还比不过这蟠桃宴上的片刻安宁。
金箍棒霍然出现在手，孙悟空朗声说道：
“师父说让我限制修为，我这才忍到今日。”
“如今天界皆是些草菅人命之徒”
“孙悟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所以定当为苍生讨一个公道。”
“今日，我孙悟空，要大闹天宫！”
十
紫霞从没有见过那副面孔的猴子。
天庭涌上来的神仙一波接一波，都被猴子一棒击倒。他若无旁人地走遍仙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一颗石子落入大海，然后激起滔天巨浪。
炼丹炉被打破之后，无数的三昧真火从炉中弥漫出来，仿佛洪水一般迅速席卷了天界的每个角落。灭不掉的火焰吞噬着天界的每一个角落，无数神仙就此陨落。
孙悟空面无表情地挥动着手里的金箍棒，仿佛一尊邪神。
“住手！”太上老君就这样出现在孙悟空的面前，他手里提着一个用困仙绳困得结结实实的童子，童子眼中闪现着绝望。
“孙悟空，你若只是为了群妖讨一个公道，那么我将这个童子交给你处置，然后双方停手，不知可否？”太上老君冷冷道。
猴子没有说话，再次举起了棒子。
“你看看你的周围！若你是正义的，那么你现在做的事情和那些邪魔有什么异处！因为你，无数神仙就此陨落，一半天界被你摧毁殆尽，没有了天界管制，人间注定失去秩序，从而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因为你一人，世间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孙悟空！你才是真正的邪魔！”
棒子在空中停住了。
猴子的眼中露出挣扎之色，时而迷茫时而纠结。最终，棒子无力地垂下。
“你说的可能是对的，我可能确实做错了。但是这个童子的罪……”猴子欲言又止，一副落魄失措的样子。
“天界的罪人自有天界来决定如何处置，你不具备那个权力。”老君的声音愈发漠然。
“那好，作为犯错之人，我甘愿受罚。”金箍棒离手，猴子颓然地坐在地上。紫霞看见想去安慰下他，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突然间远处有一道金光漫过来，一尊金身佛像和一个年轻僧人来到了猴子身前。
“师兄，我要他。”年轻僧人看了眼猴子，对身后的大佛说道。
“既然佛界想要，天界自然应允。那这只妖猴就交给佛祖了。”老君施了一礼，缓缓退下。
“喂，猴子，我要镇压你五百年，然后送你一桩大功德，你可愿意？”僧人蹲在猴子身前，笑道。
“若为苍生。”猴子一如既往地应道。只是这次的声音，远没有以往那般理直气壮。
“只是离开前我还得做一件事。”他站起身，走向那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仙女。
“你能等我五百年吗？”他认真地问。
“那你最好快点，我在桃园种满了香蕉了。”她红着眼睛说。
十一
五百年后。
年轻僧人如约出现在五指山前。
孙悟空抬起头，看向这个只见过一次却忘不掉的面孔，犹豫许久，说道：“你似乎和我记忆中不太一样。”
和尚惊讶道：“你认识之前的我？”
猴子摇了摇头，站起身说道：“那不重要，你叫什么名字。”
和尚笑道：“唐三藏。”
“你要去做什么？”
“去拯救这个人间。”
十二
猪头觉得自己很想死。
他死都不希望打起来的两个人快要打起来了。
“你为什么要打死它？它不过是想吃我而已。”和尚骂道。
“既然是邪魔，自然应当斩除，我一个罪人都能知道这点，和尚你身为佛门弟子，岂能不知道？”猴子脸色不善，冷冷地说。
“我X你大爷的，老子好不容易骗了个花姑娘往长安城跑，你咔嚓一棒子给我干成骨头了，你还有理了是不是？”和尚挽起袖子就往前冲，猪头一把抱住，他生怕猴子吹口气把和尚弄死。
和尚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从猪头怀里挣脱开，拉着猴子的手走到隐秘处，骂道：“来来来，你说说，你为什么打它！”
猴子没有说话，双手紧紧捏着棒子。
和尚看他这幅神情，叹了口气，无奈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心里那些扯淡的心思。”
“你是不是觉得，你既然以天下为己任，自然应当消灭世间邪魔，然而每个邪魔都是生灵，一味打杀又显然与正道不符？”
猴子惊讶地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和尚猜的如此之准。
和尚用力拍了下他的脑袋，骂道：“你他妈想是妖就是妖，想是神就是神，心里觉得怎么做痛快，那就怎么做不就成了！”
猴子想争辩，却被和尚无情打断：“你心里哪有过什么苍生，你就是觉得自己是个很牛逼的猴所以要做很牛逼的事，结果还愣觉得自己比不上那些狗屎一样的神仙，非要学人家以天下为己任，说到底，就是自卑而已。”
“妖怪神仙哪有什么区别，妖怪给你的香蕉你会不吃？神仙来打你你就让他打？谁来打我，我就灭谁，这是最简单的道理，跟他是个什么玩意有什么关系？”
孙悟空哑着嗓子终于开口：“可是师父……那个白骨精也是想吃你……”
和尚理所当然道：“她好看啊！”
十三
平顶山莲花洞。
看着这个曾经的熟人，孙悟空心中的怒火再次涌现出来。
童子被他打倒在地上，骂道：“你来啊！你当年不是想杀了我吗？我告诉你，你根本杀不了我！我已经捏碎了老君之前给我的玉符，不出半盏茶的功夫老君就会来到这里。你杀不了我的孙悟空！你杀不了我！”
猴子面无表情地一帮砸下，童子瞬间灰飞烟灭。
半晌，姗姗来迟的太上老君面对一地血污，沉默不语。
“你们当日答应过我，会对此事有个处置，可这就是你们的处置？”猴子冷声道。
“他已经在人间受尽惩罚五百余年，作为一个神仙，他的惩罚已经足够了。”老君隐约有些怒气。
“不够。”猴子指了指地上的血，“这样才够。”然后走出洞穴，老君想要阻挡，却被一个猪头和一个黑脸和尚搂在怀里。
“哎妈老君啊好久不见啊！”八戒沙僧一脸贱样，硬生生把老君阻挡在外。
猴子坐在山头，独自一人喝着酒。
“佛门中人可是不能喝酒的。”一个秃子费力地爬上来，抢过他手里的酒壶，仰头喝了个干净。
“和尚，我第一次想要把那帮神仙都杀干净。”猴子眼中满是杀意，然后又马上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迷茫，“可我又觉得，杀了他们，自己想做的事并没有做到。”
“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呢？师父啊。”他抬起头，迷茫的仿佛当年还未登上方寸山的猴子。
和尚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向下看。夜里，从莲花洞里被解救的平民以及小妖缓慢地下山，灯火汇成了长龙。
“你看到他们脱离苦海，是否感到开心？”和尚问道。
猴子点头，不知道和尚为什么问这个。
“你既然说以天下为己任，心里自然有一个想象中的美好天下，可对？”
猴子再次点头。
“那不就得了。”和尚猛地拍手，吓了猴子一跳，“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一定正确的，你既然以天下为己任，那就顺应自己的心意，把天下往自己喜欢的方向上规整，为什么非要信奉什么天界为尊、不可妄杀呢？”
猴子思量许久，开口道：“那我所坚持的也是错的呢？”
“知道自己做错了还去做，傻逼不成？”和尚一巴掌拍在猴子的脑袋上，骂道。
“你若一直如此这般怀疑自己，还想求苍生太平？呵，连个屁都做不成！”
猴子若有所思地看向脚下的长龙，火光里一个小妖搀扶着一个年迈的妇人，缓缓走下险峻的山岩，身后似乎是老妇孙子的少年，安稳地跟在两人身后。和尚劝他们去东方，那里有座城池叫长安，说在那里，他们能找到好好生活的地方。
他突然笑了。
十四
西天，大雷音寺。
已经被封为斗战胜佛的孙悟空望着远处的那朵晚霞，心里第一次有了激动。
他看了这朵晚霞五百年和一万八千里，终于能看到它的源头。
他看着沙僧心事重重地离去，然后回头望向那个很不正经的和尚。
“你真决定要这么做？”猴子问道。
和尚没有说话，只是眯眼笑，反问道：“你又准备怎么做？”
猴子说：“我还是坚持我的梦想，不过方式可能有些不同。既然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那么我只能顺应自己的内心做出选择。”
“那你的选择是？”和尚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选择让更多的人有选择的权利，可是这片天太压抑，不给他们选择的权利。”猴子遥望那座空中楼阁。
和尚大笑，眼神中满是解脱，仿佛放下了一切。他转头，走进了那座大殿。
南天门外，守卫看见来人，正准备开门，却没想到一根棒子就这样砸了下来。
“我来接人了。”他轻声道。
太上老君再次来到猴子身前，厉声道：“孙悟空！还记得五百年前我说的话吗！要是这天界毁了……”
“人间的事自有人间定，你们占据这片天空太久，反而挡住了人间的目光。”猴子手下没有丝毫留情。
“可是孙悟空，如今你已修得一桩大功德，倘若回归天庭，定当重用，你当年的愿望也可成真！为什么非要增添杀孽！”
孙悟空懒得搭话，一棒挥出，将老君扫到天河边缘。
求功名求伟业求万世有人膜拜敬仰，说到底不过是一场空。世间一切道理，不过是顺心意三个字。
他一路战斗，终于来到了当年的桃园。
如今一片金灿灿的香蕉林里，紫衣服的仙女正在收着香蕉。
“你来啦。”她笑道。她并没有激动，仿佛这一天她似乎经历了很多遍，或者说，她已经在脑海里想着这天想了五百多年。
十五
十年后。
八戒觉得自己人生一片黯淡。
“师弟你这么做就错了，古语云：‘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弟妹如此凶悍的抢走了我们家的香蕉，你应当正义地把他夺回来。”猴子义正言辞地喊道。
“师兄啊师兄啊，你别赖我怂，兰姐一瞪眼我就把咱们藏香蕉的地方交代了。”沙僧抱着猪头的大腿求饶。
八戒想了想媳妇的河东狮吼，决定劝师兄弟饿上一段。
几年前不知道他们两个通过什么手段，竟然带着妻眷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小庄子。八戒这才得知当日大师兄和三师弟两人内外夹击，把天庭闹翻了天。之后猴子把沙僧救走，藏身花果山暂避风头。天庭只能号召残余实力围攻自己，为了打击自己信心，编出了猴子和沙僧都死在了那场战斗中的谎言。
八戒一开始很是开心，然而仅仅过了一天，由紫霞仙女侍女一号以及最高战力高翠兰女士组成的同盟就把师兄弟三人制服的生无可恋。
“大师兄呢！大师兄！”高翠兰大声喊道。
孙悟空迅速站起，做出一副舍生取义的样子。
没想到高翠兰拿了一把香蕉来到猴子身前，道：“大师兄啊，我家孩子也到了该读书识字的年纪了，大师兄你文化高，要不要……”
猴子一把夺过香蕉，道：“弟妹不用怛心，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他走进书房，看见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和一个同样胖的小男孩坐在书桌前，好奇地看着他。
猴子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讲自己人生的第一堂课。
“我是你们的老师，今后就由我来向你们讲课。在我开始今天讲的知识之前，我想问你们两个人一个问题。”
“你的梦想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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