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山。我童年的乐园,我和花曾经共同拥有的阳光天堂。它像一个巨人伸开双臂环抱着我们村子。
三面环村的巨臂是大片茂盛的绿叶灌木林,一到春夏放眼望去尽皆生机旺盛的翠色,那墨绿一样的颜色哟,绿得耀眼,绿得叫人心头发痒。站在村口马路上远眺,山色空蒙,莽莽苍苍,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宛如一幅泼墨染的山水画。
曾有不少同学朋友上我家玩,未及村口无不高声赞叹其风景幽美,如诗如画。不止一人对我说,胡兵你小子好福气,简直是在小香港中长大的。
朋友的比喻不甚恰当,山村与香港不是一个层面,山村宁静致远,香港繁华陆离,两者怎么能够放在一起。但我却知道朋友的赞美是由衷的,不过我更想把我的家乡比喻成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林中的每一种动植物都是我们所喜爱的。清明前后是映山红开遍家乡的季节。那一簇簇一丛丛高矮参差的映花红海洋中无数次的抖落着花和我的欢声笑语。
那层层叠叠、密密匝匝鲜红的花儿哟,映红了朝霞,映红了夕阳,映红了少年萌动着的心,映红了小姑娘醉人的脸庞。
花每采到一束鲜艳的映山红,就会回手插在发辫上,然后快活地冲我摆出各种姿势问:“兵兵哥,好看吗?”
我一撇嘴,上前一把将花取下,挑一朵硕大而鲜嫩的叼在嘴里大嚼特嚼,嘟嚷:“嗯,好吃好吃。”
花扑过来抢下我手上的映山红,摔在地上顿足说:“不能吃,不能吃,吃了会肚子痛,我告诉大妈去。”
每每高枝上的映山红,花摘不到,就喊我:“兵兵哥,快来呀,帮我摘那朵花,还有那朵,那朵。”
我应声跃起,灵巧似猿猴攀高爬低将花采摘在手。
至于那些高大壮实的枫树,更是我取之不尽的宝藏。枫树粗杆是制作陀螺最棒的用料,我常常上山砍伐枫树杆制作成大小陀螺和小伙伴们比赛,看谁的陀螺最漂亮旋转的时间最长。
几乎每次比赛我都是胜利者,当然军功章里也有花的一半功劳:是她帮我把陀螺粗坯精雕细琢画上五彩花纹,是她把跎螺嘴尖上的铁钉在青石板和水泥地面上打磨得光滑似钢珠。
灌木林后是松林,那儿有大片的天然草场,是我们放牛的好去处。牧童骑黄牛可我的拿手好戏。花不敢,每当我骑在牛背上,她就吓得不得了,跟在后面不停地大呼小叫。我就更来劲了,在牛背上变作花样耍惊险动作。
乡村学校几乎年年都要搞勤工俭学,要求各年级的学生采摘重量不等的松果上交学校。每当学校搞勤工俭学活动时,我会爬上树用竹竿敲下松果,花在树下一个个地捡入蛇皮编织袋,分工合作,配合非常默契。我和花总是学校最早并超额完成任务的好学生,经常受到老师还有校长的大力表扬。
每当雨过天晴,松林里会生长出成片的蘑菇,花便成了《采蘑菇的小姑娘》中的主角,我帮她提提篮子什么的,我才懒得捡蘑菇呢,有这闲功夫不如去追逐长草中的野兔,或上树掏鸟窝,运气好时还能在树丛中捡到一窝野鸡蛋。
回家时,花准会将采来的蘑菇分我一半。有一回煞是惊险,花采蘑菇时不小心碰着了树枝上的马蜂窝,马蜂蜂拥而至围着花蜇。花大哭大喊:“兵兵哥,快来救我呀。”
我闻声奔去,脱下外衣与蜂共舞,马蜂打跑了,我们俩却都成了头上长角的胖头娃娃,我双眼肿得几天都睁不开。
村左侧有片灌林与松林接壤的密林,那是平日大人们也不敢轻易光顾的地方,又称乱坟岗,源于林中有十几座没了香火后人的乱坟。由于人迹罕至,地形潮湿阴森,那儿竟成了蛇鼠野兽的乐园,各类大小洞穴连环相套多不胜数。
据传六十代初,我一位伯伯辈的村民追赶一头从猪圈里跑出来的小猪,追来围去就进了乱坟岗。一阵阴风扑面,他老人家赫然见一条比狗腰还粗的大蟒蛇正在吞吃他的小猪,这位伯伯吓蒙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蟒蛇吃完小猪后,并没有伤害他,若无其事地游进了密林深处,所过之处灌木丛如劈波斩浪般直往两旁闪倒。
闻讯赶来的村民把这位吓丢了魂,嘴里喃喃道蛇蛇蛇的大伯抬回了家,没过两天一个生荣活虎的壮汉竟不治身亡,活活吓死了。
谁敢想象,四九寒天的一个深夜花为寻找我,竟也孤身一人去了乱坟岗。
那是我读小学四年级时的一个礼拜天,正逢年终岁末,爹从外面买来两斤预备过年的猪肉,对正趴在长凳上写作业的我说,看好家,我付钱结了帐就回来。说着把肉摊在椅子上就匆匆忙忙走了。
小学时的我学习真的是很用功,在校也是个拔尖的优等生,书本上一道思考题让我想出了三种解法,我得意忘形,急着找花分享胜利果实,抓起书本拔腿就往花家里跑。
花自然对我佩服得五体朝地,还和了一大碗红糖开水给我喝。炫耀一番后,我喜滋滋地回到家,凳子还没坐稳当,爹怒发冲冠扑过来就给了我两记重重的耳光,他暴跳如雷地吼:“你个婊子崽,要你好好看家,你死出去窜魂打庙,两斤肉全让野狗吃了,滚,你跟爷滚。”
我捂着热辣辣的脸颊嚎啕大哭着跑了。娘一把没能拉住我。
万分委屈的我想离家出走,可我的勇气和胆量只够维持自己围着村子四下里转悠,后来我就在瓜子山后山的松林里坐了一下午。天渐渐黑下来了。
从村里远远传来了娘呼唤我的声音,我腹中饥肠碌碌,树林里幽深的黑暗和风吹松涛的呼啸声让我心中发毛,我不由自主顺着村子方向慢慢往回挪步。不过我的内心深处还存在有极强的抵触情绪,偏不这么早回家,急也急死你们,让你打我?挨近村子时,我听见娘在村东头的呼喊声里有些哭腔了,接着又听见爹的呼唤在村西头响起,然后是奶奶的声音,对了还有花的声音……,所有声音中数娘和花的声音最为响亮了。
娘的声音象戏曲中老旦拖长的哭调“我的兵--伢--子--,归来哟--,你爹不敢打你啦--,他挨刀的敢动你,娘跟他拼命嘞--”
花儿则是紧一声慢一声像雨打芭蕉,大珠小珠落玉盘“兵兵哥,兵兵哥,你在哪里?快回家吧,呜呜”。
我躲在树荫下偷笑,不久我发现情况有些不妙了,村里出现了游动的手电筒光,一盏两盏三盏,数字在急遽上升,呼唤兵伢子的声音慢慢形成了男女声大合唱。村民们都自发地寻找我来了。见几盏游动的灯离我越来越近,我夺路而走,闪身进村,溜进了自家柴舍,哧溜钻进稻草堆中。呼唤兵伢子的声音实在太嘈杂了,听着听着就产生了催眠的作用,疲惫不堪的我睡着了。
我是在后半夜被人从稻草堆里拎出来的,拎我耳朵的人是强叔。四周有七八支手电筒对着我周身上下照射。
强叔嗬嗬笑道:“你个绝灭婊崽,哈,个性咋就有点象我哩。”然后强叔冲外面喊,花,花儿,你兵兵哥在这呢。
人群闪开,浑身泥土,头上沾满了枯草碎叶的花,一拐一拐地走向我。她脸上犹有泪痕,却欢乐地喊了一声:兵兵哥。然后脸上一红抹头颠着脚跑了。
人们都笑了。事后我才知道,花一个人去乱坟岗找我,连惊带吓,连滚带爬,摔了无数跤,脚也给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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