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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雨沧兰 第三十五章:姐妹连心

小说:暮雨沧兰  作者:暮雨菖兰  回目录  举报

夜已经很深了,铁窗外看不到一颗星星,有的只是大片的乌云,可即便再大的乌云也终有遮不住的时候,就在乌云离开的那一刹那,一丝极淡的星光终于透过铁窗进来了,照亮了屋内地上那些散乱的茅草。

“吱吱吱”

一只黑老鼠顺着光在草堆里四下寻找着,不多时,老鼠便发现了这里不同于草堆的东西,那是一双女子才有的纤细的腿,这也许是这里能找到的唯一的肉了。

可就在这时,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黑老鼠直起身子听了听后立即掉头躲入了阴影之中。随着脚步声由远至近,临近的烛台也被点亮了,朦胧的烛光不仅渐渐照亮了来访者,也照亮了牢笼中的人。

一个身着灰袍,约莫五十余岁的男子静静地站在牢房前,脸上充满了冰冷的愤怒,双目如蛇一样盯着牢房中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女。

“快起来,小叫花,吴师爷来了!”灰袍男子身后跟来的随从猛地捶了捶牢门。

见牢中少女仍不为所动,另一名随从走到牢房一边,点亮了离牢房最近的那盏烛台,随后三个随从走到牢门右边,在栏杆上有一股铁链,随后一个人猛地扯了扯门上的铁链。

“啊......”

伴随着牢房中一声痛苦的呻吟,少女终于醒了过来,同时,旁边的烛台也点亮了,众人这才能看见牢房中的情形。这是一个约十七八岁的少女,浑身破烂,满是伤痕的肌肤就这么裸露在外面,让人惊异地是这个少女身上捆满了许多手腕那么粗的铁链,但最让人震惊的还是铁链上的尖刺,显然只要少女在牢房中做出大的动作,便会立即“享受”到这千刀万剐之苦,铁链的尾部正好就拴在牢房外的栏杆上。

“吱呀”一声,牢门开了,吴远寒徐步走了进去。

“暮姑娘,在你那姐姐没来之前,也只能先委屈下你了。”吴远寒双手一背,冷冷说道。

少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显然刚才那一阵刀割的疼痛还未散去,但对方既然都发话了,纵然身上再疼也不能输了气势。

“哼......看来......你......你们的......门主......死......死后......你们就......黔驴技穷了......嗯?除了折......折磨我以外......就想不......不出什么......高招了吗?如果这......这就是......你们的办......办法......那我劝你......你们别......别枉费心机了......”少女咬着牙说道。

听着对方这气若游丝的回答,吴远寒冷笑一声,说道:“你本就是我们断魂门的囚徒,碰巧让兰影救了你出去,在外面逍遥几年后再回我断魂门的牢房,岂非天意?不过你放心,兰影肯定会第二次来救你的。”

“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吴远寒“呵呵”一笑,说道:“暮姑娘,你姐姐害死我们那么多人,你以为我们会就此作罢吗?”

“呸......”

“妈的小丫头片子,竟敢骂吴师爷!”随从狠狠踢了少女一脚。

“哎,别动手动脚的,暮姑娘是我们的贵客,夜莺门主尚且要尊重她几分,你们怎么这么鲁莽?”吴远寒懒洋洋地说。

少女在草堆上痛苦地扭曲了一会儿后渐渐缓过气来,抬起她那暗无光泽的双眼,毫不屈服地看着面前的灰袍男子,满是灰尘的脸上充满了鄙夷与愤怒。

“你死了这......这条心吧!姐......姐姐是不会上当的!”少女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吼出了这句话,这话虽然连贯多了,但听上去还是那么有气无力。

哪知吴远寒没有丝毫的生气,反而拈须笑了笑,随后右手一摊,随从立即会意,拿出了一件物什。

“咣当”一声,吴远寒将这件武器拄在了地上。

“你看看,这是什么!”

借着烛光,少女看到这是一柄长剑,剑刃断了三分之一,剑身隐隐泛着红光,显然这是玄铁才有的特质,而这柄剑,少女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你......你们这群贼!偷......偷走了我姐姐的......的......断刃!”

“噢?你姐姐的剑么?还有一把呢。”

又是一声脆响,一柄镶着红宝石的紫色长剑也拄在了地上。

“幽......兰剑......你们这群贼!啊......”

少女想扑过去抢剑,但怎奈身子一动,铁链上的尖刺便毫不客气地划向了她本已伤痕累累的肌肤,少女不得不又把身子缩了回去。

吴远寒冷冷一笑,在牢房里来回踱起了步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暮姑娘不用担心,老夫看得出你姐姐不仅在意你,更在意这两柄剑,特别是这柄。”说着,吴远寒指了指断刃,续道:“所以老夫相信你姐姐一定会来的。”

“狗贼!”

“暮姑娘,你应该明白,在你姐姐做下那些事后,你还以为我们断魂门会放她一马?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们不会再主动出击了,守株待兔多好呀?你会见到你姐姐的,而且我们会为你们准备好最与众不同的死法。”

吴远寒“哈哈”一笑,提起地上的双剑和随从一起走出了牢房,走到门口时不禁又停下脚步,冷冷说道:“你自尽也没用,无论你是死是活,你姐姐都会以为你还活着,所以......为了能再见到你那挚爱的姐姐......老夫还是劝你不要枉费心机去寻死了......”

“哈哈哈哈......”

吴远寒狂笑着和随从们离开了这里,随着他们的远去,烛台的烛火也依次熄灭了,直到刚才那沉寂的黑暗又一次充满这里,这一刻,窗外的乌云也遮住了唯一的一点星光。

少女趴在草堆上默默哭泣着,虽然她早已发现自己的眼泪具有疗伤的奇效,但此时的她根本无法将眼泪弄到伤口上,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在这里关了多久,在这黑暗之中,唯有对姐姐的思念才是她坚持着活到今天的动力,回想着她的容貌、她的微笑、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语,以及这么多年来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

在铁链上尖刺的折磨下,她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是不带伤的了,但少女却仍旧咬牙坚持着。

......

“今日,我暮檀桓宣布,暮雨惜姑娘正式入我暮家的族谱,以及暮霭村的村谱,从今往后,她不仅是我们的好邻居,好伙伴,也是我和小兰的好妹妹!”

“好啊!”

“好呀!”

“干得漂亮!”

“欢迎雨惜姑娘入住我们暮霭村!”

“对,大家以后都是好邻居!”

“恭喜啊,村长,小兰,你们又有了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

“雨惜姑娘,以后有啥难处,尽管向我老朱开口!”

......

美好的回忆总能带来丝丝和煦的温暖,这一刻,少女的心中又燃气了本快消逝的希望。

“大哥......姐姐......乡亲们......我不会......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

“雨惜!雨惜!”

暮菖兰猛地睁开眼,随后闪电般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唔......”

或许因为用力过猛,暮菖兰猛觉一阵头痛,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头,待头痛渐渐过去时,暮菖兰才渐渐冷静下来。原来这只是一场噩梦,但这噩梦却又如此真实,令人心神不宁。

暮菖兰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四下看了看,屋内空无一人,平日所用的家具物品也都静静地放在各自应在的位置上,想必慕容门主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冰林苑。窗外的朝阳还没有升起,但是黎明快来了。

“雨惜......”

暮菖兰无奈地发现自凌音阁回来后,自己对妹妹的思念一日重似一日,竟已有了超越沧行的势头,而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做这种梦了,很显然暮雨惜还活着,可这梦又在提醒自己,自己挚爱的妹妹正天天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随着日子渐渐过去,暮菖兰的力量正在逐渐恢复着,今日的她已能勉强自运冰清诀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相信不出两月,自己的功力就能恢复。

“可是......也得两月呀......”

暮菖兰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不禁心中又是一痛,两月......雨惜还能等两月么......思来想去后,暮菖兰还是认为应该尽快动身,离开慕容府,踏上自己的命运之路,可是......一想到慕容府,暮菖兰的心中就又难受起来,一来自己若就这么走了,怎么对得起慕容家对自己的大恩?可二来,自己若说出离去之意,慕容门主第一个就不同意,而慕容门主是何等一言九鼎的人,她要真不让自己走,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走不掉的。

想到这里,暮菖兰心中升起了一丝悔恨,暮菖兰呀暮菖兰,你真是个废物,没有保护好你的亲妹妹暮雪卉,没有保护好你热爱的村子,连当个杀手都不能保护你热爱的同事,伊君香、月凌风、叶行涛、杨静......你也保护不了你心爱的人,他在锁妖塔兵解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到头来,你连他留给你的东西都保护不了!断刃呢!?幽兰剑呢!?而如今,雨惜在千里之外受苦,你却在这里养尊处优,享受着别人的庇护,甚至是......另一个男子对你的爱......你这一生是何其的失败!

终于,暮菖兰没能忍住眼中滚滚而下的泪水。

黎明就要来了,窗外也朦胧着今日即将出现的第一缕光明,暮菖兰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心中充满了悲伤、自责、悔恨与愤怒,思到情深处,竟全身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小兰呀,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没有怕!”

“不怕,那你为何不敢去面对你自己的命运?”

“可......可是慕容门主说......”

“这分明是借口!不过是你赖在慕容府不走的借口!”

“我......”

“我所知道的小兰,绝不是那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人。”

“可恶!”

暮菖兰痛苦地抱头倒在了床上,这种耻辱的负罪感让她全身都难受得要命。

“沧行......雨惜......”

“与其无穷无尽地呼唤,不如做些什么!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你自己吗?纵然你已不再是兰影,可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爱人、你的哥哥、你的妹妹、你的师父,以及这一路下来帮过你的每一个人吗?”

“不!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是这样的人!”

暮菖兰再次从床上坐了起来,此刻的她一身冷汗,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但每当自己心中的火焰被点燃的时候,她又觉得全身有了些许力量。

黎明时分的第一缕阳光渐渐照亮的窗外,暮菖兰的那久久沉寂的黑暗之心似乎也感到了一丝光明,暮菖兰坐在床上,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右腕处的兰花仍旧娇艳,这只手所握之剑不知做过多少事、救过多少人、杀过多少人,可现在,自己却让这只手再次握剑的勇气都没有。

......

凌音阁在夕阳的余晖中变成了一片金黄,站在背靠邙山的天台上,可以尽情欣赏这幅美中带血的画卷。

“谢谢您,阁主。”

“哼,你不用谢我,我不杀你并不代表我真的认可你。”

面对轮椅中秀丽女子一脸的不屑,暮菖兰苦笑了一声。

叶影华悠悠叹了一口气,将轮椅移动到了天台边,望着那金色的天边,平静地说道:“人......终究逃不过自己的命运......这是必须面对的宿命......”

“命运......”暮菖兰喃喃回味着这个词,心中百感交集。

“月姐姐告诉我,仇恨只会生出更多的仇恨......”叶影华平静地说道:“但是人......却不可以借口躲避仇恨而逃避自己的命运......”

“您的命运......就是这个么......”暮菖兰平静地问。

“对!”叶影华忽然果断地回道:“凌音阁......是父亲一生的心血,虽然你们背叛了他,但他却仍旧爱着这里,那时我双腿已废,完全可以听月姐姐的话,远离这血腥的江湖,去过平静的日子。”

“那您为何又没有?”

“我必须回到这里......除了报仇,更重要的就是重振凌音阁,可惜皇上已经不重视这里了......而仇人们也都死了......除了你......”

听到“除了你”这三个字时,暮菖兰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但叶影华自顾自地续道:“重振凌音阁......哪怕要为此牺牲我一生的幸福,我也不会后悔害怕......”

“哪怕要牺牲我一生的幸福,我也不会后悔害怕......”

......

“哪怕要牺牲我一生的幸福,我也不会后悔害怕......”

暮菖兰反复念叨着这最后一句话,似乎这就是能打开自己心灵之门的钥匙。

“沧行......雨惜......我若再逃避......那便不再是我了......”

忽然,暮菖兰惊异地发现自己右腕上的兰花似乎变得更加显眼了,兰花之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绿光。

“师父......”暮菖兰心中大恸:“徒儿用您的武功已经杀了太多的人......太多的无辜之人......但这一次,徒儿要用它去救人!”

终于,清晨的阳光不再遮遮掩掩,彻底照亮了这间房,也终于照亮了她久已沉寂的心。

......

春来风光好,郊游正当时。四明山的梨花已经久久没有开得这么茂盛了,漫山遍野尽皆雪白,犹如那意犹未尽的隆冬,山林之间,小桥流水,鸟语花香。

就是在这里,曾经每年都会有一男一女来这里欣赏美丽的白花,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只有那个女子独自来到这里,可再到后来,连那个女子也没再来过了。梨花仍旧在,也仍旧那么美,可物是人非,曾经的回忆也早如潮声向东流。

灰袍男子站在这梨花之间,望着一望无尽的雪白,略显苍老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终于,灰袍男子在旁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在他面前的石桌上有一本书,但从灰袍男子略显失望的眼神来看,显然书中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两道黑影闪过,两个黑衣人出在了灰袍男子的面前。

“吴师爷!”

“你们拿到了?”吴远寒兴奋地站了起来。

“拿到了!”

“快!快!快给老夫!”此时吴远寒忽然表现出的渴望与刚那个淡定赏花的样子比起来,已经完全判若两人。

两个黑衣人不敢怠慢,连忙将各自手中的包裹交给了吴远寒,同时口中解释道:“多亏陆相给王知州打了招呼,利用官府的压力,咱们才能从夏侯家弄到这个。”

“对,对,对,四大世家的藏书就以夏侯家最多,好,好,好,终于到手了。”吴远寒兴奋地打开了两个包裹,露出了里面的四本书。

“《江湖志》卷六和卷七,《阴阳风水秘术》卷三,还有《魏略》卷一......太好了!这都是宝贝呀!”吴远寒兴奋地说。

“师爷......您想靠这些来找到紫月灵台么?”其中一个黑衣人问。

吴远寒一边兴奋地翻着书,一边答道:“《江湖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紫月灵台乃是三皇之一的羲皇赠与其女宓妃之物,而宓妃就是洛神,很显然,要想寻到紫月灵台,我们就必须从洛神入手。”

“可是大人,此乃神器,我等皆是凡人,只怕......”另一个黑衣人说道。

“蠢材!你不知道人神皆有共性吗!”

此时的吴远寒正兴奋地翻着书,仿佛他只需看一眼,就能明白书页中所有的内容,果然,不一会儿,吴远寒已是眼中放光,纵然他都这个岁数了却也难掩兴奋之情,而两个黑衣人也面面相觑,显然他们也好久没有看见自己的师爷这样了。

“哈哈......后以汉光和五年十二月丁酉生,每寝寐,家中仿佛见如有人持玉衣覆其上者,常共怪之......哈哈哈哈......果然是她!”吴远寒兴奋地看着手中的《魏略》。

两个黑衣人再次面面相觑,完全不懂他们的师爷在说什么。

“果然......神与人是共通的......”吴远寒兴奋地双眼放光:“果然......她来这世间走过一遭......”

“谁?谁来过世间?”两个黑衣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蠢材!当然是洛神了!她虽为洛水之神,但她或许也向往人间的爱情,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她下凡过一次......”吴远寒兴奋地说着:“而她化身为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魏文帝之妻,文昭皇后甄氏!”

“什么?!”

“这......”

“妙极,妙极......”吴远寒兴奋地踱着步子:“这些拼图的最后几块终于到手了......难怪昔日曹子建要为她写下千古名篇《洛神赋》!难怪《魏略》中记载了关于她的那么多异象!难怪她死后朝阳陵内空无一物!这下全部解释通了,这下全解释得通了!”

“可是大人,这和紫月灵台有什么关系?”

“蠢货!紫月灵台既为洛神之物,而甄皇后亦为洛神之灵,那紫月灵台必定与甄皇后有关。老夫断言,紫月灵台就在洛水的某个地方!甚至很有可能就在甄皇后魂归洛水的地方!紫月灵台中既然蕴藏着生死轮回之力,那甄皇后通过它,由人重归为神,也就理所当然了。”

听了吴远寒这番言语,两个黑衣人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与此同时,刚才还兴奋地吴远寒却渐渐冷静了下来,直到恢复他平常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样子。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需要将龙门主的棺椁也带过去吗?”

哪知刚才还兴奋,现在又平静的吴远寒露出了一丝难以理解的笑容,开口说道:“龙兄弟的棺椁?谁说要带上这个了?”

“可是师爷,您不是说有了紫月灵台的生死轮回之力,龙门主就可以......”

“蠢材!生死之力岂能是你们两个可以妄加议论的!听老夫的命令,全门上下都做好准备,这将是一次无比艰辛的旅途!不需要带龙兄弟的棺椁,要带的只有那个小姑娘!”

“是!”两人立即不再多问,连忙果断地接受了命令。

待两人走后,看着桌上的四本书,吴远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自言自语道:“可悲的凡人......紫月灵台的力量......岂是你们能够明白的......”

......

冰林苑的沉寂已久久未被人破坏了,除了霜凌外,这里很少再来别的人,即便是慕容飞雪与慕容彦云,也有一阵没有来过了。这里的每一日,不过是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竹影婆娑,虽是逍遥自在,但时间久了就会觉得无趣,更何况这时的暮菖兰已不同于前几日了。

看着连绵的竹林,暮菖兰轻叹了一口气,来到了竹林旁边的石椅上坐下。几日前,旁边的石桌上就有了一架木琴,估计是慕容彦云认为自己养伤养得很无聊,因而让霜凌带这个东西来给自己解闷。

“铮铮......”

暮菖兰随意抬起手一挑琴弦,琴弦便发出了两声空灵的声音,竟与自己所钟爱的那架木琴声音极为相似。暮菖兰心中一恸,仰头望了望渐渐入夜的夜空,这平静的一天又快过去了。

自那一夜后,暮菖兰一直在思考自己该怎么离开慕容府,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慕容府,可到如今,自己连慕容门主的面都还没有见过。想到这里,暮菖兰心中升起一股忧愁,可转念一想到雨惜与沧行,她又觉得自己应该坚强起来。

思由所生,琴由所生,暮菖兰不自禁地将双手放在了琴弦之上,竹影连动,丝丝空灵,清婉的乐音回响在竹林之中,映照着身后那雪白的冰林苑,甚是令人沉醉。

曲至一半,暮菖兰本是平复的心却又再次翻滚起来,琴由心生,暮菖兰双手一颤,琴音自此而断,空留下婆娑的竹影与孤零零的阁楼。

暮菖兰幽幽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心终究是难以平复下来了。

可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串动人的音符,如高山、如流水,清扬婉转,连绵不绝,回响在四面八方的竹林之间。

暮菖兰猛然心中一恸,这是瑟音,音符随风飞扬之时,暮菖兰刹那间回想起了司云崖上的种种。那一年,司云崖上,一男一女,一白一绿,一瑟一琴......

“琴瑟相和......慕容公子......”

听着瑟音,暮菖兰站起身来,这冰林苑并非与世隔绝,这竹林间的小路是连通各地的通道,寻着瑟音,暮菖兰踏上了这林间小道,而她的怀里,正抱着那架木琴。

瑟音婉转,竹林之间,花竹交融,影动竹上,刹那间便可让浮躁的心沉精下来。

或许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绵长的音乐了,暮菖兰只觉全身都很放松,仿佛自己所走出的每一步都是为音符所引。

瑟音连绵,似乎没有尽头,而暮菖兰也不知道自己在竹林中走了多久,音虽无限,但竹林终究有限。

雪白的白亭之旁,风吹得白衣飞扬,空中的一轮明月挥洒下一层薄纱,轻柔地笼罩在这白亭之上,将周围的清泉、花草、竹林、石山,尽皆围绕,而在此时,那清雅绝俗的瑟音也越发明亮了起来,环绕在这美丽画卷的每一个角落,清幽雅适,闲情舒心,再加上亭中之人白衣如雪,风姿如仙,一切如梦似幻,恍若仙境。

暮菖兰静静地听着,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美丽的司云崖上,采花为食,取泉为饮,鼻尖充斥着山林中的芳香,不经意间,人已融入了自然。

终于,连绵的瑟音渐渐沉寂了下去,音符止歇之时,暮菖兰睁开双眼,心中悠然而叹,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用瑟发出如此清丽绝俗的声音。

“这支曲子叫什么?”暮菖兰平静地问。

慕容彦云抬首注目于暮菖兰,眼前的女子到底有着一颗怎样的心呢......时而玲珑、时而坚毅、时而脆弱、时而又阴暗......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人们无尽的好奇,既好奇她的过往,也好奇她的未来。

“没有名字......”慕容彦云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说道:“如同在司云崖上那样,这支曲不过是我此时此刻的感受而已......琴由心生,心之所向,则音之所向......”

暮菖兰缓缓走上了这池中的小亭,看了看亭子的小牌匾:白山亭,又看了看慕容彦云指下的飞瀑流泉瑟,心中感慨万千。

“没有名字......呵......有名之瑟奏无名之曲......”暮菖兰平静地说:“随心而弹便不是凡曲,想不到慕容公子的琴心已到了这种地步。”

“无名之琴奏无名之曲,方得最高境界。”慕容彦云淡淡一笑,轻扬左手,做出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暮菖兰恭敬地在亭中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木琴也放在了桌上。飞瀑流泉瑟遍体雪白,其间交织着美丽的蓝色,而这木琴却已微微泛黄。暮菖兰知道不是慕容府故意用旧琴敷衍自己,而是慕容公子存心想复原自己所爱的那架木琴。暮菖兰感动的同时也知道,无论对方再怎么复原,这木琴也不是自己平日所用之琴,这里也不是司云崖,而自己的身旁也没有那么活泼可爱的黄色身影。

“公子是料到会有今天,才将这木琴放在冰林苑的吗?”暮菖兰感动地问。

“呵......”慕容彦云淡淡一笑,说道:“其实......我也很久没有去司云崖了......”

暮菖兰心中一颤,虽然不完全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也猜到了七八分,只得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许久未去了......”

慕容彦云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难得在这世间,在这江湖之中,能有这片刻的安宁,不可不惜。”

“是呀......原本这世间,就不会给人多少平静的时刻......”暮菖兰悠悠叹道。

“既如此,此时此刻,我们再奏一曲吧......”

暮菖兰一愣,随即会心一笑,看来对方也明白自己为何抱琴而来了。

“琴既通心,慕容公子,那小女子就献丑了。”

“暮姑娘请。”

一黄一白,琴瑟相依,两人却未动指,似乎也在等待着某种神秘的机缘,琴机不至,空有琴心,却也难以将其在音符上表现出来。此时的两人,指尖虽已在琴弦上抚了许久,但都还未拨动半分。

明月缓缓在空中挪动着,白亭上的檐角已然被月光照得透亮,银色的轻纱一面一面地遮掩了这座小亭的四周。

终于,当月光映射在飞瀑流泉瑟上,随即又映入了慕容彦云的眼睛时,在他的对面,暮菖兰的眼中也闪过一抹和煦的银色,顷刻之间,两人的手指同时在琴弦上跳动了起来。

慕容彦云静静地弹着,瑟音悠远,仿佛是清夜如银,犹如今晚,月色如银,两人相视而坐,于山林之间纵谈天下,酒酌时,须是十分满,两人相视一饮,随即相视一笑,浮华功名,虚苦劳神,尽皆忘怀,自此乐在逍遥。

而暮菖兰的琴音里则是另一番光景,琴音时而高亢,时而低鸣,烛火之间,一少年抱膝长吟,乐尽天真,终于弃周身之书,功名利禄,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独自归去。

慕容彦云剑眉微蹙,似心有所恸,指尖一拨,瑟音急转直下,既而变得凌厉了起来。夜黑之间,剑客独闯孤山,剑鸣之处,血盈山涧,却也终究是救不下牢笼中的佳人。

暮菖兰听罢,淡淡一笑,但这一笑中的苦却也来不及掩饰了。就在对方目光投过来的那一刻,暮菖兰指尖轻颤,琴音立马变得温柔、绵长了起来,壁火之旁,一家人其乐融融,老人们宽慰地笑、成人们会心地笑、孩子们天真地笑,在一股股暖意之中交互交融。

慕容彦云心中似有一颤,因为有那么一刹间,他的手指也似乎轻颤了一下。

这一切没有逃过暮菖兰的眼睛,就在她为此伤神时,慕容彦云指尖一拨,瑟音似乎又欢快了起来。大都之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处处金碧辉煌,世间惊艳之花、绝美之食、动人之舞,尽皆汇聚于此,堂皇之中那是永世不竭的繁华。

暮菖兰淡淡一笑,纤指微扬,琴音既转,却又是一男一女于青山绿水之间相伴而行,女子身轻如燕,男子健步如飞,无忧无虑,相守一生,纵然世间有再多的苦难,也永远不会拆散他们。

“归去......小兰......这就是你心中所想?”

慕容彦云心中一恸,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忧伤,而指尖的跳动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琴由心生,暮菖兰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瑟音的变化。

“只可惜......慕容公子......我真的......”

心中之所想,汇聚于琴,连绵于音符之中,也只有您能明白了吧......

慕容彦云淡淡一笑,这一笑中也难掩那一丝悲苦,转瞬之间,瑟音已变,瑶草珂碧,山林入春,溪水流涧,黄鹂四鸣,年轻的少女意欲穿花寻路,直达山顶那白云深处,浩气展霓虹,花露湿人衣。

暮菖兰听罢,心中闪过一丝黯然,但面色却不表露,只是纤指轻抚,琴音既转,浩瀚无边,千里独行,仗剑江湖,御风而吟,纵然心中有千万不舍也只得放下。我既为灵芝仙草,又何需金杯玉盏。嗟叹红颜泪,英雄殁,人世苦多,山河永寂,怎堪聚欢颜......

“怎堪聚欢颜......怎堪聚欢颜......”

“小兰,想不到你我此生竟也是那两个字......”

杏云燕雨兰初上,寂寞研姿开雾崖。

明月曾经川岸去,怎知碎影竟朱砂。

终于,琴音渐渐由高入低,由高亢而至低鸣,最终归于连绵、归于沉寂、归于无声。

绿影闪动,婀娜万千,身形激荡,若御冷风,眨眼之间,白亭中已独剩白影。

琴瑟虽和,却不得不离。慕容彦云怔怔望着石桌上那架孤零零的木琴,自己的手指优雅但却无力地搭在了自己的瑟弦之上,他心中明白,此时此夜,琴音不鸣,自己的瑟音也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了。

“无缘......”

慕容彦云反复品味着这个词,心中掠过一丝凄苦,恍然、怨恨、惆怅不经意间再次汇聚到了指尖。

瑟音独鸣,合着此音,慕容彦云唱起了一首古歌。

春意短,秋寒长,

奈何一夜花竟落。

泪眼望,相思难,

几年离索,此情与谁说?

欢聚少,离愁多,

天涯路途交相错。

忽回首,失阡陌,

梦魂牵处,西风堪寥落。

终究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多情却似总无情。

竹林深处,暮菖兰依竹而立,听着这再无琴音相伴的瑟音,喃喃轻念着那句:“几年离索,此情与谁说。”

“此情与谁说......慕容公子......原谅我心中不能再容下第二个人......原谅我心中久久忘不掉沧行......原谅我心中这无法与你讲明的感情......此情与谁说......公子......你我心中之情应该都无法说出来吧,因而才能相附于音符......”

两行清泪滑下,暮菖兰双目一闭,悲然一叹,终于抬腿走向了竹林尽头。

白亭之中,慕容彦云站起身,轻步走出了白亭,抬首望着空中仍旧皎洁的明月,那不知人间悲欢离合的明月。

闭上眼,万物皆归于沉寂,琴瑟之后,此处再无琴音,似乎连风都不忍心来打破这安详的宁静。

她终于还是放下了,而自己,也终于放下了......这一生唯一想抓住的,如烛光一样,近在眼前,充斥在自己周围,可却又如明月那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司云崖上,昔日的琴瑟永和真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可望不可及,我多么希望化身为瑟,相伴于琴,可......

“小兰......你心中终究还是放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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