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寒风呼啸而过，落叶纷飞，如针的细雨肆意洒下，青草摇曳。厚重的愁雾向天际蔓延，渐渐地掩饰了月的皎洁，埋藏了星的光辉。
月上朦胧，星亦飘摇。
独自一人在荒山与野岭中探索，寻找前路，沉默与黑暗同行，无声与月色相伴，说不出的寞寂，道不出的愁离，一个人，默默彳亍。
寒风乍起，掠起了心头的波涛，翻起了汹涌的浪花。那波光粼粼的井水里的一点朱砂，那纤尘不染的容颜中的一丝凄婉，那玲珑剔透的银铃上的一方明月，荡漾在鬼厉的心底，抹不掉，散不去。
风有声而雨无音，雾漫天而月朦胧。
波光里的艳影，在谁的心头荡漾？
梦一般的泡影，怎样的凄婉迷茫？
她…是谁？为何她的眼睛竟那般令人心痛？
我…是谁？为何我的存在竟如此波折奇妙？
上一次，是碧瑶吧？那么这一次，如何会变换了伊人？不是曾经心心恋恋的田灵儿，不是刻骨深爱的碧瑶，不是情贯永生的陆雪琪，而是——一个梦中女子！一个不曾相识，却又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三尾与六尾历经重重磨难终是归于山林，相携相伴走到了一起，余生无忧。而我，我的幸福又在哪里？又何时才会降临呢？
回首，物是人非事事流转！
看不透的红尘终还是看不透，道不清的忧愁终也是道不清，只留下一人独自憔悴。也许…这样也很好…起码…他们都很好…
是时候回去了吧…回那里再看看…
天空中一道玄青色彩一闪而过，向着北方依稀连绵的高山，逝去了迷茫。
※※※
又是新的一天，当火红的太阳从远方的地平线缓缓露出那层层鱼肚白的时候，新的一天悄然来临。
时辰尚早，可脚下的河阳城已然喧闹起来，衣衫各色的人群穿流其间，各行各业的商贩也纷纷撸起袖子，呦呵着嗓门，只求得行走的人们回头一看，混在人群之中的也有不少修真的道家弟子，他们大多身负长剑，一身淡蓝色调的青云弟子服更称着几分气宇轩昂。
鬼厉凝望着眼前的美景，第一次有了近乡情怯的感觉。抬起脚步，却又停留在了半空，落不下去，不敢落下。一别数月，不知青云山上现下如何，应当是很好吧。唔，师傅师兄们还有雪琪，他们的伤应当好了吧。哦，对了，还有伍我那个家伙，不知道青龙后来有没有找过他麻烦。哼！最好是没有。还有苍松，那个人，不知他是否还在为魔教办事。咦？小灰呢？
鬼厉自从去了空桑山这么多月来一直也未见着小灰，之前忙着合欢玲的事，后来去了满月井后就一直为那个神秘女子忧心不停地，现在这么一想不由有些慌乱，因自己之事，竟是弄丢了小灰，简直有些说不过去。
当所有人都放弃鬼厉，不理解鬼厉的时候，是小灰一直陪在身边，不离不弃，当一个人与全世界为敌的时候，也是它，小灰！默默陪伴、支持。或许于鬼厉来说，小灰绝不是个宠物，而是一个朋友，一个可以相依想靠，交于后背的兄弟。
鬼厉惨淡一笑，收回了依旧悬在半空的脚步，转身，四目向身后处寻去，欲找到那个乌七八黑的小巧身影，那个滑稽可爱的猴儿蹦蹦跳跳的往自己肩膀上蹭。可是…入目皆是一片空荡，层林原野，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鬼厉眼神空荡，似是失了心旁，无半分神采，只呐呐道：“小灰，对不起…”
“对不起，我竟弄丢了你。小灰…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对不起…对不起…小灰，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等我…”
鬼厉一人立在河阳城外，喃喃自语，焦虑渐渐爬上了额间，这个本不该如此感情用事的人，这个人世里的恶魔，原来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他会因为女子而忧心，也会为了伙伴而焦虑，更会为了兄弟而背叛，所有一切的强大，不过是为了想要守护的在意之人。汝若安好，吾又何求？
日头从东方升起，高挂在天际，金灿灿的太阳洒下洋洋暖意，温和的抚摸着人间大地，注视着人来人往的河阳之城。
吆喝声夹杂着交谈话，真是好不热闹。
“小凡！”一声略带惊喜的呼唤从遥远的方向传来，憨实厚重的男音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喧闹，传入鬼厉的耳旁。
鬼厉闻若未闻，只仍旧双目空洞的盯着远方，那里青草飘摇，恍惚可见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在原野中嬉闹玩笑，翻滚打闹。鬼厉咧嘴轻笑，带着紧皱的眉头，当真是比哭还难看。
“小凡！”又一声更加有力的呼唤从身后传来，比前一次更加清晰响亮。
鬼厉茫然回头，双目向四周扫了扫，惘然无力，复又转了回来。心中不住耻笑，看来自己不但出现了幻觉，还幻听了…无声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垂下了脑袋。
一只温暖的大手，突地从后方伸出，轻轻地按在了鬼厉的肩头，莫名的心安…
鬼厉犹如绝望的闭上了眼，回忆着过去的种种，流连其间，半饷，才不舍地再次睁开眼，看着眼前随风飘落的叶片，一时沉默。
落叶——树叶撒下的泪滴，既已落下，何需再弯腰拾起；与其肩负苦涩的回忆，不如走向明天，沐浴春雨。
怀中的银铃不知为何躁动起来，兀自的响起清脆的叫唤，隐隐约约间似有一道声音从中而发，劝慰着鬼厉直视一切，面对现实。
这声音很轻，轻到一旁的伍我无法听见；这声音很柔，柔到深处其间的鬼厉失了心魂；这声音很脆，脆到连担当传音员的银铃都自愧不如，忍不住发着闷骚，抱怨连连。世间怎会有如此动听的声音？比琴音缠绵，比箫声哀叹。
就这样一直很久…
久到温暖的大手开始发抖，久到未曾好好裹腹的肚子开始不平，伍我终于忍不住打断鬼厉的思绪，不满道：“臭小子，想什么呢？”
语出无声…
鬼厉再次回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伍我，爽朗的笑替代了紧皱的眉头，半开玩笑道：“怎么？我走了这么多日，想我啦？”
伍我听着，立马红了脸，转过身去，解释道：“这不是看着小凡你一个人难受嘛，不忍心打扰你。”
鬼厉收起玩笑，向前一步，迫使着伍我直视自己，假装漫不经心般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麻烦…人…或事？”
“哪能有什么麻烦呀？”伍我小声抱怨着，“就是比较忙呗…某些人一走了之，把所有的事都丢给我来做。”
鬼厉张开双手，一把把伍我抱住，开心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被鬼厉抱住的伍我浑身不自在，挣扎着推开鬼厉的怀抱，有些气愤道：“大老爷们，做什么呢这是！”
鬼厉却不以为然，“兄弟之间，难道连一个拥抱都要吝啬嘛？”
“张小凡！”
“啊伍！”
“你…”
“青龙有来找过你吗？”鬼厉的声音伴随着风，卷过伍我的心旁。
“你…你说什么？”伍我不自觉退后两步，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我…怎么办？会被揭发吗？这可是大功一件，没有哪个人会不喜欢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说不定…从此他张小凡就能够平步青云。可是…小凡他会这么做吗？这个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不是别人，是自己多年如一日朝夕相处的朋友，是曾经一起同甘共苦的兄弟，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他会去做吗？不！一定不会！因为他是张小凡！是自己的好兄弟！他，张小凡不会做，更不屑做这种事！
是谁，曾在危难时给予帮助？是谁，曾在风雨中陪伴前行？兄弟，朋友，都不足以表示你我间相互依存的浓情；亲人，伙伴，都不能改变你我间相互信任的原则。是了，既是如此，又何须计较太多？既是如此，又何不如坦然相待？
思绪在一瞬之间转变了千番，最终化作沉默。
不语是比回答更好的回应。
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常。此间，无声无语，唯风尚存。似乎那繁闹的街市并不能影响这一片土地的寂静，仅仅是短暂的玩笑便又回归了平静，却是在不经意间转换了沉默的主角。
“我…”伍我踌躇地开口，“不能……”
“若是不想说就…”（算了吧。）张小凡看着伍我难受的样子，忍不住心疼地接道。却是没有说完，便被伍我高声打断…
伍我冲着张小凡大声吼叫道：“张小凡！我说！我都说！我相信你！”
他吼着，又向张小凡踏近，在张小凡毫无防备下，握住他的手，紧紧不放。伍我的眼中似有微波在不住得打转，却倔强的不肯肆意淌下。
此时的伍我便如同夏日的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渐渐恢复正常，松开紧握着张小凡的手，喘着不平地气息，一口气接着一口气，道：“我…对！你想得都是对的。我不是一个普通的青云弟子，我…我就是一个魔教派过来的奸细。”伍我的神色随着话语的渗透，迅速黯淡。
“小凡，你知不知道我很羡慕你，真得很羡慕。虽然我们都只是普通的外门弟子，但是，我……你那么厉害，所有的看似不可能在你的手中都会变做可能，所有的一切对你来说都似乎没有成不了的了。”
“而我…我却是比不上你的……”伍我缓缓倾诉着，道出那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小凡，你知道我的过去吗？嗯…应该是不知道的吧…那…那我来告诉你好了。”他勉强在嘴角挤出一个弧度，接着哽咽道：“小凡，和你一样的，我出生在一户平凡的农户家庭。我生活的地方叫平安村，在我的上面还有一个大我6岁的姐姐，父母都对我很好。可是，有一天，村里突然来了很多个奇奇怪怪的人，嚷嚷着叫村长交出什么东西。他们在村子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爹娘怕我受到伤害就把我藏在了草堆里，可是他们却……我当时怕极了就晕了过去。当我再次睁开眼，原本朴实安宁的村子便变做了一片废墟，我看见领居家的草房正在燃烧，满地的尸体，有上一秒还在和我一起玩耍的伙伴，有爹…还有娘和姐姐…”
“我哭着，拖着发软的身体，一步步走进，却是不行，我便又开始了爬…就这样，爬着爬着…当我终于来到娘亲的身边时，有一双黑色的皮靴出现在我迷糊的视线中。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说到这里，伍我又抬头，看了张小凡一眼。
“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和那个什么林惊羽是被宋师兄带回来的对不？”伍我自嘲般苦笑，“可是，为什么救了我的人不是青云的人，而是，他？”
“他是我的养父，对我也算不错，我就那样跟着他颠沛流离了三年。三年啊！三年！他死了，死于旧疾。”
“那天，我刚给他下了葬，烧了香，便有一群黑衣人把我给绑走了。他们把我带到了一个山洞里，那山洞不大，阴森森的。在那里，我见到了我的姐姐。姐姐早就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姐姐了，她告诉我，三年前救走我的人，也就是我的养父，是圣教的叛徒。那群来历不明的侵略者是圣教中一个叫做万毒门的派系，他们之所以会去毁了我们的家园是为了寻找一件通体赤红色的法宝。当年我被一位潜伏在鬼王宗的万毒门长老所带走，而受伤了的姐姐则被随后赶来的鬼王宗弟子救走了。鬼王宗需要姐姐，他们需要通过姐姐来找到那件法宝的下落，但他们不需要一个多余的我。姐姐那时在鬼王宗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势力，于是她去求了青龙圣使，求他留下我。”
“我不知道姐姐付出了什么代价让青龙圣使答应收留我，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就再未见过姐姐了。鬼王宗的人替我伪造了身份，将我送进了青云门，让我做内应。虽然我终究只是个外门弟子，不能知道很多重要的消息，但是总还是能弄到一些的。就这样，一直过了这么多年。”
“嗯…”张小凡沉默地一直听着，作着一个安静称职的听众，温柔地将伍我抱住，双手拍着、安抚着怀中终于隐隐抽泣的男孩，像是想要给予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他们…太像了。
※※※
当张小凡背着因为太累太伤心而熟睡过去的伍我回到涣剑阁的时候，太阳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轮青晃晃的残月和那漫天的星海。
星很亮，月残伤。
“吱呀-”的推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冷风卷着流动的空气穿过门扉，袭入内堂。
张小凡轻轻地跨过门槛，又迅速而小心地再次将门栓插上。
他径步来到了西边的床榻旁，缓缓放下背上依旧安然而睡的伍我。褪去皮靴，将伍我横放在床榻之上，又掩了掩背角，这才放心离去。
张小凡没有点灯，而是直接坐在了歪椅上，思索着河阳城外的倾诉。
虽然早就知道了伍我的身份，自己也不会去多事在意，但就这样一直瞒着也终究不是办法，正如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早晚有一天会败露的。按照张小凡之前的想法，是必须在事情败露前切断伍我与鬼王宗的联系。
可是，现在又多了个伍我的神秘姐姐，那么这个办法自然是行不通的了。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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