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两人回神之间,那个他们都认识的男孩一步一步走来,由远及近。男孩的步子如陷泥淖,在平整的土地上却没有留下印痕。
大鹏的身影由虚转实,身边的风也越来越大,大到合抱粗的银杏连根拔起,蒲草委地匍匐叩首,也被掀去了地衣,没有长出羽毛的白色飞鸟张开幽绿的眼睛,嘲讽地看了场中二人一眼,低头看向囚禁他的男人:“小不点,你的能耐我十分认可,你的做法我十分赞同,让天宗我那个混蛋永远埋葬在那片沙地里,我会成为你最好的伙伴!所有的巨灵,中央的摩天神城,都会匍匐在你的脚下!”
它扑腾着无羽的翅膀,发出震人心魄的长啸,皇秦忍不住捂住喉咙,哪怕及时防护,他的声带都因为这啸声而震荡,简怀鲁直接口鼻溢血,张开浑浊的眼睛,看着那无瞳的白睛,心底想说的话,闷在了胸腔。
“怎么样,年轻的天道者,天宗我变成了食腐的臭虫,假以时日,你必将打碎斗廷的秩序,掀倒白塔的磨盘,将”
“你的话…太多了。”风巨灵悉心规划之际,虚影底下的男孩出声打断,他的声音空洞而无力,他的眼神涣散而迷茫,他的言语显得冷酷,吐出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在空旷的山洞里自言自语的回音。大概震旦里,只有一族的祭祀或者巫祝会这么做。
怪异的声调只是平静叙述自己的愿望,慕思平拍拍弥芥囊,关押风巨灵的监狱就在这儿,“我只需要…你的力量,不需要,你。”男孩手掌一拉一合,合扇的磨盘被彻底撕碎。
“解放我?”大鹏有点疑惑,它犹豫着从碎片中脱困而出,遮天之翼重新张开,被困了一周,它的元气有些萎靡,断了的铁喙尚未长好,折断的翅膀将将舒济,然而没等到它对这个新的中意的合伙人报以失望或是侥幸,一根长长的铁锥,从腹下直接刺破了他的背脊!
巨灵本质就是一团气,是以翅膀承受重力弯折只需片刻又能重新飞起,六合之力,它们各占一极。鸟类所不能承受的严重伤势,它们不需多长时间就能复原。这凌厉的一锥,令风巨灵疑惑的同时,带来无边的愤怒。
“道族果然都是鼠辈骗子!你本来就伙同那个贱人暗算我,又怎么会和我合作!等等…这是什么?!娲皇的玄水钉,离火钻?那种东西应该在玄渊!怎么”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紫衣老者仿佛凭空出现在那个男孩的背后,“那东西,在我手上,大鹏,也许我不该借,可你的气数,也当自今而止!”
“你?你有是谁?”风巨灵盯着模糊的紫色身影,不无疑惑。
“慕思平!说到底,我不该在这儿出现,可你的灵魂偏执地出奇。你要明白,无心的真意不是放纵自己,而是抹消属于亿万生灵的不必要情绪。你的道不是远在彼方,他就踏在你的脚底,你的眼望得远,遥至万里,明埵人心。可是道,是你的内心真正所趋从的所想,它看不见,甚至苦寻不着,你空虚迷茫,只是你未摆脱他人的影响,你的道,被你动荡的脚步阻碍,它一直在指引你——天上,你的头顶,永远有明灭不一的星辰,脚下,有干涸的鲜血和回忆为你纵贯八方,去追寻它们,那是鸿蒙的脚步!亘古大神沉睡的穹宇,这个天地永远存在着不朽的遗迹!”
风巨灵陷入深深地震惊中,“不可能!震旦不可能有你这一号人!你根本不是什么生灵,也不是应该存在的人!你..”
”慕思平!风巨灵已经成了魔道的帮凶,他们是一群走错方向的孩子!开解他们,超度他们,我为你开拓这第一课!”老者身影逐渐虚淡,但握着两把长钉的手却愈发用力。哪知才受到训导的男孩立马夺过铁锥,轻声道:“我来。”
“仙人不食五谷,饮风吸露,至若是也。”慕思平冷白色的瞳光注视着无毛的鹏鸟,像鳞甲虫一样打开腹腔,“巨灵,才算是正经的食量。”
看着这个‘人’腹腔那黑洞一般的裂隙,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无可规避地吸附牵引,想到自己将被一个不知是什么样的生灵吞噬,永久化为它饱腹的食粮,大鹏的声音充满了惊惧,“你是…你是,你是那个被托付的人!青主和若无两个没有远见的家伙,这次终于要自食其果!自食其果!我是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愚蠢的元灵们,我在…我在”
紫衣老者扫一眼他中意的门生,身形从淡化开始变为消失,“大鹏,勿要多话,请现在贡献你的力量。”
“风巨灵,我也不想听到你无意义诅咒的声音,你活了亿万年,也该够了。”慕思平平淡说完,仰天长吼,声音高亢嘹亮,阐述着不知名的语言,那种声音从妖族崛起时起,湮灭了亿万年。
“你….呵,小家伙…了不起的志向”风巨灵幽绿的眼睛黯淡几分,从不甘变成了放弃挣扎,像一阵匆匆而过的夏季风一般,归于某个打开腹腔的虚无里。
白色的瞳睛眨了几眨,想到那紫衣老者的话,心头不无疑惑,这前辈又该是谁?放眼场中,一切由方才的静止变为生命的鲜活,皇太子驾着心莲火轮,里外的七层光焰陆续填满,人在空中随着宝轮转着,看似毫无异常。
那他们的话,貌似也没被任何人听到?
简怀鲁双手撑地站起,左右旁顾,寻着了自己的毛笔,轻轻吹了吹,抬眼一望,眉间露出一丝疑惑。
有那么一瞬,无论他还是皇秦,不仅思维僵住了,周围的空气黏稠了,连时间也仿佛变慢了。再看那少年,此刻身上灵气充沛地惊人,背后那淡青色的风华组成的羽翼,就快要变成真正凝实的翅膀。
他的灵魂缺失终于被填满,白色的眼瞳注视着逡巡天上的某人,慕思平慢慢开口,“皇秦兄,久违了。”
太子爷冷着一张脸,最后出于礼貌,还是作了回应,“你上了虎国和斗廷的通缉榜单,现在”
“久别..重逢,没想到是最后一面!”慕思平神色冷峻,在一瞬间达到极速,在肉眼甚至念头都追不上的瞬间,他踩上了对方的火轮,单手将太子爷举起。“敢问五行之中,何者克风呢?”
心莲火轮缓缓停转,冒出无数的火环,驱逐这不请自来的陌生人,可火焰也被那人踩在脚底,经风力一荡,燃着的焰心被压得只剩寸许,平静的宝轮发出抽风机般的鼓荡,在一阵挣扎之后终于寂然无声。
皇秦脸色难看,对面这人手上一紧,哪怕是他,也觉得呼吸困难。
“要是抽走这里的空气,道者是否能够呼吸?”慕思平单手呈拈花状突然松开,脚下的火轮就此掉落,皇秦涨红了脸,白色的元气已经浮现在体表,又被死死压制,经年炼气的道者,都会一时转成内呼吸,不论是玄武人的龟息还是少昊的胎息,都能有效规避喘不上气的情况,皇秦家学渊源,总不会被这点小问题难住,可对方的手越来越紧,他用力掰动对方的手臂,却只能抓到一团云气。
“你..你是什么东西?”皇秦含恨挥拳,将及对方身体却一透而过,只打个空,他对上那白色的瞳睛,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家伙也许不是人类?
慕思平手上用力,将要勒紧对方脖子的时刻,一道白光袭过,数道符字交错排列,手上传来一股阻力,接着对方身上元气暴动起来,凭空将两人隔开,白光过后,煞白的羽衣上头,是个高傲的头颅。
皇师利身影虚幻,眉目之间满含杀意和冷气,挑起的白色长眉搭在两肩,筋骨有力的大手虚按,细长的双眼像是亟待捕食的饿虎。
“慕思平,不管你是哪里的道者,不管你站在哪一边,你,以及你身后的人,不准动我的儿子!”对峙一会儿,皇师利率先开言。
“一道化身!”简怀鲁吹吹胡子,对着场中开口,“小道者,我要是你,就会直接下手,这次你已经得罪了皇师利,下次他还会对你动手,趁着眼前真人未到,不如..”
天道者眼角一瞟,细长碧瞳的一角直扎在邋遢男身上,简怀鲁不惊不燥,坦然而视,他搂干身上的血迹,震灵笔轻轻抬起,“反正皇师利也不打算放过我,今个正好一了百了!”
白发人长臂一挥,空气里响起滋滋声音,至道者大喊一声“来得好。”符笔疾疾前递,无形气剑被土石阻挡,迸出无数裂口,吹花郎转身急避,吃了满脸的土灰。
“呸,要是有一口飞剑,哪还用得着这?”简怀鲁吐出一团泥块,那边皇秦看着场中对峙,召回心莲火轮,重新飞天。慕思平目光紧跟,只见空气突然变得‘沉’了,哪怕注入再多元气,那轮子也是转不动,太子爷直愣愣向下倒栽去,中途他挥舞毛笔,一道气团冲在地上,皇秦脚没站稳,窒息感紧随而上。
白发人冷眼看着,直到慕思平飞速逼近,才猛然消失,出现的地方正是慕思平跃现的前方。
‘啪’。两只手合上的声音,轻轻地像是孩子在观看表演时小手无意识地拍下的巴掌,两人四目相对,皇师利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那边是即将形成的飓风。
“白王到这里,要多久?”慕思平很是认真地询问,“以前,我在乎这,在乎那,只想与世无争,现在,我顺着指针,排除路障就好了。”他看着脚下的方向,那紫色的射线并不是指着白王太子,而是那个固执的白虎本尊。
白发人目光转了几转,回到那个白瞳的年轻人身上,“心魂受创还能有如此的力量,风巨灵在你手上?”
慕思平没有说话,重新抬起手,抓向一个人盘坐调息的皇秦。
虎王眼神一凝,再次挡在前面,两人双手再次相接,庚金锐气和青色飓风撞在一起,在数秒的兹拉刮响声后,慕思平凌空飘退一丈,留在原地的白虎只剩下一声叹息。
“没有天道佐证的家伙,你是无冕之王!我承认,哪怕上一辈中也没有你的对手,你是我的敌人!如果你敢动皇秦,虎国必将尽全力绞杀你!”
慕思平看着消散的白光,来到场中盘坐内呼吸的皇秦身旁。
“你可以杀了我,但你永远不能击垮我!”这话说得小声,在隔气的环境里,仅凭内呼吸和元气吐音声线自然不畅,可黑如点漆的眸子里,满是坚定和倔强。
“现在,乃父算是敌人了,那么你呢?”
“好家伙!”吹花郎观摩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刚靠近五丈,顿觉呼吸不畅,简怀鲁立马停步,伸脚丈量一二,站在‘圈子’外头喊话:“或许我没资格置喙,但我要说,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涉到这儿来!白王太子,在外头是连斗廷都要低三下四的角色,可要是来了贝英湖的乡下,他什么都不是!”
“你要说什么?”有外人开口,皇秦忍不住问。
“这次追捕大概不是你的主意吧,我猜得到。换成皇师利,他也许会这么想,安排人埋伏我们这些他的眼中钉,可执行人必然是巫史,事后就是斗廷的行动,不关他们琢磨宫的事!这一套,皇师利可是玩了十年!”
太子爷红了脸,“巫史的行动就是虎国的意思,这一点我们从来没有否认!”
“是从来没有承认。”简怀鲁笑了笑,“你的骄傲一脉相承,几乎和他一个样,可本性这种东西,或许后天多少有些沾染,但它很难改变!”
“我们的事情,你又了解多少!?”皇秦脸色透出讥讽,“你是颠沛流离的玄武人,你苟活着,也就是想向我们复仇,现在就是机会,你尽可以动手!”
“复仇从来不是目的!”简怀鲁摇头,“我们所要的,不过是一个公道!”他看了因为说话呼吸有些接不上的白虎人,缓缓接了下去,“站在你的位置上,或许你认为一切都是应当的。可你不知道,从十五年前开始,皇师利就一直欠着别人的。幽都一战,他得了讯息却不到,坐视玄武人亡国,两次在星原,占了上风就拒绝驰援盟军,让魔徒平白得了喘息之机,九年之前,你应当有印象,皇师利改组了斗廷,并在一年后推动这个庞大的傀儡改写了震旦的法律,在道者议论纷纷之际出动了虎探,一个间谍的机构,这么堂而皇之地成了斗廷的清贵职务…那几年,天狱一直满满当当,包括你在学校的宿敌——天无吝的女儿-天素的母亲,楚莲一案,四百多苍龙死在刑狱,冬季,堆成小山的尸骨被牢子当柴火取暖,你敢说,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吗?”
他看看默默思索的皇秦,叹息一声,“我没有伏太因那么高的理想,甚至这些年一直在混日子,你可以说我们还活着..就是恩赐,但你不能和那些已经长埋地下的人说,你看得到你们同道种跋扈的模样,也看得到亡国的遗民市井的流徙,这不是命运,只是暴政的审判。我今天的话,你应当听进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看它是不是事实。”
吹花郎别起烟袋,震灵笔又成了常常吹奏的洞箫,“慕思平,你是个简简单单的人,可我看不透你,更猜不着你想要做什么,你是个度者,从红尘来,道者以往的恩怨和你无关,尽可大胆选择。我是个被时代淘汰的东西,少吸口烟,以后还见得着你们驰骋的英姿。”
吹花郎一路走着,一路吹着,萧声清冽,像是劲草摆荡的锐气,似有若无。
“你的人来了。”皇秦目送那远处消失的身影,耳边听到这么一句。
“可是来了也没有用。”那个声音又道。接着耳边狂风呼啸,整座树林所有植被连根拔起,叶和枝干分成两股,彼此泾渭分明,在风的牵引下靠近了玉京。
他想干什么,这个念头刚起,身体也不由自主飘离,这时才能看到,在灵河以北的区域,玉京的城外,竖起了一道藩篱。棵棵树木是值岗的卫士,矮草是填补空缺的壮丁,泥土翻成了矮墙,顽石聚成无数坟堆,那正南面敞开的蓧门,像是竖立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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