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河源,一宿羁越。长天弄风,背浮影山,纵目极望,遥见烟尘万里。无论飞剑吐霞,倥偬戎马,总也敌不过人心的灰尘。
灵河已经遥遥在望,淡青的游水还是来时的模样,游鱼玲珑、和冬季浅薄霜白的河床相比,是黑暗河源静处难能可贵的灵动,可再亮的鱼鳞,总不能把一片水域都带得明堂,宁静的此处,本就象征着阴时,栖息于此的水伯,也是象征至柔的上善之水。
回忆中是那个恍惚的场景,她在这儿流了泪,折了纸帆,只是没见到该悼念的人。按照书上的描述,那个预避吉凶的水巨灵,就偶然出没在这里。
没有折帆,没有悼念,没有祈祷,这儿水面空空,水底幽深莫辩,奔涌上天的河水失去了一贯的暴烈,和上源的潜江一起,蛰伏在游船车马的脚底。两岸种着垂柳和稀落的桃花树,黑色的蛱蝶三三两两分布着,落在枝头梢尾,啃食着来年的新芽。波荡不已的静水倒影着憔悴的少年影像,平淡的眉头显得灰暗,眼睛中的鲜红变成了后景,和象征离火的朱赤汇合一处,黑如夜色的瞳孔失去了中心,被浓郁的灰黑替代,目睛不亮,可左右周围仍是清清楚楚,岸边行走的人体就是流动的元气。
桃树只有几株开了芽苞,一反季节地张扬着粉色的浓郁,死木一般的无目甲虫滴答地叩击着树身,撞击着皲裂的粗皮。岸边人走近了两步,没有见着他想要看到的巨灵,行人车马仿佛挂了螺栓,一刻不停地规行矩步,遇到行人也不知避让,发疯似的前冲,慕思平直直越过岸边的行车道,围着河岸小跑,空荡的心终于被这种氛围填满,他没有逃离,反倒是加速融入这个不愉快的地方。
哪怕是泄露一丝风巨灵的元息,也没能见到那传说中的苍老人脸,岸边人徘徊良久,朝着河源头的树林行进。潜江的上流是一片大湖,挨着山都深林,那儿也许有他的答案,或者更进一步的沉沦。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蹲立在侧角,发出时断时续的呜咽,这个小东西好像在方才存在了许久,把自己蜷缩在一株枯死树后的死角,一个人哭泣,也就是此时的慕思平,无心去对此类小事留意。
在行进方向的侧面,随着人的蹒跚行步,距离渐渐拉近,无心的男子还是朝那个位置扫去一眼,伶仃的细腿还是显出这个可怜家伙的模样,却叫观者心头一惊,那是一只无头的黑犬,体格不小,除了一身黑毛,斑驳的身上满是巴掌大小的破洞,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郁脓,变成了吞没视线的黑洞,牛犊大小的身架垮了下去,后腿不知去向,前腿支塄着剩了半截,没有头的颈腔发出幽怨地哭声,在这无人的河岸发出凄楚的控诉。
是的,这儿本也无人。除了看着无头黑狗恸哭的怪物。
黑魁….那样子有点像是苍龙老太太家里的黑犬,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见那哭诉的黑犬转过了无头的内腔,‘面’朝着他呜呜咆哮。
他心里一抖,不是害怕或者感同身受,只是毫无因由地在无心房的体内魂魄异动了一下,在强大的灵觉面前,这个黑狗的幻影侵入了他空荡荡的心灵,而后如光顾的小偷一般被清出门去。
他的人呆立当场,他的念头空空荡荡,他放弃了对有声事物的思索,投入到对不可见的无垠事物的追逐,他在河边,他在梦里,他在床榻,他飞在天上!
飘飘飏飏,近处远处是一片黑暗,在黑暗中有无数的亮光,那是不变的星辰,它们距离遥远,却感觉俯仰可及;它们是如此地靠近,近到蹁飞的身影永远也追之不及。他忘了飞行,只在光与暗中飘摇,他忘了来处,也不寻思彼路…他沉溺于这片璀璨的星河,他忘怀于这片追逐无垠!
在这片宇宙的深处,响起一个咆哮的声音,“你在踏入死亡!”
无人回应,一个紫衣的老者踏破了亿万星河,张着巨大的袍袖,一举将这寰宇笼起,他打散了畅想,把那追逐的魂魄抽回,拉入他原本的主人身旁。
紫衣老者拍在迷途男子的头顶,身形由虚变淡,每个字如刻划如警钟刻印鸣响在他的心头。
“第四人!希望你不会沉沦堕落,我供给你无尽的元灵长气,锻塑你的生灵道体,可我终究只是一段记忆,划不了未来,也改不了过去!
你很执着和坚忍,但同样也很脆弱,这不仅是因为你还持有那颗从孩提时就存留的人类脆弱的内心,还因为你的道路没有真正的规划和目的。你不为别人而战,甚至不为自己而战,你所求的也不是理想和公平,在这即将踏向荒凉的世界中,你做的有意义的事,更像是随波逐流!
现在,你当明晓,你的道就在前方,你所求的即是道本身所希冀的,你的前路有默化的指引,万事的生灵绝不能使之归一,鸿蒙继统,它是我们的父,也是我们的母,孕育是元灵的化现,轮衍是自然的滋长,一种疲惫,使它急切渴望,在几万的长阶前面,有一个等待,它来得太久太久了,我的出现就宣告我的灭亡!”
空虚的心灵放了个小假。慕思平醒来之时,岸边清清爽爽,哪有什么桃李颜色,初冬的季节,风物景致俱都一般,哪来不知死活的虫蠹和黑色蝴蝶?
阴霾仍在,就在那个不知归途的心里。慕思平沉默地看着河床,眼角扫过划破天边的流影。
“啊嘿嘿嚯哟——”一把摇头摆尾的‘扫帚’打着飞旋,摇头摆尾地降落面前。平视之间,就是劈头盖脸的问候或者数落。
“你小子还敢上这儿来?灵河离玉京不过咫尺,要是皇师利在这儿,伙着斗廷的人来个…来个…”造化笔对上这无瞳的眼睛,也不由赫了一跳,“我觉着那丫头出了事,大老远嗅到你的味儿…等等,”老笔妖朝着他团团绕圈,“你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淡,马上就快没味儿了,喝了毒药?还是患了失心疯啦?”
“又不说话,”笔妖拦住去路,如果有一张面孔,那现在一定是吹胡子瞪眼,“你以为老祖宗我就吃你这套?小子,不乖乖坦白,今儿个就别想走!”
慕思平甚至没有跟一支笔对视,他沉默地转一转脸,迈步走开。
“嘿!”老笔妖不乐意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把话说明白,就别想….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想威胁我吗,告诉你,我”它不说话了,一只无情的手心,将笔管牢牢攥住。
慕思平换了个方向,看看未晴的天色,放弃了北往玉京的打算。
“怎么不说话?”没走几步,慕思平松开了造化笔,这个老头继续喋喋不休,“那丫头呢,伤得怎么样?你别看我呀,那几个家伙出了状况,我这里头都能知道,当年老支…你又要去哪?”
“嘿,你再不理人,以后也休想我搭理你!”一个人独角戏唱上半天,老笔妖脾气上来了,“我数个数,你要是啥也不说,那以后也就别想..”
”笔,有笔么?”像铁门合上的厚重声,那个男子终于回声。
“啊?”造化笔莫名其妙,“我问你事,你扯..哎哎,你又做什么?!”对面男子左手虚握,就将它摄到面前。
笔妖惊疑不定,“谁教你的这法儿?就是小天不补上两道符也休想驱走我,等等,你..“笔锋成了老妖怪的鼻子,黏住他的衣角死也不放,“你这身上什么怪味,你不做人啦?”
抓着他的慕思平显然没有多费口舌的意愿,“和你一般的符笔,哪里有?”
“你居然不跟她一个相性,啧啧,人家怕是要气晕。”笔妖松开衣角,排遣两句,“和我一样的符笔,嘿,你要知道,五万年以来,道族手里著名的符笔数不胜数,能成气候的那些,要么已经有主,要么已经埋藏在散尽的烽烟之中,你要找寻,怕是”
笔身一松,慕思平放开了抓握,冷然望一眼玉京,默声走开。
“你小子魂魄受损啦!”老笔妖这次没拦着,在他身后喊道。却见那人毫不停顿,直溜地去远了。
“怯,闷头苍蝇似的乱转,你小子不说,我也猜到出了什么问题,不过..”笔身画出一张愁眉苦脸,一个人在哪沉思,“青主就算了,这头也没反应,倒是有点奇怪,还有这小子都对付不了的能是谁呢?天道者都没动静,血海那边…嗐!真是个苦差事,我敢上哪去哇!”
人,仍旧迷茫,可脚,却有了去路,他想起了那个紫衣老人是谁。一个天试院的考官,却只有三个人通过了他的测试,自他出现之后,慕思平入灭的前兆返回,每当抬脚,地上就出现一道画直的紫线,不是地调动着方向。若是放在以前,如此被支配的感觉必然让他反感。可现在,他貌似浑浑噩噩地趟着水,脚底没有半点濡湿,从灵河岸边玉京的门口折而西向,一日兼行,入暮时分,一台八脚的蜈蚣车从道路一边迎面驶来。
“看着点人,死酒鬼!”女狼神久违的粗豪声响起,车外的人却已经不闻不动。
“是那个孩子!”家庭主妇对他似乎还有点印象。“小容,快点下车,我们休息一下,问问看。”
“当道下车?”简怀鲁语气有些无奈,“要叫执法人见了,还不得…”
“魔崽子前一阵子才光顾玉京,八非学宫都叫人给端了,外头都乱成这样,谁还听那些王八蛋的!”
“也对,”男人表示赞同,“这儿荒凉得紧,虽然工部交通司给立了牌子,现在怕是也分不出人手看住这儿!”
“那还晾着人家?”女狼神责怪一句,当道停车,打开头顶的门闸。
“管家婆,问候我看还是稍等等。”简怀鲁带着烟气提醒,“这个孩子怕是遇上了什么事儿,你看他的眼睛。”
“虚白巫瞳?”申田田大吃一惊,“他失了魂?那可不得了!”
“倒也未必!”简怀鲁按住就要跳舱的妻子,“还有一种极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啊?那种不是失心疯吗?”
“看个人吧。”简怀鲁隔着车窗看着和蜈蚣车擦肩而过的年轻人,“要换成我家那个,保不齐就成了吃喝睡的混球一个,换上这小子,什么事都有可能!”
“那,人家要走远了!既然这孩子得了病,就不能怪人家不打招呼。我们..”
“先等等,”简怀鲁挥手阻止,“今天不是地儿,有什么事养足精神再说。小真那边呢,可有消息?”
“心大的死酒鬼!”申田田骂道,取出通灵镜,“那小子放假回去就没音了,我们这儿的通讯,难不成会被斗廷截断?”
“说不准!”简怀鲁面露忧容,“我不同意停车,也是这儿太危险!你看刚刚过去的那小子,你可能感受到一丝气?听小真说,他似乎比不能飞的我们还强些,现在还一副着了道的样子!”
“你可别吓唬人!这儿荒郊野岭,难不成还有个鬼精?”
“万事小心为上啊,老甲鱼也不知怎么样了,要是来了野耗子,我俩忙于应敌,谁照顾笑容哇!”
“爸爸妈妈!你们看!”简容脸色苍白,指着来时的那头,树木褪去了颜色,变成憔悴的苍白。
“好一个断肠人!”简怀鲁一口烟吸入肺里,“无言的情感真是可怕,那只眼睛早晚要得出事!”想到这儿,他一个翻身,跳出舱外,“管家婆,先看着这儿,我有点要事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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